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晚上，楊世會來了。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侄女楊巧真。

他讓侄女一起陪著他來，無非是怕被別人發現了。

不過，楊巧真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臨走的時候，楊巧真和他約好，明天一早來接他。

石季婉送楊巧真出去后，敲了敲姑姑的房門，告訴姑姑說：“楊世會來了。”

石文珊來到客廳，笑著跟楊世會打招呼。

其實外面幾個人的喧嘩聲，她早就已經聽見。

只是依她的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摻合這種事情就盡量不摻合。

上一次石季婉去看楊世會時，他穿的破舊的傷兵制服，早就已經換上了西裝。

但是，他看上去仍舊是病懨懨的，靠在水汀上笑道：“想造反又造反不成。”

接著，他給姑侄二人講了講戰后武漢混亂的情形。

石季婉幫著姑姑下廚去做飯。

石文珊悄悄地笑著說：“楊世會像是要做皇帝的樣子。”

石季婉笑了笑，心想他倒是有那個野心，可惜就是沒有那個命。

而且，他連皇帝的邊還沒有沾上呢，就已經想著要三妻六妾了。

晚上，雖然她不愿意聽，但是他終于還是兜兜轉轉地講起了他的小薛小姐。

“我臨走的時候，她一直哭一直哭……”

石季婉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可是楊世會好像是沒有察覺到似地，繼續講下去：

“她哭的時候也是很美的。那時候院子里燈光零亂，人來人往的，她就一直躺在床上哭，邊哭邊說：‘他是有太太的，我怎么辦呢？’”

石季婉輕蔑地笑了笑，知道他有太太，還和他牽扯不請，早干嘛去了？

當然，她自己亦是如此，和他交往的時候，不是也知道他有太太的嗎？

也許這個男人對于她們來講，都是太致命了，她們都逃不脫不了他的吸引力。

不過，他講的“躺在床上哭“，讓她陡地起了疑心。

小薛小姐躺的床，是什么地方的床？是她們護士的宿舍，還是別的什么地方？

胡思亂想了一通之后，石季婉猛地一驚：當然是他的床了！

他臨走的時候，當然是在他的房里——而小薛小姐，居然躺在他的床上哭！

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究竟發展到哪一步了？

他并沒有告訴她，他有沒有和小薛小姐發生關系。

但是她相信，小薛是一個有心機有手腕的女孩子，雖然才十七八歲，但是早早地踏入社會，在外面已經歷練了好幾年了，肯定比同齡的女孩子早熟。

內地一般是守舊的，但是對于小薛小姐這樣的女孩來說，就未必了。

她很想知道更多一點他們的情況，但是又怕知道他們之間會有什么。

在這樣反反復復的矛盾中，痛苦就像條毒蛇一樣，死死地纏繞著她。

最后，她決定還是繼續裝死算了，她不去問他，也不想知道。

否則，她若是聽到了她不愿意聽到的東西，她會更加的痛苦的。

還不如像現在這樣，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第二天一早，楊巧真來接他。

臨走的時候，發現需要一條被單打包袱。

她一時找不到干凈的被單，于是便到別的房間去找。

一直到他們走后，她才趕著送被單下樓去。

可是當她跑到大門口時，發現他們已經不見了。

楊世會離開上海后，不到十天，全國各地開始逮捕審判漢奸。

逃到日本的幾個漢奸，也陸陸續續地被押解回國。

而投降重慶的汪偽政府官員，也紛紛被關進了監獄。

這些人本來以為，只要投降了之后，就可以萬事大吉了。

雖然重慶方面想赦免這些人，但是由于民間的呼聲很高，一致要求要打倒漢奸。

后來國民黨看到實在平不了民憤，于是就把他們也抓了起來。

楊世會在逃跑的路上，看到報上的通緝令中，自己的名字也赫然在列，不禁暗自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

因為他既沒有逃往日本，也沒有被重慶方面收編，否則下場就會和他們一樣，直接就在家里，被他們給束手就擒了。

他一路由楊巧真的丈夫陪同著，渡過錢塘江后，先是到了紹興，接著就去找崔家。

打仗的時候，崔家為了躲避戰亂，就把家從杭州搬回到了諸暨的鄉下。

當楊世會到達崔同謙的老家時，發現在村子里橋頭的祠堂墻壁上，赫然寫著四個赭紅的大字：

“肅清漢奸”。

楊世會的心當時一震，不自覺地往周圍看了看。

還好大家都在匆匆地走路，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

過了祠堂之后，再一轉彎，臨溪畔有一座洋房，便是崔家了。

崔太太為他收拾了一下客房讓他住下，對左鄰右舍說，這位是石先生。

十八年前，楊世會落魄的時候，曾經住在杭州崔家。

而如今，崔太太仍然待他一如往常。

只是他的同學崔同謙，此時已經不在了。

崔同謙與楊世會同年，但是他在與一個同學出去嫖娼時，不幸卻染上了淋病。

當時還沒有發明治愈淋病的藥物，崔同謙也不告訴母親，只是下定了決心不再結婚，而且從此以后，再也不近女色。

他上了光華大學后，中間有一年回杭州養病。

楊世會從BJ回來后，就住在他家里。

即使在崔同謙返回學校讀書后，楊世會依舊不走，繼續死皮賴臉地住在崔家。

而且，楊世會住的時間長了，居然想勾引崔同謙的妹妹崔梅虹。

后來被崔太太發現，崔同謙馬上就寫了一封信，讓他立即離開崔家。

但楊世會走后不久，他又到杭州去，又在崔家住了半年左右，直到后來他表哥讓去學校當老師，他才離開崔家。

楊世會后來春風得意，來到上海后，崔同謙此時已經發病。

崔家的二舅到上海來找楊世會，在與他商量之后，大家決定將崔同謙送到上海的瘋人病院去。

而崔同謙在瘋人病院的錢，楊世會主動提出由他來付。

后來，崔同謙病死在瘋人病院里，崔太太親自將兒子的靈柩運回到故鄉去安葬。

崔家搬回鄉下后，只有崔家的姨太太及崔家老四還在跟前，其他兄弟都在重慶，姨太太生的女兒在外面讀書。

崔梅虹在北大畢業后，嫁給了一個空軍飛行員。

但是有一次，這個空軍飛行員在從重慶飛往昆明時，不幸飛機失事，給崔梅虹留下了兩個男孩，一個五歲，一個三歲。

但不久，大一點的男孩又因為生了一場急病，也不在了。

于是崔梅虹便帶著最小的這個孩子到中學去，當了一個數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