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云突變

21誰也不要認為我屈萍芝僅僅是一位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地生活在大人們風雨世界之外的世外桃源、一心只讀圣賢書的白雪公主，也不要以為她是一遇上什么艱難險阻，便一籌莫展束手無策只有哭鼻子份兒的呆丫傻蛋。明白告訴你們，屈萍芝不是那樣的人！祖先幾千年的思想風范和文化積淀，將她陶冶成了一個有見地有才華也不缺膽識而且還深得“智勇雙全”威力之妙的一個無懦無畏百折不撓的好女子！我屈萍芝早已確定并已經行之得法又極高效的人生法則，是一切都是事在人為，屈萍芝唯有積極進取！

心里好大好闊這一點，靈魂屈萍芝自己清楚，多少知識信息她都照收不拒多多益善甚至可以叫作貪得無厭！半點疑問、哪怕尚存半個時辰，她也會如鯁在喉。因此，她從不忍受心里存疑的折磨。由血型引出的有關生父的巨大的疑團簡直像無數把利刃把她切割得無法自持，她只好強忍著把這一天的課程上完，她這一回才知道什么是度日如年啊。

一放學，她就給她媽去電話，約她今日下班時，或者最好是提前下班來學校接她。她的口氣當然披露著不同凡響，是媽媽非來不可命令式的那種。

媽媽當然如約而至了。她們雙雙步入了一條很幽雅的林蔭大道，道旁尋一排公共椅子坐下。涼爽的樹蔭使她們冷靜非常，很明顯女兒對真正的答案是志在必得。屈萍芝深思多遍辦法一個：對母親突然地開門見山！

“媽媽，你為什么不和奚明悛結婚，而偏偏違心地把自己整成今天這種樣子？”問話迅雷不及掩耳，媽媽她不知道女兒已經目睹了他們留在楓林之中的暗影，但她已經想到女兒昨夜肯定偷聽了他們話語的全部。如此單刀直入直取標的，是她絞盡腦汁敲定下來的撒手锏，就想讓媽媽在措手不及的情況下，繳械投降結束戰斗。

趙緋玉一時頗感突兀和有些尷尬是女兒早已預料到的。她的面上，整個為女兒風暴突然帶來的慌窘和慚愧的沖擊波所覆蓋。

“媽媽，無論天底下已經寫出了什么樣的故事和歷史，我屈萍芝是你十月懷胎的親生骨肉這一點，恐怕是毫無疑義的，當然也是無法改寫的了。現在我可以做到的是只能認定你這么一位親人！這就是我不去找爸爸而非來找你不可的原因，我思之再三再四，女兒大了，鑒于當前發生了不該這么早就兀然到來的事情，女兒請求母親無論如何也要讓她知道知道自己雙親的真相，否則，你的乖女兒，因此將飽受生不如死的折磨，你忍心？”女兒淚如泉涌。

道邊起風了，它不斷推來了團團浮塵，從而很快地加劇了暮色的蒼茫。這讓媽媽一貫梳理得井井有條的秀發，頓時變得紛然無序。她額前的那一縷亂發，也已經攪拌著涌出的淚水，從而粘貼在那略顯蒼白的額頭和臉上。

“其實女兒呀，媽媽如今完全可以做到事無不可對你言！”屈萍芝根本沒有想到，媽媽趙緋玉能以這么毫不掉價兒甚至可以尊之為豪言壯語的氣魄來開場。

“這也正是女兒所渴望的帶有問祖尋根舉動的急需。”

“可以。”媽媽的回答毅然決然般。

就在這種雙方夾擊互動的催促下，一段充滿神秘色彩的傳奇寓言，從塵封的個人秘史之中，娓娓浮出了水面。

原來在他們大四的最后一個學期，奚明悛和屈爾珅兩位學友，共同擔綱主攻了菌毛學這個嶄新的課題。憑著學識和技術也憑著友誼和愛情，課題組就有了另外兩個女生成員趙緋玉和冷艷娟的接踵加盟。可讀者千萬不要認為一個組織里面，只要添上幾個如花似玉的女郎，就一定是給談情說愛吸引讀者，準備了上好的調料似的，其余事體她們啥也不會。在這個課題組里，兩位男士只是主事的領頭雁，兩位女孩子也是巾幗不讓須眉或堪稱主攻的兩翼。四個人物是鼎力相助、棋逢對手、攻勢強勁，要論業績，每人都可圈可點，是大家攜手并肩，直逼金色的收獲季節。

