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的婚禮,云佳沒有來,這是情有可原的。畢竟大鵬城的裁縫店就是云佳手中的印鈔機,對于窮得一年難得吃上一頓肉的茶鎮人而言,菩薩保佑有幸抱上搖錢樹,能不歇息當然就不歇了。小喬會坐長途汽車又會說話,云佳就讓小喬回茶鎮幫忙料理云北的婚宴,并祝賀云北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而云香和瓶根都沒有來,真是說不過去了。云香覺得自己無臉見家中父老鄉親,瓶根更是把自己當成無資無本的冒牌貨,就是有那心來蹭飯吃,也沒那臉湊熱鬧。
為表達自己的一份歉意,在云北回茶鎮辦婚禮前,云香打了個電話給云北說,她和瓶根在峽盟城開了一家小賣部,沒有時間回茶鎮。
云北聞言非但沒有責怪意思反而喜出望外,覺得云香終于憑著自己的一腔熱血在繁華城市里找到了落腳點,就問云香的小賣部在哪里,他要去看看。
得到云北電話中認可,云香很高興就把小賣部地址告訴了弟弟。
其實云香的小賣部也不遠,就在云北學校附近一處工地上,是瓶根在工地做腳手架臨時租的房子,因為云香生了孩子早就不在咖啡店工作了。無事可做,又要照顧剛出生的孩子,瓶根就拉了一些油鹽醬醋等簡單的生活用品讓云香在工地租房里一邊領孩子一邊賣副食品。
云北興高采烈地來到工地,見遍地堆滿零零碎碎帶著鋒利的洋釘廢棄木板及雜亂的鋼筋鐵骨,拿腳小心翼翼地跨過,才到用舊木板簡單拼裝起來的云香租房里。狹小的租房潮濕漉漉地,空氣中浮動著油膩膩的雜味兒,門口夾帶水泥流條木凳上擺著兜售的副食品,地下爬著一個剛剛會走路的孩子。云北猜那孩子一定是云香的。
“阿杰,快叫舅舅。”
孩子怕生,見到云北來,一溜煙就滾進低矮的木板床底下,死活不肯出來,卻趕出一群老鼠和蟑螂四處逃串。
不一會兒,被曬得烏黑冒油的瓶根手夾著煙,裂開嘴露出黑殘牙,笑嘻嘻地走進來,道:“北北來了。云香快去買點肉來炒盤菜跟大弟弟喝酒。”
云香支支吾吾地,一只手從褲袋里掏了半天都沒有拿出來,吞吞吐吐地說道:“這個月只有一百塊錢了,米還沒有買呢。”
瓶根催促道:“快去快去,明天我就跟邛老板要工錢。”
云北滿臉惆悵道:“云香,不用了。我等一下還要到學校去辦事兒。”
聞言,云香掏了半天都沒有拿出褲袋捂緊的手,趕緊把僅有的一百塊錢松開,應聲道:“哦,那就下一次來吧。反正你們學校到我這里也近。”
瓶根搬了一把沾滿油垢泥漿的小木凳給云北坐。開裂的洗腳盆里放著覆蓋厚厚塵灰的一副墨鏡和一瓶已經過期許多年的護發油,它們正是當初瓶根壯膽去咖啡店俘獲云香的道具。
云北傾斜著身子不敢坐正。滿屋混雜的油膩味憋得云北嗆聲不止。他朝門外重重呼吸了一下,覺得云香、瓶根甚至孩子身上都有一股難聞的怪味。應該是很久都沒有洗澡了。
云北想到小時候家里雖然窮,但那時云香卻十分愛干凈清爽,時不時還會罵云平三天兩頭把人家扔掉的廢舊物品往家里藏,還總嘲笑云平穿的都是哥哥姐姐剩下的縫縫補補的襤褸衣衫,頭也不洗,澡也不洗,臭得跟一只死老鼠似的。
時過境遷,人真的會變。有些人越變越勢利虛榮,而有些人越變越接地氣。云香是嫌棄老家窮才跑到峽盟城來闖天下,現在變得連以前不入她法眼的老家窮山岙都不如的抬頭見老鼠低頭見蟑螂的狗窩居然住得那么心滿意足。當然,這個中的酸苦也只有云香自己知道。
