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去送死！”楚辭清音似山澗流淌之水，聲線平緩，卻字字重如千鈞，敲打在眾人心頭，“神界而今，只剩下嫽澧族人。”

從上古至今，存續著神、仙、人、妖、魔、冥等六界。女媧補天，形神歸于天地后，炎帝、伏羲、盤古、后裔......相繼魂歸混沌，福澤于萬代。

此后，在妖、魔、冥這三界手段毒辣的打壓下，仙界處處被掣肘，根本無法出手援助。而今，徒余嫽澧這一神族。

族人們紛紛錯愕，面面相覷間，皆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姐，您說的......是真的嗎？”

相對于薜荔的僵硬姿態，靈均強壓體內翻滾的巨浪，稍顯沉穩問道：“圣女，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楚辭一瞬不瞬凝視崦嵫山的每一寸土地，如綢緞般的秀發落滿銀白雪花。她緩緩闔眸，蓋住紫色瞳孔流淌而出的離殤悲慟。

“嫽澧族的后人們，楚辭知道你們不懼生死。而今日，倘若奪去你們的記憶，再次歷經人界七情六欲之考驗，你們可還愿意？”

為今之計，便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這條路。

“不，圣女，這條路，只有懦夫才愿意走，我第一個拒絕。”

“可唯有如此，方能保住咱們嫽澧神族最后一脈啊。”

“我也不同意，大不了與梼杌三界拼他個魚死網破，玉石俱焚。”

“可若真那樣做，咱們神族就真的將永世不復存在。”

......

一分兩派，各據一詞，如針尖對麥芒般，互不相讓。

“別吵了.......咳咳咳......”氣若游絲的楚辭由薜荔與靈均攙扶起身，虛指了下距離圣壇的大石，狀如人形，正是當年女媧補天石掉落崦嵫山的圣靈石，“楚辭從不做勉強族人之事，若愿意下界者，可站到此圣靈石旁。”

話落，嫽澧族人互相躊躇片刻，以圣壇為線，當即劃分出了楚河漢界。

“孟陬，選擇下界并不代表此為懦夫行徑。恰恰相反，大丈夫能屈能伸，宿莽惟愿以此，保住神族最后一脈。”

被喚孟陬的年輕男人，輪廓剛毅，渾身凌然浩氣。琥珀色眸光垂落片刻，看向圣壇上方倩碧裙袂的女子。

楚辭將悠悠紫眸移至身旁兩位容姿品貌俱佳的姑娘：“薜荔、靈均，到你們了。”

“不，薜荔要陪著姐姐。”

“靈均亦然。”

楚辭輕握住二人雙手，左手一凝力，旋即將薜荔震暈，拂拋向圣靈石，被宿莽等人接住。

薜荔身上藏著六界的大秘密，堅決不能落入梼杌之手。唯有下界，才能保住她的性命。

靈均默然片刻，當即雙膝跪地，碧色織錦紗裙飄蕩于空：“靈均愿隨薜荔下界，護她一世周全。”

她本是崦嵫山外一可有可無的琵琶精，五千年前，被愛惜樂器的圣女楚辭所拾。因圣女日日呵護，加之崦嵫山的仙氣，她才得以幻化人形。此后，她便跟隨在楚辭身邊。圣女只需一個簡單動作，靈均立馬心領神會。

“靈均......”孟陬眼見她移向圣靈石，立馬躍起長身，一把攥住她的素手，“跟我走。”

靈均朝他淺淺一笑，深深刺痛了孟陬的琥珀雙眸：“孟大哥，道不同不相為謀。”

話落，指尖捏了個訣，瞬間掙脫了他的束縛。

孟陬攥緊雙拳，挺拔著長身，朝圣壇上方的楚辭信誓旦旦道：“圣女，我們一定會向你證明，嫽澧族人，縱使未入人界，也定能存活！”

風刀霜劍，凜冽刺骨。

素色絲滌發帶迎風飄動，煙霧茫茫的雪霰冰粒子愈發細密緊湊。一陣狂風起，帶走了孟陬等人。

楚辭纖弱神軀一旋，笙簧絲桐懸至素手邊緣。琴弦撥弄，音律滾滾。一會兒似高山流水，片刻又欲引吭高歌，未消時分沉冷如鉦。

啪嗒！啪嗒！

弦身濺灑數滴鮮紅血珠，弦歌已成如泣如訴。

圣壇之上，楚辭孤孑煢影，輕薄的唇色已狀如慘白，心脈劇裂，四肢百骸頓似萬蟻啃噬。

“圣女......”

靈均清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當即跪伏于地，其余人也紛紛隨之，朝她跪拜。

風雪彌漫，料峭寒骨。

羽緞素紗的楚辭，置身于漫天瀟雪之中，絕世清容遺世獨立。慢慢地，羸弱身形驅漸于透明，髣髴即將身歸混沌。

帝居，楚辭今后，已無緣與你相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