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的一處小島，山腰的一個獨立別墅里，孟蕪草草的包扎了一下傷口，過了大半天勉強止了血。她看了一眼手機，屏幕留在昨天的頭條上，軍部高官被滅門的新聞，鋪天蓋地。

最新的報道放出消息，兇手在現場留下了血跡，現已經鎖定兇手。

連新聞都出來了，那么來清理門戶的人應該也快了。

將手機丟進游泳池，孟蕪靠在躺椅上，腦子里混亂的閃回著很多模糊的畫面。

7歲前的記憶她一點也想不起來，可是昨天晚上見到的人，卻是刻在骨子里的熟悉，但她身體的本能卻更先一步的終結了這幾不可見的最后一絲溫情。

之后她隱隱想起了一些，卻又被遏制。

童年無憂的時光曾經有多溫馨，現在就有多無可挽回、不可回憶。

如果她完全想起來，可能才會意識到自己和正常的生活脫軌了有多久。

她沒辦法承受。

孟蕪沒什么表情的勾了唇，連嘲諷的意味都很淡了。這些年來，她真的是很好的將組織教的一切奉為人生信仰。

沒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是的。

卻也只是活著。

一陣引擎的轟鳴聲，一顆子彈自孟蕪臉頰邊堪堪劃過。

“我可不記得我有教過你這樣自取滅亡。你不僅受了傷沒有處理，還沒滅干凈口，你已經失去價值了?！?

一個穿著長風衣的短發女子順扶梯躍下，還有幾個黑衣男子，孟蕪避了幾招最后被女子一腳踹翻在地，細長的高跟抵著她的后脖子，碾壓踩踏。

“只剩一個小姑娘，處理一下有多麻煩？你想死不妨直接告訴我，我非常不介意送你最后一程。”

“…..她是我妹妹。”孟蕪麻木遲鈍的心終于后知后覺的有了反應。

“那是我的家人?！?

為什么要給她指派這個任務呢，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去做的事情。

說好的，這是最后的任務了。

昨晚，孟蕪潛進了軍家大院，一個人，狙擊了目標。卻不想在撤離的時候看到了一張全家福。

晃神間，一個婦人沖了出來，手里握著槍，可能本來是想拼死抵抗的，可看到孟蕪的臉后，她的動作頓了，接著便是更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魂牽夢縈了十幾年的女兒，回來了，卻殺了自己的丈夫。

殺手的本能，她這十幾年來受過的所有訓練都是不擇手段讓自己活著，活下去，永遠要搶在別人動手前先要了別人的命，幾乎不受控制的，孟蕪在看到婦人沖出來的下一瞬，就開了槍。

她見過很多人死前的最后一個反應。

卻只有這位夫人的最后是笑著看著她的。

沒有責怪，只有淚眼婆娑的自責。

她很混亂，很害怕。

“我們，找了你很久?！?

有滾燙的液體脫離眼眶，婦人跌倒在地，沒了聲息。

事情發生的太快，快到孟蕪來不及猶豫，也來不及反應。孟蕪撫上自己的臉頰，她明明不認識他們，可這一瞬間，她清晰的感受到——

她犯了彌天大錯。

保護自己的本能讓她想盡快逃離這里，但是腳下卻先一步身體，緩緩上了二樓。

走道盡頭，她看到一個房間。

孟蕪推門進去，恍如隔世般的熟悉感傳來，她想起了一些模糊的片段，無一不是溫馨的一家人。孟蕪的頭很痛，撐上一旁的小桌，余光看到一個相框。

孟蕪拿起。

一張尋常溫馨的老照片，上面的小姑娘是她。

無數次在訓練時跌跪在水洼里看到的模糊的樣貌，第一次以一個寧靜溫馨的方式展現在她的眼前，在她的記憶中，這張臉從來沒有過這樣無憂無慮的表情。

諷刺！

何等，諷刺！

孟蕪將相框蓋上，呼吸有些縈亂。

就在這時，一道抽泣聲被她敏感的捕捉到，“你這個壞人！”小孩兒不知拿著哪來的槍，居然朝她開了一槍。

她的腰側被擦傷，鮮血很快浸濕了衣服。

孟蕪看著她，小孩還在不停的顫抖。

“你也有個七八歲了吧。”