接到電話時,云北本以為云香和瓶根終闖出了名堂,能讓自己在繁華大都市峽盟城里有老家親人長臉。想來視察云香的店鋪后再回去跟依依炫耀一下。
結果,云北看了云香的所謂小賣部后,背脊拔涼拔涼的一陣陣鼻酸。
云北內心海浪滾滾難以平靜,把剛剛學校發下來的工資拿出五百塊給云香,轉身就走。
云香手里緊緊捂著云北給的五百塊錢而眼角打著淚花,喊道:“北北,我這就去買酒買菜做飯。”
云北沒有回應,趕著腳步快速離去。
瓶根從床底下挖出孩子抱了起來,在木門前喊道:“阿杰,快叫舅舅。”
到底阿杰也沒有叫一聲舅舅。
依依和云北坐上回峽盟城的臥鋪車,云東跟小喬坐上回大鵬城的臥鋪車。云東不會坐車但為了明天會更好,他拼了命也要跟小喬坐上兩天兩夜如搖滾豬欄的長途臥鋪車。
小喬坐上車,不一會兒就呼嚕嚕地睡去。云東這才明白,為什么小喬常說不管路途多遙遠他一點兒都不怕坐車。但這次云東學乖了,他不敢吃太多,還帶了幾張橘皮,發現自己不對勁就趕緊把橘皮蒙在鼻孔上閉眼養神。這個辦法也是阿蘭從親身經歷的實踐總結出來的,挺管用的。幾次云東想睡去都不敢睡,他怕又遇上小偷。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他都半合著眼,看著窗外。艷紅的太陽,晴朗的月亮,輪番在深藍的天空站崗,一座座高聳入云的山峰擦窗而過,臥鋪車搖擺在崖邊國道線上。這跟那年去帝饒城闖江湖多么相似。想起那年帝饒城的遭遇,云東心中蕩起陣陣寒酸。不過這次不一樣,有小喬和云佳在前方成功的經驗帶路,一定會夢想成真。想到這里,云東半合眼的嘴角邊帶著微笑,流出口水來。
躺在臥鋪車上,澎湃的心潮稍稍平靜。云東不知道自己這次哪里來的這么大勇氣,把身家性命全都押上了,要是虧了,老婆孩子們都得喝西北風。然而,不去闖就這么安安穩穩地在茶鎮這塊小魚塘怎么蹦也蹦不出層層包圍的千崇山。一輩子平靜地呆在茶鎮等著老死跟闖大城市失敗有什么區別?為了家庭,為了孩子,為了幸福,豁出去了。
云東細琢著,也許是阿蘭的決心,或是自己對云佳的不服,才讓自己這次背水一戰。無論如何,既然已經走了出來就放手一搏。
為了生活,哥姐四處奔波。云東跟小喬去大鵬城,馬大嬸是放心的,因為小喬一向來做事很踏實,沒有把握的事不會輕易出手。在大鵬城云東沒有落腳之前,阿蘭先在家里帶孩子,以及變賣房子和山田。
云東把身家財產都帶去闖天下,家里的吃喝用度仍然需要馬大嬸和楊普的把持。承包食堂是非常辛苦的,即使學校放假了也得燒點給留校的老師,沒有一天的假期也沒有片刻休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上都得做,馬大嬸高大的身材在長年沒有停息地挑菜洗菜,靜靜地彎了腰,駝了背。承包學校食堂雖然風險低但發不了大財,若是雇個幫手基本上也就沒錢可賺。兩個上年紀的老人只得咬咬牙堅持著。泥腿出生的楊普沒有什么苦吃不了的。云平看著爹娘這么大年紀還在每天忙碌辛苦地賺錢,而自己一個四肢發達壯年連個一分錢也賺不了,不禁心里陣陣發涼,滴著慚愧淚。每當馬大嬸從街上采購食材挑累得坐在家里發黃的木凳上休息時,云平就說,“媽,算了,食堂的活還是不要做了。”
馬大嬸嘆道:“是呀。每天我和你爸面對油膩膩的食堂做得累死累活的,我們也真不想做。等你有了穩定警察工作后,我和你爸就不干這又油膩又累心的活。”
