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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六相斬天問(上)

  • 流華錄
  • 清韻公子
  • 2865字
  • 2019-12-14 04:56:34

遠(yuǎn)方云氣郁郁昭昭,恍如天佛開釋,解得一片金光。

那遙遙遠(yuǎn)處,緩緩步來一位僧者,衣著月白僧袍,雙手捧著一道劍匣,閑庭信步這尸山血海間,一步步腳印之下枯草逢春,于干裂大地上走出一道蔥綠小徑。

王瀚凝目,一聲冷哼。

流虛,不過流虛。

孫原側(cè)臉望著那人,這一戰(zhàn)至今便不見喜色的臉上,終是見了笑意。

白馬修者,不負(fù)我約。

劍尊橫劍身前,臉上仍是睥睨之色:

“公子青羽果然是大漢朝堂的未來公卿,為了你,大漢天子竟將白馬寺的僧人也派了過來。”

他搖了搖頭:“雒陽白馬寺,高僧一十八,修的是西域的十八佛法,這中原的萬里江山,終究輪不到這外來的武學(xué)叱咤武林。”

孫原也搖了搖頭,轉(zhuǎn)身望著王瀚,淡淡道:“劍尊錯(cuò)了,雒陽白馬寺,修的是大漢的佛法,學(xué)的是大漢的禪心。”

王瀚皺眉,尚未言語,便聽見遠(yuǎn)處傳來僧人清澈脆亮的聲音:

“當(dāng)初夢緣塔一會(huì),未能與公子論佛,是云患失了機(jī)會(huì)。”

“今日,不知公子可否賜教?”

相隔百丈,聲音便如在身旁一般,直傳入耳。王瀚終于正了臉色,十八重夢緣塔的僧人,他已盡數(shù)敗了,唯一不曾交手過的,便是那跪在塔頂大鐘前聽了二十年鐘響的僧人。

那個(gè)二十年來畫地為牢的僧人,出了夢緣塔!

紫衣公子臉色帶著笑意,輕聲道:“修者雅量,孫青羽卻之不恭,必當(dāng)盡興。”

話音雖輕,百丈外的僧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僧人臉上帶著二十年不曾變過的笑意,如春風(fēng)拂面,暖意襲人。

百丈,轉(zhuǎn)眼已至。

孫宇、孫原,劍尊、僧人,形同四角,已在戰(zhàn)場之間立于四方。

那僧人黑發(fā)垂肩,面如白玉,雙手手指修長,一串念珠環(huán)在腕間,系著一個(gè)小小玉石。他手里捧著沉香木打成的匣子,沖著王瀚彎了彎腰、低了低頭:

“修者云患,見過武林前輩。”

云患修者,夢緣塔八十年來唯一的修者,白馬寺八十年來的佛法武功第一。

王瀚望著他,眼中已泛起了一道渴望的精光。

他見過張角的劍,見過天機(jī)神相許劭的劍,見過山中老人李意的劍,也見過名震天下的倚天劍,也見過單手?jǐn)硽⒒实膶O青羽,唯獨(dú)不曾見過這佛門白馬寺的佛法之劍。

他見過云患的背影,也知道,今日的他已變了心態(tài)、換了模樣。

云患不曾等他回禮,或許是知道他不會(huì)回禮,又微微側(cè)身沖著孫原躬身致意:“孫公子,久見了。”

一句“久見了”,便已抵過萬語千言。

他步出夢緣塔,只有一個(gè)緣由,便是他已窺破了關(guān)竅、打破了樊籬、掙脫了桎梏。

紫衣公子斂了眉眼,望著身后不遠(yuǎn)處的那個(gè)素衣女子,又回頭望著云患,緩緩開口問道:

“修者……”

他不曾問完,便看見云患搖了搖頭。

“公子想問什么,我知;公子看不破什么,我知;公子為何看不破,我亦知。”

“只是,云患一介修者,聽的是禪,修的是心。”

他嘆了口氣,望著孫原,悠悠道:“這關(guān)竅,幫不了,說不破。”

這世間便是牢籠,想脫離這牢籠,又談何容易?

王瀚受困于劍道,張角無奈于天道,便是這奇絕于武林、力抗于天道的絕代人物何嘗不是畫地為牢?何嘗不是自鎖于塔?

云患在夢緣塔,跪在佛前二十年,聽鐘響二十年,參禪冥想二十年,看著供奉在桌上的圣物二十年。

這二十年,彈指一須臾。當(dāng)王瀚一人一劍殺入夢緣塔,連敗十八位佛家頂尖高手、揚(yáng)長而去之后,云患望著夢緣塔三個(gè)大字,終于悟了。

聽禪二十年,只為這一悟。

夢緣塔不染凡塵、不沾俗氣、不碰風(fēng)流,斷人欲、禁癡念、棄執(zhí)著,已是一個(gè)夢,身在紅塵中,豈能絲毫不沾染這人間氣氛?

王瀚來時(shí)夢破,王瀚走時(shí)夢醒,塵緣已來,攔不住,禁不了,故而夢醒便是夢圓,夢緣即是夢圓。

所以云患出了塔,帶走了他跪拜了二十年的佛門圣物。

王瀚眸眼如劍,殺伐凌厲,他沖著那長發(fā)披肩的修者輕聲一笑,問:“當(dāng)日你不曾戰(zhàn)我,今日緣何到此?”

