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蔻見菩薩雙目微閉，默然不語，心中著實替二殿下著急。

終于按捺不住，進言道：“菩薩，紫蔻委屈些倒沒什么，可是為何讓二殿下也長跪在此？還是在等一個來路不明之人?！?

菩薩低眉：“我佛慈悲，三世六道一切有情眾生皆為平等，上至龍子，下至屠戶，我佛待之如常?！?

屠戶？二殿下心中了然，看來菩薩知道來者何人。

紫蔻側目，見二殿下臉色不善，便不再言語。

喘息聲越來越近，林中那人跋山涉水終于來到了這里。

不修邊幅的樣子，有些不大三粗，拉碴的胡須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唯有那一雙眼睛，說不出的明亮。

那人尋著金光找上山頂，沒想到真的見到了觀音大士的金身，也顧不得看蓮花寶座錢跪的都是誰，連忙磕頭拜見：“罪民…”說到一半忽覺不妥，想了想又道，“老趙我…”好像也不對，又想了想，“小人趙四平拜見觀音大士。”

菩薩道：“趙四平，你不遠千里來到南海所為何事？”

“菩薩保佑…”趙四平痛心疾首地說道，“小人本是臨安城中的一戶屠夫，做的是殺雞宰羊的營生，本以為牲畜無謂，可是小人的妻兒連遭不測，先是內人遇火，后是小兒溺水，這才知自己罪孽深重，輪回報應難逃，在家時已關了鋪子，當了屠刀，這才上山求佛……此番前來，乃是要下定決心剃度，望菩薩收留以救困解厄，免我妻兒被業障所累?！?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既一心向善，又何須剃度三千？”

趙四平抬頭道：“菩薩此話何意？”

“既知自己罪孽深重，當行善事以贖過，非是佛山腳下才能修行，大千世界，處處可結善緣良果?！?

趙四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此番無須出家，可以回到妻兒身邊固然高興，但誠心向善之后得到這樣的結果未免有些悵然若失。

“小人謝過菩薩指點。”說罷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殿下和紫蔻，懨懨地離開了。

趙四平走了之后，菩薩才對他們二人道：“你們的來意我已知悉，紫蔻雖身負業障，可留山中修行以渡化，望其去除雜念，一心向善?！闭f完之后便隱了真身。

面前菩薩又成了一尊石雕。

二殿下回想著菩薩方才的話，似乎大有深意。

“紫蔻，你今后可在南海加以修行，切莫辜負他人對你的恩情?！彼仡^交代道。

他口中的他人自然指的是晴初，可是紫蔻理解的卻是三殿下。

紫蔻乖巧地點了點頭，楚汐也開心地笑了：“太好了，紫蔻姐姐以后可以留在這里陪著我?！?

二殿下拂袖而去，楚汐送他下山的時候，眉梢掩飾不住的歡喜，他看妹妹這樣子有些擔心，便交代道：“觀音大士的話你可明白？”

楚汐笑笑：“不懂?？墒瞧兴_既然沒有點明，自然有她的道理，不必強求以免亂了心神?！?

二殿下聽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分別之后，他心下忐忑，又回頭道：“楚汐?！?

“怎么了，二哥還有什么要交代的嗎？”

“提防紫蔻！”他目光微斂，深沉的眸子里暗流涌動。

楚汐不明所以，紫蔻不是他帶來的嗎，為何又要自己提防？

說完這話之后，二殿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觀音大士讓他們久等座前，只為了一戶屠夫，這不合常理，可是結合起紫蔻的事情來看，便也不奇怪了。

來之前因為清明饗宴之事，紫蔻置闔宮上下千余人的安危于不顧，這本就是和屠夫一樣，背上了難以化解的孽債，可是菩薩為什么收了紫蔻卻不收屠夫呢？

正如佛前所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過是因為屠夫早已一心向善，而紫蔻卻還沒有放下心中的那把屠刀而已！

他回首望了眼紫竹林金光頂，不知帶紫蔻來妹妹身邊究竟是對是錯。

……

回到海神殿，瑤姬已經捧著藥在心無殿等著了。

“楚瀾哥哥，你去哪了？”她迫不及待地上前，將手中的藥遞了過去，還嘮叨著，“也不知道晴初那個死丫頭跑哪里去了，一直都是我圍在藥爐邊煎的藥。”

二殿下看著她手中的藥碗，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趕緊掩住口鼻：“這藥沒問題吧？”

“嗯？有什么問題？”瑤姬忽然想到了什么，笑道，“楚瀾哥哥你緊張什么，先前之所以中毒，是因為紫蔻在清明饗宴中下藥，我親自煎的藥沒有問題！”

看她信誓旦旦的模樣，二殿下打消了心中的疑慮，接過藥碗道：“你方才說晴初不知跑哪里去了？”

“是啊，那個死丫頭，讓我逮到她的話，定會給她好看！”

二殿下品了品這個藥，味道好像還是不對，口中發苦不說，渾身還發麻！

“楚瀾哥哥，你怎么了？”

觀察二殿下之前臥床的反應，晴初大抵明白了藥效，所以減少了藥量，只放了藥沫混在了藥草中，可能是藥量過少，只能起到麻醉的作用，二殿下這才會全身麻痹。

看他臉色蠟黃，渾身發抖，瑤姬心疼地遞上手帕：“楚瀾哥哥，你臉上為什么滿是虛汗？”

他搖搖頭：“我也想知道?！?

眼看天色漸暗，時候不早，監月東升的時辰越來越近。

二殿下托著沉重的雙腿，來到了碧水寒潭。

“楚瀾哥哥，你不要緊吧。”

“不要緊……”

口中說著不要緊，可是引動天雷之時，還是只聽雷聲滾動，卻不見雷閃打下。

瑤姬歪頭看著他：“真的不要緊嗎？”

他本想揮手示意，卻發現身體變得更加僵硬，竟連手臂都抬不起來。

勉強引動天雷，這道雷倒是見著了，可是還沒有打進碧水寒潭就消失于半空了。

瑤姬著急：“楚瀾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他沒有理會，牟足了勁又是一道天雷，這才炸開了碧水寒潭，明月初出的時候，他背過身去，閉上眼睛，服藥良久，他還是不能直視這樣灼目的明輝。

“這段時間先不要送藥過來了?！?

“為什么？楚瀾哥哥是覺得身子不適嗎？”

二殿下搖搖頭，莫名有些辛酸，這段時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又是喝藥，又是下毒，可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覺得心里苦，不想口中更苦?！?

嗯？楚瀾哥哥竟也會訴苦！

“許是因為楚瀾哥哥監月東升太耗精元，服藥期間本是要安神定心，好好將養的，不如我去求求陛下和娘娘，讓他們先取出沉淵閣中避水珠替用可好？”說完不等他回應就徑直跑開了。

“唉…呃…”藥效發威，此刻的二殿下除了嘴巴能動，其他地方完全像是個木頭人一樣，他就這樣看著瑤姬走遠，把他一個人留在了碧水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