可就在這豐收在望攻關即將告捷之時，一件好像不該發生也可以說必然發生的事情，殘酷地降臨到課題組里：屈爾珅幾乎是突然地完全失眠了，渾渾噩噩使他欲睡不能全身無力。一連數日皆打通眼更的災源，來自趙緋玉那出眾的面貌和攝魂的微笑——都是愛情惹的禍！什么生命事業愛情呀，可就有個別時候，這愛情就要搗亂事業、危及生命啊！眼下這位屈爾珅，傻了不是？小組的主將奚明悛簡直是慌了，男人群里就怕出個梁山伯啊，他手里還有一項分成果沒拿出來呀！屈爾珅一出問題，頂梁柱子折了一根，那還不大廈將傾危機四伏？再想想即將成功的課題，還真有“差不點就成功”而它就不成功的結局，在等著他們。于是，他就趕緊找趙緋玉救火，而這個趙緋玉可怎么找？如何勸？她難道不是深深地愛著奚明悛自己嗎？可屈爾珅之所以癡心到這種程度，也不可能完全是一廂情愿的單戀式吧？你想，那梁兄的殉情，明顯就有祝英臺的深情在嘛！在奚明悛的體驗史上，趙緋玉對自己一貫的笑容可掬和那蕩魂動魄的眼神兒，屢屢告知他，她非他不嫁。奚明悛原本打算畢業那天定下并公開兩人的愛情關系。那時，他對趙緋玉一百個信心，根本不存在爭先恐后的問題，然而看現在的情勢，思維就不能那么簡單了。試想一下，如果她平日給予屈爾珅的總是公事公辦毫不帶電的正顏，老屈他會想入非非到發狂嗎？似乎屈爾珅的深重癡情并不一定都是空穴來風啊！這時候冷艷娟跑來，對奚明悛說：“我趙姐不止一次對我說，二師兄第一好可愛，第二好可憐！我當時還對這個評價表示了同感。你認為二師兄這次得病……”

“你師姐她有什么反應？”奚明悛打斷了她的話插問。

“她好像很害怕此事因她而起，鬧不好不單單課題將功敗垂成，就連二師兄還有可能精神失常。那她就得成為千古罪人。”冷艷娟見他輕輕點頭，便加了一句，“你沒注意到我趙姐她一直沒有表態拒絕是不是？啊，這事她沒有私下里找你商量？”

奚明悛聽后輕輕地搖了搖腦袋。

冷艷娟故意把眼睛瞪得老大說：“真的沒有？不會吧？大師兄平素日對我們這兩個小師妹別提有多好了，點點滴滴我都是往心里去的，莫不是師姐她在二師兄的舍命追求下，激動昏了頭？幾句好話就找不到北了？這件事誰心里沒個準數啊？大師兄就是我們頭頂上的北斗，這事要換成我啊，我保證馬上當眾宣布我渴望立即與大師兄結婚。”冷艷娟見奚明悛一言不插，以為聽得十分入神，便很矜持地補充說，“別看我師姐平日大雙眼皮大丹鳳眼瞪著的，關鍵時刻、節骨眼上，怎么就眼大漏神了呢！我真替她可惜。”

奚明悛怎么能聽不出冷艷娟的話意呢！她一心想這樣，他認為就更不能插話了。冷艷娟的憧憬是此刻的大師兄應該激動得站起來，上前抱住她這位小師妹，問題不就一下子徹底解決了？但是奚明悛硬是沒肯給予她這種機會。冷艷娟可能看出來她的這位大師兄，還是無限糾結在趙緋玉擺下的龍門陣里不能輕易地走出來。冷艷娟鐵定了主意：一不急二不放棄。但她看出了大師兄現在的主調是深思，她繼續待下去會有糾纏之嫌，便笑笑告辭了。