“媽,現在不做我們家也不至于揭不開鍋。”
“不做能行嗎?你工作還沒有著落,云東和阿蘭去闖大鵬城是騾是馬還不知道。我和你爸手頭上有東西做著,雖然賺不了大錢,對你大哥大嫂在外奮斗,起碼在心里上是巨大的支持。我和你爸已經老了,去不去大城市都沒有什么區別。你們年輕人不一樣,有精力,有文化,有膽量,趁著年輕去奮斗就有可能改變窮山漢的命運。只要你們兄弟姐妹都能飛出茶鎮大山,我和你爸這根老骨頭做死了也值得。”
“媽,做人不要這么累。”
馬大嬸道:“我們茶鎮有句老話‘做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只要是人就不能貪圖享樂。無論生活目標是大是小,活一天就要奮斗一天。創業、工作、闖天下都得趁年輕。當初你爸身子是多少壯實,恨不得老軍山有老虎把它徒手抓住,轉眼你看我和你爸的身體,現在是一年不如一年,我的腰也彎了,背也駝了。就是想去城市陪云東奮斗也難了。年輕是資本,別等老了。”
“媽你要是覺得人不舒服就去醫院看看,體檢一下。孫琪花姑姑說過,人病了就要趁早兒去看,不要把小病硬拖成大病來。”
馬大嬸嘆口氣道:“茶鎮人苦是不怕,就怕生病。這也不是說茶鎮人貪生怕死,而是生病需要花費錢又耽誤農事,特別是沾上病魔癌癥那就是把全家一輩子的錢袋子都打開花光了也未必管用。真讓我去體檢,估計會冒出很多這樣或那樣的毛病出來。我們山窟窿人沒有城市人那么嬌貴,只要吃得了飯,睡得好覺,做得動就可以了。活一天做一天活,死了也就算了。有什么好怕的。難得來人間一趟,因為害怕整天惶惶不安的又有什么意思呢?”
“還是家里窮,要是有條件每年花點錢去孫琪花姑姑單位定期體檢了解一下自己身體也是好的。”
云東、云佳都去大鵬城闖蕩江湖,云平也想去繽彩紛呈的大城市闖天下,但是面對著四角的房間,理想可以很豐富,現實卻很殘酷很無奈。云平偶爾會在櫞芳打電話來時聊一會兒話,櫞芳在電話里告訴云平江南城不僅富裕發達而且還是美得跟花園一樣城市。云平常常會回說“江南水鄉那么美那么富裕就不要回茶鎮來了。”
櫞芳沒有來電話時,云平就今天到石頭家,明天到牛兒家,后天去小豆家,打發無聊透頂的時間。當然,兒時朋友們從來都是把云平當成讀書郎貴人相待。
時光飛逝,去一個月的江南城后,櫞芳趁國慶假期回到茶鎮。第一時間就找云平來,原來今天也是芳兒的生日。茶鎮人很少有過生日的習慣。只有個別講究生活的工作人員和有錢人家的孩子才有過生日的福氣。
云平也沾光櫞芳享受一下過生日的美妙氣氛。因為馬大嬸從來都沒有給云平的兄弟姐妹們過過一次生日。
櫞芳想到:如果單單讓云平一個人來過生日定會引起誤會。于是就把石頭、小豆、牛兒一起叫來。
空空手去,于情于理都不應該。云平不會賺錢,又恥于伸手跟馬大嬸要。牛兒看出云平的尷尬,就多掏一份錢合起買了一件生日禮物送給芳兒。
禮物雖輕,情義無價。櫞芳很喜歡朋友們送的小禮物,讓哥姐兒多喝酒吃飯。云平特別喜歡吃芳兒媽用中草藥熬的豬蹄湯,這是云平小時候在家里一年中罕有吃到的茶鎮特有的美味佳肴。雖然現在馬大嬸有經濟條件做中草藥熬豬蹄湯,但整天在學校食堂里忙著也沒那個空。
芳兒媽對云平疼愛有加甚至超過了茶鎮丈母娘對茶鎮女婿的疼愛。櫞紅在飯桌上問云平:“聽說云東把家產全部賣掉,跟小喬去大鵬城闖江湖?”
