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葉熙木帶著戰利品，步履輕松地來到了彼岸書店。二樓，蕭墨卿和老劉正在桌前談論著工作，葉熙木對著他們舉起那張照片，他們都如釋重負地笑了。只是，當蕭墨卿那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時，葉熙木的心底立即翻涌出劇烈的痛楚，幾近窒息，這個人，曾經相知，仍然渴慕，現在卻永遠不可企及。蕭墨卿看到葉熙木蒼白而凄黯的神色，心里一陣悲涼，他強忍住心痛，故作輕松地說：“這下齊活了，談判細節有了，圖片有了，我馬上把電文寫出來，老劉立即向中央發報！”，只是聲音有點暗啞。

三人立即各自忙碌起來，整個房間彌漫著緊張的氣氛。葉熙木好奇地探頭看向蕭墨卿正在寫著的電文，只見上書：重慶政府和日本在滬展開秘密談判，日本要求：中國承認“滿洲國”；重慶政府放棄抗日容共政策：日軍駐扎華北和蒙疆；華北和長江下游實行日中經濟合作；日軍在海南島建立海軍基地等。葉熙木驚訝地問道：“這么具體的談判要求，你怎么搞到的？”

日方提出的要求貪婪而無恥，赤裸裸地侵害了中國根本利益，吞食中國抗戰的勝利果實，重慶和日本妥協，是犧牲中國，犧牲抗戰，造成反共、反蘇局面的危險行徑，中國歷史命運已來到最危險的那一剎那四萬萬同胞必須團結起來，揭穿一切投降妥協陰謀，無情打擊一切誘降勸降的陰謀毒計！葉熙木驚訝地問道：“這么具體的談判要求，你怎么搞到的？”

蕭墨卿抬頭一哂，說道：“日方也不是鐵板一塊，所司和晴的對頭，陸軍和智高次上將主動找到我，將第一次和談內容和盤托出，企圖破壞和談，繼續對華作戰！”

葉熙木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這個戰爭狂！”

蕭墨卿關切地看了看葉熙木，笑問：“對了，我還沒來得及問你，你是怎么拿到照片的？”

葉熙木回想起杰森向自己舉起那張連號美元時的情景，不由發愣，半晌才說道：“今天我和安德烈派來的人接上頭了！他給我的照片！是英國人給他的！”蕭墨卿面色一凜，目光炯炯地望向葉熙木，葉熙木迎著蕭墨卿的目光，幽幽說道：“你知道那人是誰嗎？是朢江大飯店福萊先生的兒子，國際著名數學家，杰森！”

其實，蕭墨卿是知道杰森的共產黨員身份的，但他不知道杰森是安德烈派來和葉熙木接頭的人。他不禁展顏說道：“預祝你們倆合作愉快！”葉熙木自信地說：“那當然。”

蕭墨卿將寫好的電文遞給老劉，老劉立即戴上耳套，開始發報，房間里響起嘀嘀嘀的發報聲。過了一會，老劉取下耳套，回頭說到：“發給去了。”大家都松了口氣，過了一會，電臺傳來嘀嘀嘀的聲音，大家吃了一驚，老劉馬上戴上耳套接聽，半晌，老劉抬起頭來鄭重地向大家念起收到的電文：“感謝你們的杰出工作......”大家難以置信地對望著，眼里忙是驚喜的光。老劉接著念道：“中央隨后將作出大的動作，給予重慶和日本和談有力反擊，請屆時做好配合宣傳工作。”大家面面相覷，究竟是什么樣的大的動作呢？但中央的回電沒有下文，他們都深諳情報工作的紀律，不該問的不問，不該說的不說，只能默默等待了。

一項燃眉之急的任務總算完成了，但三人的心情并不能放輕松，和談真能被阻止嗎？和談一旦達成協議，就會執行防共親日的政策，本就弱小的共產黨處境將會更加艱難！中華民族的命運將會更加危急！

還是老劉率先打破沉默，關切地問道：“熙木，你的傷恢復得怎么樣了？”

葉熙木笑笑說：“恢復得差不多了，今天好累，我先走了。”

老劉趕緊建議：“墨卿，夜深了，你送送熙木吧。”哪知葉熙木避之不及，說了聲：“不用”，就匆匆地走了，蕭墨卿望著葉熙木的背影悵然若失。

老劉感覺到了蕭墨卿呼吸的凝滯，不由心生戚戚：這兩個人，人生才剛開了頭，就要背負感情的沉重，自己在旁邊看著都為他們難過。多希望他們都擁有有美好的未來啊！可未來，又在哪里呢？你，我，她，都沒有未來，只有當下，拼得一身死，給民族掙一個依稀的未來！

他沉默了片刻，溫厚地笑著問道：“下周就要舉辦婚禮了吧？是在朢江大飯店舉辦嗎？”

蕭墨卿艱難地點點頭，老劉盡量喜慶地說：“我和太太都去喝你的喜酒。”

“好的。”蕭墨卿從嘴角擠出一點笑容，只覺得大限將至。

老劉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就不要告訴葉熙木了吧？”

