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一點兒也不好。”
九曲幾乎是本能反應一般地拒絕著龍閻,沒有一絲要松口的意思:“你是堂堂幽冥主,和我們幾個人扮成凡人去東海做什么?再說了,東海龍族和你們幽冥界不是本就有許多瓜葛和仇恨嗎?你若是就這么送上門了,到時候說不定不是去幫我們的,反而是去給我們添麻煩的!”
這是九曲的真心話。
聽在龍閻的耳朵里,卻怎么就覺得那么刺耳呢?
他抬眸瞧著九曲一點兒都沒有說錯話的意思,心頭的不悅便再壓抑不住:“怎么,就那么不愿意帶著我不成?九曲,你在幽冥這三年,本尊也算是護著你了不少,怎地你到像是要與我做仇敵一般?”
可不就是仇敵嗎?!
九曲是聽不懂龍閻這話了,有些好笑,又有些疑惑地瞧著龍閻:“你當初將泉落打散,還拿走了他的內丹,后又從鏡湖跟前兒將我擄到了這個地方來。我九曲是傻,可也不曾傻到那般地步,當真不知你龍閻這三年對我的好,不過是因為我還有利用價值罷了!你如今和我說,咱們不是仇敵,你自己可相信這話?”
龍閻一直以為,九曲不該是那等記仇之人。
可仔細想,九曲這話,似乎說的也沒有什么錯處。
龍閻的心頭,忽而就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來,又像是試探,卻夾雜著幾分真心一般:“那若本尊說,不允許你去東海,你又當如何?”
倒是沒想過,龍閻會這般。
九曲愣了愣,才撓了撓頭,有些訥訥道:“我如今既然是你的階下囚,若你允我去東海,那我自然就不去了。否則若是半路上被你給抓了回來,該多沒面子啊!但是龍閻……你該不會真的不讓我去吧?”
她這小心翼翼又有些訕訕地失望的樣子,讓龍閻的嘴角,忍不住地勾了勾:“如你所言,一年之內,你必然要回到這幽冥界來。若不然,定是天涯海角,我也會將你抓回來,我龍閻說到做到,你最好牢牢地記在心里!”
“呼——”
這才安定了下來,九曲也是舒了一口氣,方才那苦瓜的樣子全然不見,轉而便對龍閻笑的燦爛了起來:“仗義!你既然答應了我,那我也必定遵守承諾,說一年之內回來,便一年之內回來。你放心吧,定然誤不了幫你解反噬之酒。說不準我出去歷練一趟,修為大有長進,還能解得比如今更快呢!”
有時候,龍閻很羨慕九曲。
在她的生命中,好像許多的事情都太過簡單。
沒有紛擾和過多的欲望,便能一直如此這般沒心沒肺。
龍閻復又坐了下來,察覺到自己在九曲這女人的身上似乎關注的太多,便也是對她揮了揮手,示意她離去:“好了,一年的時間,從現在開始。早去早回,若路上有危險,記得與我通信。”
本以為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說得動龍閻的,卻沒成想竟這么簡單就被放了行!
九曲幾乎是歡蹦亂跳地出了幽冥宮的,在遇到了宮門口的那幾個侍衛行禮的時候,還開心地親自扶了他們起來。
倒是讓那些侍衛都不好意思,卻發自內心地感慨了一句:“若未來的王妃能如同九曲姑娘這般真性情,該有多好!”
九曲的歡喜都寫在臉上了,所以一回到院兒里,泉落和茗葉便都看在眼中。
泉落是有心要護著九曲的這份單純美好,便不曾說些他對于未來之路的擔憂。
倒是九曲,收拾起東西的時候,瞧著那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龍煉,竟多了幾分舍不得:“團子,娘親此去東海,路途遙遠,就不能帶你了。明日一早將你送去你爹爹那里,你要聽話,按時吃飯,乖乖長大。若是遇著什么人為難你,你只管去找你爹爹便是,他會替你出氣的,知道嗎?”
龍煉還小,對九曲的話似懂非懂,只知道九曲是要走了,也是萬般地舍不得。
他們母子兩個一直膩歪到了晚飯過后,九曲抱著龍煉靠在院中的搖椅里,也是來到這幽冥頭一次如此安逸地瞧著晚上的月亮。
這月亮顯得格外通紅,和在人間看到的那般皎潔全然同。
泉落尋了一壇窖藏了三十年的狀元紅放在了九曲面前的石桌上,一開封,便是撲鼻的酒香。
九曲有些舍不得:“咱們的酒在戰亂之時大多都被砸了被搶了,這三十年往上的狀元紅,也沒剩幾壇子了!”