云平笑道:“是的。”
櫞紅詫異道:“這得冒多大的風險。萬一不成,跟當初去帝饒城那樣,家里那么多孩子都得喝稀粥去了。”
云平笑道:“同是闖城市,這次不同。大哥大嫂是有細心準備的而且有大姐夫成功的經驗帶路。”
櫞芳忿忿不平道:“馬大嬸也真是的,要是當初能跟現在對云北那樣想得通,你大哥也不用去四處奔波受苦。家里有錢賺還跑那么遙遠的城市去冒風險,有什么好的?”
云平紅著臉道:“大哥說,男兒不吃軟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來。”
芳兒爸聞言,笑著點頭道:“你大嫂很小時候父親就因為肺癌早逝,醫生說要遠離油煙。阿蘭在家里是最小的一個,哥哥姐姐不待見,身子單薄,面黃肌瘦,看去營養不良吃不了苦,沒想到不僅給你哥生了一籮筐孩子,還跟你哥不分四季地東奔西跑賣布養家。雖然她的口碑不佳,任何人說話,她都要想是不是人家話中有話。大家跟她說話都要多留幾個心。但人無完人,作為一個女人家,你大嫂還是相當不容易的。”
云平恍然大悟道:“是呀。大嫂也很不容易,難怪大嫂從來都不下廚房。”
芳兒爸接說道:“你大嫂也是太極端了一些。正如我的琪花妹妹說的,‘造成腫瘤有多方面的原因,比如環境污染,飲食習慣,生活習慣,情緒管理’等,自古以來家家戶戶都是生火炊煙,哪里因為油煙有毒連飯也不肯燒了?那餓死也是死跟病死又有什么區別的?生病了找到藥醫才是,就跟遇到困難,躲避不是辦法,只有找到解決方案才是正確的面對問題的態度。琪花妹妹就是看到阿蘭父親早逝丟下一家老少于心不忍。她不忍病魔把人帶走特別是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中頂梁柱,所以她立志要學好中醫為父老鄉親健康保駕護航。”
哥姐們聽了都點頭贊許。
云平道:“琪花姑姑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終于夢想成真了。”
櫞芳爸嘆道:“是呀,琪花妹妹一輩子認定學醫治病且只做一件事就是學中醫。當初我也勸她做茶葉生意,她說‘錢多了也是包袱。世上的惡事,不僅是沒錢造成的而且很多也是錢多了造成的。錢賺得再多也不過日食三餐,還不如做點對茶鎮人民和社會有意義的事。’每當看到那些痛不欲生的病人被琪花妹妹救過來,我總從心底里明白她從事的的確是一件很有意義甚至非常偉大的事業。”
櫞芳道:“這次我去江南城讀書,姑姑又在江南城中醫藥大學進修了。”
石頭愁眉苦臉,滴酒不沾。云平問道:“哎,最近我總覺得石頭變得死氣沉沉,好像有什么放不下的心事?”
牛兒道:“你這才知道。他是錢賺多了,自找苦吃。”
云平道:“此話怎講?”
小豆嘆了一口氣:“石頭的早餐店口碑載道,生意興隆,雖然錢小但細水長流,經過長年努力,賺了些錢。前天芳兒爸去縣城體檢,石頭就搭芳兒爸的便車去茶縣玩。順便也給自己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結果,芳兒爸體檢報告良好而石頭卻被告知肝里有結節,不知道是良性還是惡性。醫生讓石頭三個月后再去復查一下。”
聽到這里,芳兒接聲道:“不去體檢還好好的。這去了把石頭嚇得跟沒骨的爛泥似的。其實體檢還是非常好的健康保護習慣。只要把病發現在早期,其實沒有什么可怕的。”
小豆道:“醫生讓石頭不要吃油炸酸辣食品,不要抽煙喝酒,只要每三個月復查一次就好了。醫生的話特別管用,石頭真的把跟命一樣的煙酒給戒了。跟和尚一樣只吃素齋。每天活也不做,就坐在家門前抱怨上天不公,別人家整天酒肉餐餐過都沒有事,為什么偏偏他這么年輕就得了可怕的病?”