此刻的奚明悛也有些不明就里，姑娘的心天上的云，這位師弟屈爾珅在學問上可以和自己匹敵比肩，在其他方面也不差多少呀，他在女孩子心目中，并沒有多少遜色可尋。所以他猜想，在現在這種極特殊的情勢之下，女方很可能倒向對自己極癡心者一邊，要不“烈女怕癡情”這一俗語怎么就會不脛而走流傳至今？而況，奚明悛歷來主張在事業上那是要寸步不讓！而在男女婚戀問題上，他的成熟的看法是兩個十二分，即相逢的兩方面都是十二分的摯愛對方。他崇尚“愛情是兩顆心碰撞的火花，而不是一顆心對另一顆心毫無支撐的敲打”。信奉聽其自然，順勢發展水到渠成。他反感一方對另一不悅方志在必得地窮追猛攻甚至不擇手段。他絕對鄙視“烈女怕纏”一說，認為太掉男子漢的分量！另者，怕纏的女子骨子里也缺席堅定！然而，無論怎么說，四人組里的戀愛，叫屈爾珅這么一鬧，趙緋玉就是箭在弦上不可不發了。她得捫心自問心里裝的到底是誰？如果是她真心的最愛是尚未表態的大師兄奚明悛，那你就直接找我，把這層窗戶紙捅開不就結了。在當前你對這個科研攻關小組的研究成果的期許和珍愛有加，這正確；最不愿見到因屈爾珅的相思病而讓研究成果就此泡湯，也大義；擔心科研萬事皆備，只欠屈爾珅扔了挑子的部分再由大師兄拾起也來不及了也不無道理！你深怕這樣一來，咱們的研究論文將全都擱淺并必然影響迫在眉睫的畢業分配，釀成功虧一簣的慘局，是慮事周全令人喜歡。可是你別一個人在那里搗鼓啊，你和我說說你的想法，咱共同攻堅克難，便可以絕處逢生，祖上的遺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而不是沒有路，在這方面人們好說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然而這中間又有一個愛的問題，非常敏感也非常嚴峻，最關鍵是彼此同心，所以，奚明悛就選擇了不急于，再看看。是你的終歸會是的。自己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想到的都要想到。

可令他奚明悛沒料到的是冷艷娟她又回來了。他了解冷艷娟是不憚這樣行為了。在他的印象中，冷艷娟是位冷靜有余且工于心計的女生，而她又不想將心思深藏于九地之下，她的特點是一定要讓她所心儀的男士，尤其愛上她工于心計這一條，所以她曾幾次當著奚明悛的面兒，盡力將這一特點盡量高揚于人前。奚明悛料想她的返回，勢必還是送來另一個必要。

果然她說：“有關緋玉姐，我還有一重要信息要告訴大師兄。”

“你說吧，我先謝謝你。”

冷艷娟走近奚明悛，貼準他的耳朵小聲說：“就最近，緋玉姐非常鄭重地告誡我，說你盡管相信我的結論，你記住，在我品來，不管大師兄還是二師兄，嫁其一，足以幸福美滿終生！”這言不由衷且要命的一個表態，就這樣傳到奚明悛的心里，連趙緋玉自己也沒料到由此可以改寫幾個人的人生。

冷艷娟個子比趙緋玉略略小點兒，長相亦不賴，她暗戀著奚明悛，他這位大師兄是兩位小師妹的同時首選，但冷艷娟故意拐了一個大彎又跑到趙緋玉那里對她說：“愛情和婚嫁是人一生一世的長跑馬拉松。師姐，從耐心和穩重上遴選，我認為屈爾珅還是勝人一籌的。再者，社會上千錘百煉的共識是，找一個愛你的人做愛人，找一個你愛的人做情人。我看咱們二師兄對你緋玉姐，那可真是個登峰造極的男人，不可多得。所以一旦錯過，你將悔恨終生。不信你仔細想想看。”冷艷娟心里判斷，這趙緋玉現在騎在墻頭上，使勁推上一把，她保準過去。

趙緋玉苦笑著連連輕點頭兒，她不想反駁小師妹，她從不在背后對任何人任何事劃高劃低。冷艷娟急了。

“趙姐，兩個人都割舍不下，單挑一個你又不好意思，我看這好辦，我畫上兩個鬮兒，你閉上眼使手摸一個，摸到誰是誰這不就可以了嗎？”

“艷娟別胡鬧，那樣的話，豈不把二位師兄當成什么商品禮單了不是？絕不可以那么干！”但是，趙緋玉的表態無疑是通過小師妹，向二位師兄公開宣布自己嫁給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她都衷心認可。

這話傳出去后，屈爾珅的病立即見好，膽子也更加大了起來。

“那我和大師兄倆決斗得了！”屈爾珅竟祭起了西方蠻荒時代的赤裸和勇猛。

趙緋玉立即反對，“那成什么體統？兩大才子都是醫學的棟梁之用，壞了哪一個，我都罪莫大焉，哪能采取這么粗劣的辦法？我意還是讓學識的實力說話。這么辦吧，后天上午八點，給他們二人兩個小時的機會，答一份卷子，反正我非高分者不嫁。為了絕對保密和公平公正競秀，題目本姑娘自擬，監考和判卷子由你冷艷娟榮任，現在就請二位考生做好參賽的一切準備。”

