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如意酒坊(下)
- 一品女衛
- 陳紫晴
- 2520字
- 2019-07-11 12:32:21
“我不識得她,也不需要識得她,我只要知道這是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容不得你行兇傷人,蔑視法紀。”蕭卿晚一字一頓。
字字擲地有聲。
此時店門口早已圍了好多看熱鬧的人,一個個沖著黑臉公子指指點點,臉上大有不忿之色。
那公子這才發現得自己有些犯眾怒了,不覺氣勢稍餒,嘴上卻猶自犟著:“這是本公子的家事,用得著你管?”
“哦?”蕭卿晚一揚黛眉,“你不是不認她們母子嗎?既然不認,她就不是你的家人,這就不是你的家事,你憑什么打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街行兇,難道不知天理昭彰?不怕王法無情?”
她一句進逼一句,問得咄咄逼人,那公子不禁瞠目結舌,半晌才回過神來,桀桀一笑:“你是洛州知府還是平陽縣令?這里是大理寺獄還是刑部大堂?一個小娘們兒審我呢?信不信我連你一塊兒打?”
“這個我自然是信的。”蕭卿晚微微一笑,“漫說連我一塊兒打,便是直接打死也是平常,對吧?”
“知道了還不滾開?”黑面公子兩眼一瞪,惡狠狠地沖她嚷道。
蕭卿晚沒理他,只繼續說:“但我卻不知道陛下若是知道信王殿下在民間這般飛揚跋扈,欺壓百姓會怎樣?”
一句話把圍觀眾人都驚得呆若木雞,癡然無語。
這個囂張蠻橫的黑面公子,竟有如此顯赫的身份?
“你,你說什么?”那公子攸地倒退了一步,一張黑臉都白了幾分,“你怎么知道我是誰?”
“這個么……”蕭卿晚笑笑,深潭般的眼眸里閃著幽幽的神光,“我是看出來的。”
“看出來的?”黑面公子下意識地就在自己身上翻找起來。
“別找了,”蕭卿晚又道,“你身上的確沒有能夠表明身份的東西,但你以為不戴這些東西,就可以不露身份了?就敢當街行兇了?我告訴你,你這是閉著眼睛撕皇歷,瞎扯!”
“你……”
“有的時候看出一個人的身份,并不需要那些。”
“我……”
“你的衣飾華麗,顏色接近明黃,這種錦袍可不是一般人能穿的,必須得有皇上欽賜,說明你是宗室子弟;你雖坐在那里,但背挺如松,雙腿微分,這是典型的行伍坐姿,所以應該是一個軍人;你的臉很黑,但脖頸的皮膚卻是白的,這不是你本來的膚色——當然這可能是因為你常穿立領的衣服,但聯系到你軍人的身份,那就只能說明你剛從戰場上回來;你的手腕上有虎頭的紋身,這是左翊衛的標記;你張口閉口‘突厥蠻夷’,說明你痛恨突厥;一位宗室子弟剛剛從戰場回來,即是左翊衛又痛恨蠻夷……恰好信王殿下就在北地御邊,前日兵敗回京這事無人不曉,那么要猜到殿下的身份也就不難了。”
一番話娓娓道來,句句鞭辟入里,圍觀群眾開始還懵懵地聽著,但仔細一想……還真是這么個理兒,頓時人人恍然大悟,個個嘖嘖稱奇。
黑面公子瞬間憋紅了臉。
蕭卿晚猜的不錯,他正是信王楚銘,前不久才從大同兵敗回來,而且就是被突厥人打敗的。
天圣元年,突厥嚴詰可汗與大周簽訂和平盟約,兩國之間大規模的軍事對抗才告終止,雙方在邊境設立榷場,開始互市。
可沒想到僅僅才過兩年,嚴詰可汗病重,朝中大權被太師拓拔弘掌控,拓拔弘一貫好戰,年初又起五個豹師,十個鷹師大舉南侵,一時奉化、珙鹽、澉浦,與山、陜一帶關隘處處告急,趙眉不堪其擾,楚銘為了討好皇帝,便主動請纓領兵出征,趙眉猶豫再三,經不住他言詞切切,也只能允了。