云平道:“嗨!我以為是多大的事,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自古誰無死。這點屁事就把石頭嚇成沙泥了。那我們都沒有錢去體檢,還想哪天有機會也去體檢一趟呢。”
石頭沮喪說:“不體檢才好哩。”
云平接說道:“知道怎么樣?不知道又怎么樣?體檢報告只是一組數據而已,心事重重是一天,開開心心也是一天。我們都不是神仙,明天怎么樣,誰也不知道。人生自古誰無死?與其整天怨天尤人,不如奮斗,活出自己的男兒本色。”
石頭反唇道:“云平,別老說我,你不也是在蹉跎歲月?這病沒有長在你身上,當然沒有心里壓力了。”
這話說中了云平的痛處。
櫞芳連忙接聲道:“依我判斷,石頭的肝病無論是良還是惡都是病變初期。還好發現得早,不會對生命構成威脅。”
石頭高興道:“真的嗎?”
云平道:“什么蒸的煮的,你都把小學時學的‘扁鵲治病'給忘了。”
櫞芳道:“姑姑常常說,依現在的醫科水平,即使是眾病之王的癌腫瘤,早發現通過外科手術治療后基本上可以達到治愈。”
石頭心中一顆大石頭突然落地了。他大氣一喘,口吐道:“嚇死我了。縣城中心醫院的醫生說肝病是最麻煩的。不管是良性還是惡性都很兇險。聽這么一說,我兩腿發軟,魂都嚇沒了。”
櫞芳道:“姑姑說得對,看病要找對醫生。有些醫生能力平平卻喜歡夸大其詞,有些醫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敷衍了事。當然,更多醫生是德才兼備的人間白衣天使。”
云平道:“太可氣了。白衣天使的隊伍也有這樣不負責任的人。”
櫞芳道:“姑姑曾說過,哪個行業都有濫竽充數的人。我們要跟正義同道。”
大家忙應道:“嗯。”
櫞芳道:“這次姑姑在江南城中醫藥大學進修時,跟我說現在科技進步非常快,無論中醫還是西醫都千萬不要去相信神醫神藥。在如今高科技進步飛速時代,任何神藥都沒有暗箱操作的可能,也沒有神藥發展的空間。”
云平忙道:“我們要相信科學。”
櫞芳道:“姑姑說,中醫和西醫雖然理論不同,可實際卻是相通的。”
眾人疑惑道:“怎么說?”
“姑姑這次在進修大學里,那些世界頂級的中醫西醫科學家歡聚一堂,西醫科學家們提出了全新的西醫科學理論,即免疫治療。而我們中醫幾千年來遵循的就是免疫治療。所以說,中醫和西醫從根本上來說,其實是相通的。”
云平聽得云里霧里的:“什么叫免疫治療呀?”
櫞芳喝了一口湯,潤了潤喉嚨道:“所以說,活到老學到老。癌腫瘤就是細胞病,是正常細胞‘黑'化了。就好比我們的警察隊伍中出現了叛徒,他們不僅有警察通行證而且非常了解警察的工作秩序,能輕松地逃避警察的監管系統任意地搞破壞。這正是過去科學家們對癌腫瘤束手無策的原因。”
石頭道:“既然找到原因了,那想辦法解決不就可以把癌癥從絕癥名單中抹去了。”
小豆道:“癌癥也是很古老的病,有那么容易搞定,那科學家們也不會到現在才發現癌癥是這樣的毛病。”
櫞芳道:“小豆說得對。人類跟癌癥打交道,從咱們的中醫記載也有幾千年的歷史。由于癌癥絕命性又在現代發展呈現出爆發趨勢,全世界科學家們都在爭分奪秒,夜以繼日的研究破解癌癥辦法。得益于現代分子科技進步,科學家們才從分子學角度發現癌癥的破綻。”
石頭道:“那就把癌癥的破綻敲開,癌癥不就有救了?”
櫞芳道:“早期癌癥,以現在醫學外科水平就可以解決。麻煩的是晚期癌癥患者。”
石頭道:“不是說,找到了癌癥的破綻了嗎?”
櫞芳道:“找到破綻是一回事而敲開破綻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好比修理汽車,發現故障原因是前提而解決起來又是另一道工序。科學家們從實驗中發現,癌細胞逃避免疫系統追殺的蛋白PD1即靶點,以此設計出相應的封殺蛋白PDL1又從實驗中得到非常有效的結果。這種打靶新藥被驚稱為新的‘神藥’,不過這種神藥只對那些PD1蛋白應答的患者有效也就是西醫說的靶點,對于沒有PD1蛋白應答的患者即沒有靶點的患者是沒有效果的。”
云平聽得入神道:“科技真的太神奇了。”
櫞芳道:“說得對!不僅你們覺得科技神奇,就是姑姑得知后都感嘆科技不可思議。她說,終于讓她明白了多年不解之謎。”
云平道:“琪花姑姑有新發現了?”