這事在外人看來好似開玩笑的事情，在他們課題組卻搞得異常嚴肅和正規，因為除了考卷是電腦里打印出來的跟正規印制毫無兩樣之外，最重要的也是最具實質性的是它具有絕對的權威性——趙緋玉女士招親選婿一言九鼎落地生根！冷艷娟也格外勤奮，因為不言而喻的是本次選婿也將給她決出一位屈居亞圣的如意郎君。她當然希望大師兄敗下陣來，為此她還打算利用監考之機，暗助屈爾珅多拿些分數。所以冷艷娟也做了一些必要的準備。屈爾珅得知頓時百病皆除，精明異常，大有“去留肝膽兩昆侖”之氣概。

然而第二天他們中就缺席了一個主角。單位門衛送到考場的信封里，是一份鄭重的退出聲明和一個挺厚的禮包：

課題組諸位：

愚兄不才十分怯陣，思之再三已定決意，本男甘拜下風放棄競試。愿珅弟玉妹就結百年之好！僅留賀儀4866元，拙借“四平八穩”、“六六大順”之喻，不成敬意，聊表綿薄賀情。

見字之時，我已只身奔赴異域，商榷課題余下事宜，估計月余可旋，諸君諸事不必等我。全心預祝！

奚明悛

即日

冷艷娟和趙緋玉均驚異于奚明悛的自動棄權。趙緋玉流著淚說：“鳳凰擇木而棲，大師兄志存高遠，心目中必是早已山外有山！”

冷艷娟以重重的惋惜掩飾了特大的驚喜。

就這樣，等到奚明悛回到大連，屈趙二位蜜月已經度過。見到一對新人時奚明悛自然非常，十分高興，特別是在趙緋玉眼里，竟然看不出分毫懊悔和丁點兒留戀。這個意外其實也是一種了斷，是萬里長風掃殘云，它在趙緋玉的心上，完全卷去了對不起大師兄的欠憾心理。她甚至想：喲，終于可以斷定我是嫁對了。卻原來，這位大師兄心廣情闊，小師妹并非他心中不可或缺之倩影。我趙緋玉只不過是命兒八尺難求一丈的單廂情愿罷了。好了，現在全明白了！但是，千頭萬緒的事體又是不可以一刀砍齊的，在趙緋玉的心靈深處還殘留著一項疑問：奚明悛往常給自己的印象她趙緋玉就是他的意中之人，而自己心里當然是非奚明悛不從啊！怎么這一回，逢到關鍵的考驗卻馬上反水，徹底拋露了心跡的另面兒？難道他對舍棄小妹我就沒有一點痛惜之傷？難道說我趙緋玉在他的心地上，就如此的輕比鴻毛？平日里過五關斬六將雨雪風霜時時刻刻，我趙緋玉看人識情，竟能如此走眼失策缺火喪智？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位無論身在何處，各方面都會“木秀于林”的人物，能一下子如此割情斷義？或許為保全課題的準時成熟？能是對癡情欲絕的屈爾珅的同情、憐憫而甘愿忍讓？還是突然發現了我趙緋玉不值得他做出這么大的犧牲之重要破綻？說不定這位眼觀六路的英明男士，又另有新貴而移情別戀？莫非他的最愛竟是自己身邊的冷艷娟？是啊，愛情有時候二乘二不等于四呀。所有這一切分析均構成了趙緋玉蜜月里的縷縷苦澀和咀嚼不爛的串串酸果。

接下來是屈爾珅在電話里直接問了奚明悛。他開門見山地說：“大師兄，你在東京的任務一完就抓緊回來，趁著我和緋玉的喜慶氣氛，再把你和艷娟的婚事給辦了，這樣咱們課題組才算兩全其美功德圓滿哪！”奚明悛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了一通：“我說老弟，你是不是結婚結紅眼了啊？我什么時候對艷娟動過婚念來著？我啊，金榜題名時才敢洞房花燭夜。請你們兩口子以后千萬別再開這種玩笑，免得給我惹是生非。求你們啦，我們也該注意對艷娟女士人格的尊重不是嗎？”

不久，課題勝利完成，這當然是正式向世人宣告這四位醫學科研新星的誕生。四個人皆大歡喜。冷艷娟則因為并沒有贏獲大師兄的愛情而耿耿于懷和郁郁寡歡。于是，最后一次進京交割的任務，就不得不由她陪同新郎官屈爾珅登機而往了。趙緋玉對于此事就越發如鯁在喉了。

趙緋玉疑竇叢生也忍無可忍，當晚就叫奚明悛到自己家里。她要讓他們間的到底是紅是白，當面一刀剖開來看個究竟。畢竟他們兩個人多年來一直彼此仰慕若渴，默默相伴，雙方都幻想著永遠相知相偎，并期望無限延伸這一終必交叉的軌跡，但卻可恨可惜的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