誰知楚銘到了北地,突厥人卻跑得不見了蹤影……
楚銘帶著軍隊兜了半天,愣是一個突厥人也沒見著,剛命令士卒原地休整,可沒想到當夜突厥人就來了……
因為疏于防范,楚銘被殺得丟盔棄甲,連大同重鎮都被突厥人洗劫一空。消息傳回京城,趙眉火冒三丈,狠狠下詔訓了一頓,當即把他召回了天京,另委大將北上御敵。
而這少婦原是原匈奴所屬突騎施部的人,匈奴滅亡后,她們這些達遺留在中原的部族舉目無親,少婦實在過不下去,只得投到楚銘府上做了侍婢,不料卻被主人強幸,搞大了肚子,又被夫人發現逐出了家門。
楚銘陰溝里翻了船,覺得自己被突厥人狠狠擺了一道,正愁一肚子火沒處撒,偏巧這時少婦帶著孩子來投奔,一想到她是突騎施部的女人,而如今突騎施部正是突厥國內最大的部族,他這火氣頓時上來了。
但他也知道,母親趙眉熱衷權勢,卻在親情一道上看得極淡,當初趙眉還是前楚真宗的婕舒時與吳昭容爭寵,為了嫁禍對方,曾經親手掐死了自己還在襁褓中的女兒。
可她雖然心狠手辣,卻也愛民如子,否則也不會有如今的大周盛世……
眼下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百姓們一傳十、十傳百,指不定傳成什么樣,萬一再捅到內衛那里……
自己剛剛大敗虧輸,母親正在氣頭上,他可不想再去觸這個霉頭。
想到這里,楚銘四下一顧,此時店外已經圍得水泄不通,人們的臉上有驚訝,有畏懼……但更多的則是忿怒。
“古人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這話當真不假。”他咬著牙笑了笑,“本人堂堂郡王,不跟你一般見識——咱們走。”
說著就要帶著手下一眾豪奴離開,不料才走兩步,又站定了身體,頭也不回地問道:“你還留在這里丟人現眼?”
原來這話卻是對那少婦說的。
那少婦本來已近乎絕望,見楚銘突然又認下了自己母子,雖然不知為何,這一回卻也喜出望外,眼里頓時閃出了絕處逢生一般的神采,掙扎著身子就要爬起來,卻被蕭卿晚一把拉住了。
“你還跟他去?”蕭卿晚瞅著她看了半天,恨恨道,“此人涼薄一至于斯,剛剛險些沒活活打死了你,你竟然還要跟著他?”
“小女子多謝女俠仗義執言……”那少婦垂下了眼瞼,“可我們母子在中原舉目無親,不跟他去,又能上哪兒去?”
“你……”
“無論如何,他總是兩個孩子的爹爹。”
蕭卿晚頓時瞪大了難以置信的眼睛。
舉目無親……
舉目無親又怎樣?難道舉目無親太陽就不升起來了?這日子就不能過了?
哪怕是做針線女工、做漿洗傭人,又憑什么不能養活自己,養活兩個孩子?
很多女人總喜歡依賴男人,找個有錢有勢的丈夫嫁了。這固然不壞,但前提是你必須離開這個男人之后,你還有能力來養活你自己。
自立自強并不是要你怎樣了不起,也不是要你一定要強過丈夫,它只是為了自愛,為了讓你不要失去了原來的自己;為了讓你看到想買的東西,不用伸手去問別人要;為了讓你遇到任何困難都能夠克服……
嫁了一個好男人,或許能幫助你做很多事,但如果你所有的事情都依賴他,會讓你迷失自我。
如果這個男人離開了,你的世界將一片空白。
女人,若是不能自立自強,終究扶不上墻的……
呆呆地看著少婦跟著楚銘遠去的背影,蕭卿晚呆立半晌,終于還是讓所有的語言化成了幽幽地嘆息。
自己能救她一時,還能救她一世不成?
哀其不幸……
更怒其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