櫞芳道:“姑姑一直不解,同樣的藥方治療,為什么阿牛的晚期肝癌能治愈而其他人卻難有治愈的?換言之,‘神藥’為什么會失靈呢?她在年復一年的實踐摸索中,一直在尋找答案,卻一直找不到答案。自從見到了全新的西醫免疫神藥PD1橫空出世后,對有靶點的應答患者即使是癌癥晚晚期也會出現驚人的治療效果而沒有應答患者則難有療效。知道了它的神藥顯靈和失靈的機制后,才豁然明白過來。”
云平道:“我還沒有聽明白,琪花姑姑明白了什么。”
櫞芳接說道:“中醫藥和西醫藥一樣都有它工作的機制。西醫藥可以在科學實驗中一次次去尋找數據答案。而中醫藥一直以來缺乏的正是實驗科學數據這個最最重要的過程。姑姑立志要從科學實驗數據中找到中醫藥的答案。她還說,中醫這把古老的傳統寶刀要繼續放射光芒就必須走實驗科學數據這不可或缺的重要過程。任何理論與猜測只有經過科學實驗數據測試才能辨別真偽。”
石頭道:“期待琪花姑姑早日解開答案。”
云平道:“有科技做后盾,相信人類攻克眾病之王癌魔的日子不會太遙遠。”
櫞芳道:“那當然,過去千百年來人們生活在束手無策應對癌魔的陰影之下,現在科技進步讓世人終于看到了戰勝癌魔的曙光。當然,這得需要時間。戰勝困難必須靠科學意志和耐心。害怕和躲避都是無濟于事的。”
芳兒爸被櫞芳一席話感動,趕緊接住道:“嗯,有志氣。人生路慢慢,哪能被病難嚇倒?手握科學面對困難尋找方法才是正確的態度。醫生的話也不要置若罔聞,石頭就當是一項任務,每三個月去醫院走一趟,及時了解自己的病情動向,積極干預,不迷信,不回避,不害怕。其它時間還是要打起精神來,該怎么過就怎么過。”
云平道:“對!看來琪花姑姑從事的平凡的醫務工作的確非常的不平凡,用偉大來稱贊都一點不為過。”又重重喊道:“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今天的命運依然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我們都要向琪花姑姑看齊。”
芳兒爸舉起酒杯敬云平:“說得真好,這是勇敢者才能說出的話。”
云平破例喝了一大杯。
芳兒爸對云平說道:“除了勇氣,還要有行動。那樣才是真英雄。這樣吧,我在茶縣縣委里有朋友,他跟我說過,縣委要招一名有知識有形象的司機。我看你就先去學車,到時我幫你打個招呼。”
“這個我媽不知道同不同意。”
櫞芳爸接說道:“縣政府的專職司機也是有檔次的人。你是讀書人又是警校畢業生,去做拉貨司機就太可惜了。但能在縣委里做公辦司機,本身地位就要高人一等,待遇又不錯。讀書人是珍貴的,你可以趁機會熟悉一下政府機關的工作環境,為以后考進公務員做點適應環境的努力。”
云平一聽,心想:“芳兒爸的主意不錯。自己正因為不會賺錢才過得很憋屈,先進縣委做公職駕駛員,這樣就可以一邊工作養活自己,一邊讀書考公務員。嗯,早就該這樣才是。”
于是趕緊說道:“好吧。我媽整天把我關在書房里,讓我活著很悶氣。還是去工作上班,日子才會有活力。”
石頭接聲道:“要是云平去學車,我也去。我不想開早餐店,我要活出自己的本色。”
云平放下筷子,疑惑不解看著石頭。
石頭瞥了一眼云平,道:“辛苦也就算了,只是早餐店太油膩了,也賺不了多少錢。我早想學車,到時候買一輛中巴客車,每天往返茶鎮和茶縣拉客。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因此非常方便地定期到醫院體檢。”
櫞芳道:“石頭這個想法是正確的。過一段時間姑姑從江南城中醫藥大學進修回來,你找姑姑看一下。”
云平道:“那是。在咱們茶縣醫院里,琪花姑姑是敢于說真話的好醫生。”
吃完飯后,大家忙著各做各的秋活去。云平和櫞芳沒有其它要做的農活,他們一起去散散步,促進飯食消化,兩人不知不覺走到鯊排河岸上。
在茶鎮秋天是一個美麗的季節,在這個季節里大地被涂上絢爛的色彩,紅的、黃的,層林盡染,美不勝收。
櫞芳在河岸上一棵大銀杏樹下的一塊青石板上坐了下來。
“芳兒,小心石頭涼。”
“好笑,我們小時候連冬天都這么坐著,現在長大反而嬌貴了?”