蕭墨卿眼里的光像被風吹熄的蠟燭，一下黯淡下來，無奈地點點頭。

第二天一早，延安的報刊頭版頭條刊登出“揭露重慶和日本和談”報道，隨之被全國各大報刊轉載，報童們高舉著報紙在大街小巷奔走，朗聲叫賣：“賣報賣報，重慶于日本進行秘密和談，討論“承認滿洲國”、“日軍駐扎華北和滿蒙”等賣國條款！”聞者無不驚愕，群情洶涌。蔣介石辦公室，蔣介石桌上電話鈴聲此起彼伏，駐美大使、駐蘇大使、行政院院長紛紛打電話來，責問、追究和談泄密的責任，搞得蔣介石焦頭爛額，把戴笠叫來一頓臭罵。

斜陽里，葉詩年正看著報紙，越看越氣，一拳頭砸在桌上，罵道：“和談和談，軟腳蟹！賣祖宗的貨色！”

葉太太聽到，朝著葉詩年不快地搖搖頭。葉熙桐一下沖到葉詩年跟前，指著葉詩年的鼻子罵道：“儂養只赤佬啊!葉熙木殺人了，遲早害死阿拉大家！快點叫76號把伊捉走!”

葉詩年被葉熙桐罵得眼前一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竭力撐住，好言好語勸道：“儂勿好格能講妹妹個呀！阿拉要不在了，還要靠妹妹來照顧儂了！”

“啥人稀奇她照顧啦呀？阿拉去76號報告，被76號趕出來了！老棺材，你去76號報告，他們會信儂的！”葉熙桐叉著腰，面露猙獰地叫到。

葉詩年氣得七竅生煙，高聲問道：“儂做啥要吵到76號去啦？那種地方老早就是惡名遠揚的歹土啊！”

葉熙桐厲聲反駁：“76號在抓殺人兇手呀，儂不把真正的殺人兇手送去，他們就來抓我們呀，小馮不就為這個事死了嗎？儂拎拎清爽！”

話音剛落，門口突然響起古怪腔調的中國話：“請問葉詩年先生在家嗎？”大家回頭望去，只見日本駐上海領事館副領事大川佑一西裝革履地站在門口，而他的身后，站著兩隊荷槍實彈、泥塑木胎的日本憲兵。葉詩年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低聲嚴厲地告誡葉熙桐：“別再鬧了，再鬧一下，我們全家都得死！”葉熙桐氣焰再囂張，也不敢在殺人不眨眼的日本人面前橫，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躡手躡腳拉了葉太太，躲到里屋去了。

葉詩年迎了上去，心里想著：日本人是上門來抓自己的嗎？還為敬酒被拒那件事？也忒小心眼了吧！嘴里不冷不熱地說到：“大川先生，不知今日上門有何貴干？”

大川佑一自顧自地走了進來，一邊打量著這套小巧的前庭后院的石庫門房子，一邊笑著點頭說到：“上海的石庫門果然名不虛傳，中西結合，雅俗共賞！”

葉詩年只好跟上大川佑一往客堂走，說道：“大川先生如果想租房子，我倒是可以介紹房東給您，鄙人家里已經住滿了，沒有多余的房子了。”

大川佑一搖搖頭，不請自坐，掃了眼客堂里懸掛的丹青字畫，開腔侃侃而談：“我這次登門拜訪，是特地來邀請您出任我們大日本帝國駐上海領事館餐廳經理的。自從上次品嘗過您烹飪的菜肴，我就念念不忘，那不是簡簡單單的食品，而是鬼斧神刀的藝術品。聽說您賦閑在家，我請示了總領事，要知道總領事和我都是中國烹飪的忠實擁躉，于是特來邀請你來我們領事館任餐廳經理一職，這不啻中日文化交流的一樁美事，藝術無國界，懇請您答應。”說完，大川佑一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葉詩年鞠了一躬。這一鞠，大川佑一是誠心誠意的，他迷戀中國文化，推崇全面、漸進的對華拉攏，厭惡日本軍方的強硬、積進。

想都沒想，葉詩年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想吃中國菜，就去中國餐廳吃，山河破碎，我能做的就只是獨守空城，而不是墻頭草，隨風倒。”

大川佑一笑笑，說道：“葉先生很有“守節不屈”的風骨，我很欣賞。我們大日本帝國的武士道就承襲了儒家“仁義禮”的核心道德價值，所以說中日在思想文化上是非常相似的。我們中日兩國完全可以相互提攜，建立共存共榮的關系。葉先生，您覺得呢？”

葉詩年反唇相譏：“那現在日本對中國進行的各種武力侵略、血腥屠殺，哪一點體現了相互提攜、共存共榮？”

大川佑一仍然陶醉在對葉詩年的勸說中：“那些行為只是大日本帝國對中國教授“大東亞共容”思想而采取的必要措施，就如同兄長教訓不聽話的弟弟時要進行適當的懲罰。”

葉詩年突然“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擦拭著眼角說道：“將武力侵略說成是教育，將屠殺說成是兄弟相處，還說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您可真得算是古今第一人啊！您不當日本的外交官，誰還能當日本的外交官？”

大川佑一眼里閃過一絲陰鷙的眼神，他說道：“我可是向總領事下過軍令狀的，對您我是勢在必得！我還有公務在身，就此告辭。門口那兩隊日本憲兵會守護您的家門，您啥時想通了，應允了，他們就啥時撤退。”說完，拍下一張待簽字的任職書，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