眼光轉(zhuǎn)向?qū)O原:“救他?”

轉(zhuǎn)向?qū)O宇:“抑或救他?”

修者搖頭,輕聲道:“來證菩提。”

跪了二十年,方才得一悟,尸山血海中,立身證菩提。

孫原不語,亦不動(dòng)。

他不知道云患執(zhí)著的是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執(zhí)著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放不下這份執(zhí)著。

他本以為云患來,可以告訴他如何去放下,可是他沒想到云患竟然沒有答案。

他緩緩垂下手,臉上已泛起深深地苦笑。

拿不起、放不下!這顛顛倒倒、這翻來覆去,除了自我折磨,還能如何!

他神思不穩(wěn),傷勢難壓,心口陣陣翻騰,原已紊亂的氣脈再度失控,一身真氣竟然已有崩潰之象!

孫宇瞬間便已察覺不對(duì),飛身過來,劍指直點(diǎn)孫原背后靈臺(tái)穴,此刻護(hù)體劍氣已潰,流星劍氣直入體內(nèi),順著脊柱連封神道、至陽、中樞、懸樞、命門五大要穴,登時(shí)孫原體內(nèi)真元為之一滯,氣脈后繼無力,紊亂之象隱約已被壓了下去。

孫原本是體弱,如今體內(nèi)真元潰散紊亂,更被封了六處大穴,登時(shí)渾身無力,手中劍印消散,直直倒在了孫宇懷中。

云患望著他如此模樣,愣住了片刻,方才又道:“公子,可還記得當(dāng)初僧者說過:這頭發(fā)剃不剃,與這塵緣干凈不干凈又有什么關(guān)系?煩惱由心而生,由心而滅。這塵緣,本是是斬不斷的;故而這執(zhí)著,也是放不下的;既然放不下,那又何必執(zhí)意要放下?”

放不下,并非繼續(xù)畫地為牢,所以云患帶了圣物,仍能出了塔。

所以,便是放不下又如何?放得下又如何?

人生在這世上,若是一件遺憾也沒有、一件執(zhí)著也沒有,那活著該多無趣?幾十年走一遭人間跌宕起伏,又圖個(gè)什么?

藥神谷里讀了十年的書,又為的什么?

當(dāng)初那終年只有不過十幾戶人家的小山谷,他住了十年,原想著讀書不過是隨心消遣,哪里料想得到將來?

管他個(gè)屁!

他一聲哂笑,真元如大江噴涌,直通九竅,六處要穴一沖而破,一身紫龍劍氣登時(shí)勃發(fā)!

孫宇眉頭一挑,抽身已退,在他眼中,已看不到孫原身上的懦弱頹唐。

云患也看見了,他眉心的那個(gè)結(jié),沒了。也許散了,也許藏了,這一刻,已不見了。

紫衣紫冠,腰間一系紫龍玨,他的右手仍是背在身后,只是那左手,已輕輕上揚(yáng)、抬起,五指輕張,如托珍珠一般——

“六相,劍來!”

一聲召喚,身后遠(yuǎn)處,李怡萱手中的那柄六相劍驟然脫手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頎麗的光影,直直落入那張開的五指中。

孫原,握劍!

武林中,誰見公子握劍?

如今,天下見!

“當(dāng)初,我曾問玄音先生:‘兄弟二人,為何只怕我兄長,卻獨(dú)獨(dú)不怕我?’”

他望著眼前的絕代劍尊,驟然一聲冷笑:

“通明?天道?”

“便是天道又如何?”

劍鋒上紫芒驟現(xiàn),陣陣龍吟透析而出,四尺六相劍已與體內(nèi)紫龍劍元、紫龍劍氣融為一體。

那一瞬間,孫原的眼眸已盡是紫色。

身動(dòng)、劍動(dòng)、一飛十丈!

一劍紫龍吟!

來得不是一個(gè)人,而是一柄劍,一條龍,一條通體紫色的龍!

“鏗!”

嘹亮之聲震徹方圓,六相劍與天問劍瞬間交錯(cuò),劍鋒之間火光四濺,伴隨著六相劍身上的陣陣龍吟,拉出一道絢爛的光影。

王瀚右手輕揚(yáng),天問劍倒提,六相劍鋒沿著天問劍刃一劃到底,劍隨心動(dòng),劍勢到老的那一刻,便已是全新的一劍。

“鏗!”

電光火石間的一劍,已被六相劍一劍攔下,劍尖在六相劍的劍壁上劃出一道燦爛的火光,便瞬間激蕩出圓潤的劍浪,四散而出!

那是……卻塵劍印!

王瀚不動(dòng),卻明白了此刻的孫原已然不同,全然不同的手段、全然不同的劍意,以手印行劍、以劍行劍印,看似只是手段變了,可他終是覺得,一切皆已不同。是他低估了孫原,還是孫原的本心變了?

孫原一退十丈,劍仍橫身前,只是劍身上已出現(xiàn)了那一道淺淺的劃痕。

劍尊終是劍尊,天問終是天問。

“向天問道。”

他輕吐四字,一身劍意盡入劍鋒,九天之上,登時(shí)風(fēng)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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