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然合上手里的故事書，身邊傳來孩子輕淺的呼吸聲。

也許是到了午睡的時間，前一分鐘還歡奔亂跳地纏著鄧然講故事的瀟瀟，此時已經靠著鄧然的胳膊安靜地睡著了，故事才剛念了個開頭。

將孩子從地毯上橫抱起來，瀟瀟睫毛微顫，嚶嚀一聲將頭埋入鄧然的臂彎。鄧然心底一陣柔軟，站定不動，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兒才將他放到床上，輕輕取出還拿在手里的小汽車，又拉過一條毯子為他蓋上。

孩子的小臉睡得紅撲撲的，嬰兒肥的小臉圓圓的，下巴卻秀氣可愛；小小的嘴巴微微嘟著，像一顆小小的紅櫻桃。睡著了的瀟瀟和葉文琪更像了，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鄧然看著瀟瀟，嘴角不自覺揚起，腦中浮現的是那天晚上葉文琪在車里的睡顏。

鄧然把小汽車放在電視機柜上，那里是瀟瀟的停車場，整整齊齊停了兩排各式各樣的小車，都是十厘米左右的小汽車，有警車、消防車，還有救護車、推土車等等。“停車場”的旁邊是用樂高積木搭建的小房子，黃色的墻面紅色的屋頂。房子的門的上方貼了一張小紙條，上面用藍色的蠟筆寫著“瀟瀟的家”，筆跡稚嫩，透著剛學寫字的孩子的認真。

孩子的世界總是單純美好，鄧然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有些散亂的字跡，溫柔地微笑。

房間不大，對比鄧然的公寓甚至可以說是狹小，此時看著電視機柜上瀟瀟的小玩意兒，鄧然幾乎要坐到了身后的床尾。他看了一會兒直起身，打量了一下整個房間，房間布置簡單，貼著房門一側的墻邊是一個原木色的衣柜，只與床沿相隔不到一米，僅僅可以打開衣柜門而已，電視機柜以及旁邊立著的五斗櫥也是同色的。床也是原木的床架，不大，比一般的雙人床小了許多，一邊放了一個小小的床頭柜。床上鋪設的床單和被子是米白色，床頭靠著兩個玫粉色的靠墊，與上方露出的淡粉色墻面，透露著些許的女孩子的氣息。

鄧然走了兩步，來到五斗櫥前。房間太小，五斗櫥盡管是貼著電視機柜擺放的，卻也有一半跨到了陽臺里。房間和陽臺原本應該是有墻體分隔開的，而這里顯然是拆掉了墻壁，將陽臺與臥室打通了，并且陽臺的四周用塑鋼框架的玻璃窗封閉了起來。

五斗櫥上方的墻上，是一張周杰倫的海報，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海報上的周杰倫還是早年第二張還是第三章專輯時的造型，仔細看，海報的四周都有些磨破，四個角上也有貼過膠帶的痕跡，顯然曾經是貼在墻上的。而這樣一張年代久遠的海報，卻仔細地用鏡框裱了起來掛在墻上，可見確實是珍愛的物件。

床邊，木地板上鋪了一塊淺灰色的圓形地毯，地毯的邊緣一直延伸到陽臺的區域。

現在的陽臺顯然已經是瀟瀟玩耍的地方，與五斗櫥相對的陽臺另一側，擺放了一個低矮的紅色與白色相間的塑料收納柜，透過收納柜的透明視窗，可以看見里面的各種玩具和兒童書籍，剛剛手里的故事書就是從收納柜里拿出來的。

這樣的冬日午后，陽光透過陽臺的玻璃窗照進來，一直灑到床上。

鄧然坐到了床邊的陽光里，將瀟瀟往床的另一邊挪了挪，拿過一個靠墊，自己也斜倚在床上。床頭柜上有一個玫粉色的筆記本——她還真喜歡玫粉色。鄧然想起第一次約她見面，她穿的裙子就是玫粉色。他嘴角微微揚起，這顏色很襯她。

隨手拿起筆記本翻看，上面內容零碎繁雜，有育兒筆記，有食譜雜記，也有讀書隨筆，甚至有摘抄的歌詞。文字的排布隨意，基本上是寫到哪里算哪里。字跡飄逸又不失大氣，光看字，很難讓人覺得是一個女人寫的，倒是有些像男人的字，點橫撇捺間瀟灑舒展，豎彎鉤折中英挺恣意。

鄧然隨意地翻看著，發現字里行間也會有些日記式的心情筆記，有些有日期，有些沒有。

[他今晚有飯局，依然是從奶奶那里知道的，什么時候開始，他的事情不再與我分享，甚至連知會都沒有。]

……

[他不在家，有點惱怒于他又不在，心里卻是松了口氣。11/10]

……

[是他變了，還是我變了？又或者，從來就是這樣！過去看不透，現在害怕看透……]