“是啊!”
泉落的語氣里也帶著幾分感慨:“這壇你還記得嗎?是三十年前,那被女子欺騙的落魄書生,來咱們鋪子里甘愿用他對那女子的情感和記憶,換得他重回考場的信心和加倍的記憶力。如今他已經是人界的當朝佞臣,或許沒有了情感,他的仕途走的更順,也走的更絕。世事變遷,唯有這壇他當日考中狀元之時親自送來封土下窖的狀元紅,還保留著當初的滋味吧?”
人啊,有時候便是這般脆弱。明明在任何事情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
可人啊,卻又是這天地之間永遠都不會消失的存在。哪怕是仙是幽冥,是妖是鬼怪,本能的反應都是化作人類的模樣,甚至在千萬年寂寥的生命中,去學習人類的情感和記憶。
便是他們這一次東行,也總要做成人類的模樣,走那人類祖祖輩輩世世代代走出來的路。
一杯狀元紅下肚,微醺了。
一壇狀元紅下肚,便醉了。
三百年來,唯有醉這一回罷了!
瞧那天上的血月,似乎都成了那一日狀元眼中的血淚。
他以為他愛上了個薄情的青樓女子,殊不知在他決心要入京之時,那女子便早有覺悟,知曉自己不能拖累了他,便早早將自己賣給了達官換了他的路費,不過三日便被折磨致死。
那女子死時還讓青樓中所有人替她保守她早已死去的秘密,她寧可讓狀元以為是她負了這狀元,也不愿他帶著遺憾,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
后來的一切,不過是陰差陽錯。
九曲感慨著他們相愛卻不能享受,也憤怒這狀元的遲鈍和愚昧。
卻最終,未曾將這不能改變的事實告知狀元。
一切都是天意,又有何人可以違抗?
九曲閉上眼睛悄然睡去的時候,眼角還掛著一滴淚。
泉落知道,哪怕是當初他們取了這狀元的一魂,取了這狀元心中那炙熱的情感的時候,九曲也是不忿的。
只是她是個太有靈性的女子,她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能回首而什么不能。
所以她什么都未說,所以她只有在今日這般對月而醉的時刻,才為那狀元的凄美愛情,流下了淚水!
嘆了一口氣,泉落將九曲橫抱而起。
輕輕地在她的額間印下了一個吻,卻不知那悠遠的口吻,究竟是對誰而說:“世人總道愛無情,可只要愛過了那一場,又何懼他人無情?不過是患得患失,求人求己。寥寥數十年,癡人太多而已!”
這一覺,九曲睡得很安寧。
一早醒來的時候,茗葉已經將小團子送去了幽冥宮,在面對九曲的責任的時候,還美其名曰地挺直了胸膛:“那自然不能讓你和他見了再送,否則你們二人這哭哭啼啼個沒完,咱們上路的心情也不好。不過一年而已,很快就回來了,又不是再也見不著,你不必如此著急。”
話雖有道理,九曲卻總覺得遺憾。
只是到底也不愿徒增傷感,九曲幾乎沒有帶太多的東西,走出院兒門的那一瞬,卻忽而下起了小雨。
幽冥本就是虛無之氣所在之處,不該有四季與雨雪。
所以這小雨下來的時候,幽冥中人自然都是驚嘆無比。
連九曲都不知,這是否是天意,是在預示著什么嗎?
可到底,該走還是要走,一切都準備好了,踏出幽冥的那一刻,九曲便覺得,這三年的時光,恍若一場美夢。
夢里有泉落和茗葉,有他們在那小小院子里的歡聲笑語。
夢里還有龍煉,那個從天而降的軟軟糯糯的小團子整日圍在她的身旁。
等找尋了她的身世之后,她定然要回到這里來,再不問外間之事,再不管天地之劫。
九曲其實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當他們走出幽冥回到凡間之時,定然目睹的是滿目瘡痍。
距離那一場大戰正式開始,已經過了整整三年時間。
他們第一處落腳的地方,便是一個被妖軍屠戮殆盡的村莊。
這村子原本依山傍水,很是富庶。
卻在此時的一場秋雨之中,滿地血污!
村子里的女人和小孩,都被妖軍擄走。男人和老人,則是全被吸干了精氣,隨意丟在一旁,仿佛垃圾一般!
整村上下,竟不曾有一個活人!
不,準確的來說,是不曾有一個活物!
連那樹上剛破殼的鳥兒,都被摘了腦袋丟在了樹下。
這便是九曲討厭妖軍不愿去妖界的原因。
她雖也為妖,卻自詡和這些沒心肝的東西,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