姑嫂二人已經回國兩年了。

石季婉姐弟兩個，也已經是一個十歲，一個九歲了。

但是，他們兩個仍然留在家里讀私塾。

丁緋瓊問女兒：“想不想去上學？”

“不知道?！?

石季婉每天和弟弟跟著私塾先生學國文，姑姑教他們學英語。所以對于學校，她并沒有什么清晰的概念。

丁緋瓊耐心地對女兒說：“你想想，跟很多同年齡的女孩子一起讀書該有多好。我以前好羨慕別的女孩子去上學，可是我對你外婆不敢提出來?！?

“為什么？”

“有時候你外婆只要說一句話，我的臉就紅了，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石季婉聽了，心里有些微微的反感.

她不理解母親為什么會這樣，母親小的時候，為什么要這么怕外婆呢？

母親和姑姑當初出洋的時候，那么多人反對她們，可是她們還是堅持出國去了。

她一直以為，母親從小就是一個堅強執著的人，她不能相像母親以前會這么怕外婆。

丁緋瓊似乎看出了女兒的不解，她說：

“哎呀，我們小時候過的那個日子！不像你們現在這一代，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那個時候，就怕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尤其是你外婆又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卻把我當作是自己的孩子，她一直要我給她爭氣?！?

母親居然不是外婆親生的？

石季婉第一次聽到這個事情，她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這時，石文珊在一旁輕輕地問道：“你親生母親是二姨奶奶還是三姨奶奶？”

丁緋瓊回答說：“二姨奶奶?！?

“她什么時候過世的？”

“我爹去世不久就跟著去了。”

“那她的年紀應該不大?！?

“死的時候才二十二。”

“哦，我們現在都已經超過她了，想想也真是恐怖。”石玉珊笑著說。

“我父親到云南去上任，因為瘴氣死在任上。報信到家里時，我母親和二姨奶奶正坐在高椅子上繡花閑談，兩個人帶著椅子一起栽倒到地上，昏了過去?！?

“他有幾個姨太太？”

“本來打算討十二個的，一省一個?！?

“哦，他究竟娶了幾個？”

“只有四個。他在云南時，在當地也討了一個，后來給錢打發走了。”

石文珊吃吃地笑著說：“你有些像你父親，你們湖南人真是羅曼蒂克?！?

“我常常想，我要是一個男人就好了?！倍【p瓊惆悵地說。

“‘湘女多情’哦！”

“湖南人最勇敢?！倍【p瓊驕傲地說，“平定太平天國靠的就是湘軍。湖南人喜歡進步，膽子比別人大，走的也比別人遠?！?

“看來你們湖南人好厲害哦。”

“那還用說？其實更為重要的是，我們湖南人有最晶瑩的黑眼睛。”丁緋瓊強調說。

“你也有那樣的眼睛哎?！?

“我父親年紀輕輕就死了，又沒留下子嗣來，族里的人都想著把我母親和幾個姨太太給趕走，然后他們來瓜分我父親的財產?！?

“他們能這么做么？”

“怎么不能？他們這些人為了錢，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幸虧二姨奶奶那時懷孕了，可是那些人卻說她是假肚子，要叫接生婆來給她驗身子?？墒钦l敢讓他們找的人來近身啊，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

“哦，聽起來好恐怖?！?

“臨盆那天，他們事先就把屋子給圍上了，進進出出都要盤查，生怕從外面捎帶了孩子進去。一旦聽見生的是女孩，他們就要踹開大門，闖進來搶光所有的東西，把寡婦都給轟出門去?！?

聽了這里，石季婉感到非常的害怕：“他們怎么能這樣做？”

丁緋瓊不屑地看了下女兒：“他們怕什么，反正都是窮，又是大伙兒一齊干，要殺也不能把他們全殺了?！?

看到石季婉仍是一臉的迷茫，石文珊對侄女解釋道：

“在鄉下的大家族里，尤其是男主人已經去世了，如果這家人沒有兒子，就得從同族里挑選一個男丁來過繼，將來財產都給他，可是他得照顧這家的寡母?！?

“這也是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否則萬一寡婦再嫁了，或是回娘家去住，也不能把財產給帶走?！倍【p瓊說。

“后來呢？”石季婉問，她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結果。

“后來生下了我?！?

“果然生了個女孩子？”石季婉失望地說。

“是啊，一開始大家本來還在想，這件事情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可是消息最后還是不小心給走漏了。外面的那些人又叫又嚷，開始撞起大門來了?！?

石季婉緊張得屏往了呼吸。

丁緋瓊說：“后來他們又聽見生了個男孩子，然后就偃旗息鼓了。”

“不是說生的是女兒嗎？”石季婉好奇地問道。

“你不知道你母親和你舅舅是雙胞胎嗎？”石文珊說。

“雙胞胎！”石季婉和石本涵姐弟兩個同時瞪大了眼睛，像是頭一回看到他們的母親。

過了一會兒，石季婉才遲疑地問道：“雙胞胎是一個接一個地生么？”

她以前也曾經問過老媽子，自己是從哪里來的。

但是老媽子只是神秘地笑笑，然后告訴她說，是從路邊撿來的，要不就是從她母親的胳肢窩里掉下來的。

她每次都是將信將疑的，不知道到底哪一種說法才是真的，她希望能從母親這里得到答案。

但是母親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

然后就把臉轉到另處去了。

“有的時候是隔了幾個小時才出生。”石文珊看到侄女失望的眼神，忍不住補充了一句。

石季婉說：“我還以為雙胞胎要么都是男孩，要么都是女孩呢?！?

“不是，有的時候是一男一女?！笔纳狠p輕地笑著說。

丁緋瓊接著話茬說：“所以大家都說，是你舅舅救了這個家?！?

石季婉說：“哦?！?

“你外婆為這個家操碎了心，可是你舅舅長大后，還老是氣她，你外婆真是傷透了心?！?

“他準是個闖禍精?！笔纳鹤隽藗€鬼臉。

“他干的那些個‘好事兒’，現在都別提了——不過他對我倒還是不錯?！?

丁緋瓊和石玉舟商量，要把姐弟倆送進學校接受新式教育。

石玉舟堅決不同意。

他的觀點是，他自己就是讀私塾長大的，沒有進過一天學校，現在不也過得好好的？

丁緋瓊輕蔑地說：“是過得好好的，你讀的那些東西，現在全都敗給鴉片了！”

石玉舟不理會妻子的奚落，扔下了一句“反正我不同意”，然后一甩手，站起來走了。

丁緋瓊覺得石玉舟就石本涵這一個兒子，丈夫以后肯定不會不讓兒子受教育的，但是女兒就未必了。

她自己小時候沒有接受教育，一直是她心頭的一大遺憾，她不想這件事情再次在女兒的身上重演。

于是，她找了個機會帶女兒出去，把女兒送進了美國教會辦的黃氏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