……

[無休止的爭吵！]

……

[瀟瀟很開心，好久沒有去動物園了。2/17]

……

[生日，做個決定，當做給自己的禮物。6/11]

……

[那兩個字終于說出口。不，我沒有在開玩笑。6/13]

……

[為什么他會猶豫？既然彼此都痛苦，和不放手？]

……

[寶貝，對不起！媽媽沒辦法再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

[塵埃落定……彼此緊握的手松開，去擁抱更多未來。8/10]

……

[寶貝，生日快樂！8/16]

……

鄧然的目光拂過這些文字，心底涌起的是對她的心疼。

又翻過一頁，摘錄的是一段《退后》的歌詞，歌詞的下方，貼著一個便利貼，是第一次遇見她的那天，他留給她的。

便利貼的旁邊，是她的字跡——

[也許是“后會無期”，但還是謝謝你，陌生人。9/11]

他用指腹摩挲著她的字跡，與自己的字跡并排，像兩個人相對而立，相視微笑。9月11日，他們相遇的日子，那一天，她闖入了他的世界，她那么普通，但對他而言卻是那么特別的存在，淡淡一筆，卻從此再無法從心里抹去。

陽光斜斜地照進來，讓小小的房間變得格外溫暖，暖得那么叫人安心。

鄧然閉上眼睛，享受著這一室的溫暖，以及自己這些年的忙碌生活中極少有的安逸和放松。

今天的鍋碗瓢盆有些多，零零碎碎的，收拾和清洗很花了些時間。等葉文琪在廚房洗凈碗盤鍋具擦凈灶臺，又收拾好客廳餐桌，再抬頭看時間，好家伙，已經一個多小時過去了。

葉文琪解下圍裙袖套，來到自己房門口，并沒有聽到瀟瀟的嬉鬧聲。輕輕推開房門，只見瀟瀟睡姿豪邁，呈“大”字狀趴著，一側的胳膊和腿大大咧咧地橫在鄧然的胸口和肚子上，毯子卷在一邊，顯然是被踢掉的。而被壓在下面的鄧然也閉著眼睡得正好，一只手搭在床沿，手里還抓著自己隨手記東西的本子。

午后的陽光溫柔地籠罩著床上的兩個人，將兩人的臉龐染上一層金色，閃耀著柔和的光暈。

葉文琪也走進陽光里，走近鄧然身邊蹲下來看著他。

男人實在長得太好看，好看到讓她移不開眼。闔上的丹鳳眼眼線狹長微揚，鼻梁高挺，鼻翼寬窄合度，是葉文琪見過最完美的形狀。在陽光的照映下，他的唇越發紅潤，皮膚越發白得發光。粉絲怎么形容他來著？行走的白熾燈！這屆粉絲果然有才！

陽光正好，葉文琪干脆在床邊的地毯上坐下，后背靠著床架。微微側臉，頭后就是鄧然柔軟的灰色毛衣，離得那么近。一股好聞的味道縈繞鼻尖，她分不清是陽光的味道，還是鄧然身上的氣息，這味道讓葉文琪不自覺地深呼吸，忍不住想要靠近。

鄧然的手很大，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讓葉文琪想起被這只手握住的感覺。將鄧然手邊的筆記本拿過來，翻開便是當時他留下的便條，不知道為什么，明明當時只是一張陌生人留下的紙條，她卻沒有隨手丟棄，而是收藏了起來。

看著上面的字跡，腦中想到的卻是剛才他對自己說的話——

他要自己舒服地與他相處，不要躲著他。

可是如果不躲著他，她真的害怕自己心底那個蠢蠢欲動的萌芽會破土而出，肆意蔓延。其實葉文琪已經無法忽略自己對鄧然的那種特別的感覺，那是心動，她已經無法再騙自己只是與明星近距離接觸的不適應。然而，她過去15年，只證明了她年少時的選擇是錯誤的，她真的很害怕，害怕這樣的心動又會把她帶到泥沼中，害怕再一次的選擇和付出，最終又只是一次錯誤的論證。

而當后來鄧然走后，葉文琪向父親問起為什么對鄧然持這么肯定的態度，父親看著她長長的嘆了口氣說：“文琪，爸爸很高興你能下決心離婚，但是爸爸也害怕離婚的事讓你從此龜縮不前，失去了愛人的勇氣！爸爸還是這句話，爸爸會支持你的決定，但是爸爸希望你勇敢一點，不要逃避。”

曬著溫暖的陽光，葉文琪的頭也沉重了起來，模糊的意識已經無法阻止腦袋靠向柔軟的煙灰色毛衣。好聞的氣息越發濃烈，葉文琪閉上眼睛之前腦海中冒出奇怪的念頭：明明中午沒有喝酒，怎么自己卻像是醉了呢？

一室的溫暖，一室的靜謐。那只骨節分明的寬大手掌，無聲地撫上了女人墨黑的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