這是她的妹妹。

她走過去，握住小孩顫抖的手，將槍拿了過來，緩緩抵在她的額頭，教導一般說道。

“手可不能抖，否則沒有打中要害，被對手發現了空子，死的就是自己了。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要像這樣好好殺掉才行。”

差一點，孟蕪就扣動了扳機。

理智告訴自己，留下她后患無窮，自己會死的。

就算不被抓住，組織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隨機她被自己嚇到了。

她在做什么，為了自保犧牲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血親嗎？！

這些年她學到的東西就這么的根深蒂固？

曾經的她，就是靠著這些東西踏著茫茫尸骨活了下來，她以為所謂的人性她早就丟干凈一點兒也不剩了。

可現在，重新踏回人間的她發現自己是這樣的格格不入，雙手沾滿鮮血，連心肝都是黑的。

曾經在這個房間里的，是一個不諳世事，天真善良的孩子。

現在，她想讓妹妹好好活下去。

哪怕帶著恨。

——

“砰——”

——

余暉下，水色的游泳池被濺起粼粼水花。

直升機升空飛離，引擎聲逐漸消失在天際，別墅重歸寧靜，只有墜入地平線下的夕陽閃耀的最后一絲余暉。

自孟蕪身邊暈出的腥紅漸漸在水中暈開，折射著暖金的余陽，變得火紅而溫暖。

孟蕪的世界安靜了。

——

“公主？”

孟蕪回神，入目的是極致華美的珠幔紗帳，垂下眸子。

“尚林?！?

方尚林弓著身子輕輕上前，掀開珠簾帳，將孟蕪扶起。

方尚林資歷最老，是母后的親信。此次隨她一同來西鸞，一路上負責看著她少做些出格的事情，順帶提點照顧一些。

孟蕪身邊的一等宮女花好向門邊示意，便有一群宮女魚貫而入，奉上洗漱用具。

“公主，在西鸞不比在宮中，今日所用的水皆是在晨曦之時宮女于御花園采集的清露。”看了一眼孟蕪的臉色，依舊不見喜怒，松了口氣。

“沐浴的水也是西鸞新皇特意命人從境內最近的青峰山運回來的泉水，此行公主受了這樣大的苦難，往后好些時日西鸞都得好生招待著了，絕不會再讓公主受了委屈?！?

要說這一屋子的人，怕是只有方尚林對她的態度唯有親近。

旁人哪怕是花好，也是時時觀察著孟蕪的臉色，別說下面的小宮女了。

聽說原來的她性子很是暴躁，要是起的這樣早，正常是會拿幾個小宮女泄憤的。雖說來了西鸞，這些還是從中亙一路隨行過來，服侍慣了的。

想來留下的心理陰影是不小。

孟蕪一言不發，任宮人服侍她洗漱，沐浴。

來的這幾日，尚未進宮，路上的幾日休養，她一直沒什么精神，對外都說一路顛簸水土不服，中亙長公主大病了一場。

抬眸看向正在仔細給自己擦拭身體的宮女，莫名有了些想要與人一同暢談一番人生哲學的沖動。

但想想自己多看她一眼都能顫抖的好似秋風里的落葉的小宮女，她可能沒有這樣好的心理素質支撐著和她交談下去。

“你退下吧?！?

孟蕪果然見她一抖。

“本公主想自己呆一會，有事自會喚你。”

“是，奴婢告退?！?

孟蕪身子下沉，靠在木桶的邊緣。

她明明是中彈了的，可醒來之后就到了這里，哪怕已經過了好幾天，她依舊沒有真實感。

難不成讓她相信，像她這樣罪孽深重的人，上天還會給她機會重來一世嗎？

緩緩沒入浴桶中。

和上一世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漸流逝的感覺不同，如今她清晰的感覺著自己肺部的空氣被一絲絲的剝離身體，腦袋卻越發清明了起來。

前世，她為自己而活。

近乎不擇手段。

這一世，她想試試為一個人付出一切的感覺。

從前，我沒的選擇?，F在，我只想做個好人，積點功德。

破出水面，孟蕪大口的呼吸。

許久，孟蕪平復下來呼吸。

從今天起，她就是中亙的長公主南令。

“更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