云平笑了笑,也在石板凳上坐了下來,兩人跟過去那樣,常常坐在這條石板凳上看河面自由自在的魚兒成群唼喋著。
忽然一只翠鳥疾馳而過,在水面上蕩起漣漪波紋,倏地停在不遠的一棵枯枝上。
“芳兒,你看那只翠鳥嘴里叼著一只正在掙扎的小魚。”
櫞芳沒有說話,她雙手托著下巴,凝眸遠望著那只翠鳥。
一陣秋風掠過,頭上遮天蔽日的金黃燦爛的銀杏葉隨風飄舞,有的落在河面上的小旋渦同清澈的流水在片片打轉,緩緩向遠方而去,有的落在地上覆蓋成厚厚的黃金毯子,有的落在櫞芳的頭上身上手上,咋看宛如茶仙子。
云平忽然之間,真的說不出什么話來,只覺得整個人心被這眼前櫞芳身上一片金光沐浴,溫柔純凈,冰清玉潔。又仿佛被神奇的金色的網籠罩著,恬靜優雅,輕飄飄,柔綿綿的。抬頭仰望,天空湛藍如畫,空氣清新甚至那樹頭上的鳥兒啁啾聲都是那么的純凈甜美,深情宛轉。
兩人在靜靜地欣賞著這染黃了一切的秋色。
沉默了一會兒,櫞芳站了起來。微風拂過,櫞芳滿頭一枚枚金色小扇般的葉子便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猶如茶仙子拋來的天女散花又像瑤池寄來的香葉,滿地金黃,滿庭芬芳。云平小心翼翼邁開腳步,生怕踩壞了那金色般的黃葉。
“云平哥,江南城真的很美,滿城都是桂花的馥郁芬芳,特別是那城中心座落著江南最大的市中心湖,名喚‘緣起湖’,不僅美得不可思議而且還有許多美麗的傳說故事。天底下怎么就有這樣的湖呢?這樣文化底蘊深厚,旅游資源豐富的發達水鄉大城市,估計天底下也是獨一無二的吧。”
“城市是現代文明的搖籃。我不是說了,你去江南城后就不想回來了。”
“姑姑說,大城市有更好的從醫平臺。江南城的醫科大學和大型三甲醫院的大型科學實驗室能給醫科工作者帶來非常寬廣的發展平臺。這是小城市無法做到的。脫離科技實驗室的醫學無法在當今世界為人民健康保駕護航。”
“雖然我沒有去過江南城,但我喜歡江南,因為從我最最喜歡看的小說‘紅樓夢’里就知道江南水鄉的小橋流水人家有多富裕,有多美,有多令人神往。”
“姑姑跟我說,這次進修回茶縣再工作幾個月就要到江南城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工作了。”
“嗯,我以前就常聽琪花姑姑說江南城醫科大學的錢教授很有能耐,也是她從醫路上深度發展的領路人。”
“是的。不過,這次姑姑加入了江南城醫科大學的王教授團隊。”
“哦,換團隊了。”
“錢教授自己在江南城創立了醫藥生物公司,并且遞交了上市。他讓姑姑加入他的醫藥生物公司,而且直接給姑姑股份。”
“待遇這么誘人呀。”
“優厚的待遇沒有打動姑姑。”
“這么個老教授還自己當老板了,也是大器晚成的典范。”
“也是人家投資公司奔著錢教授在現代醫界的身份和實力來的。”
“若是跟其他人那樣喜歡錢,姑姑正可以一夜之間成了有錢老板了。”
“人各有志。雖然錢教授的生物公司也是在給國人提供健康服務,但畢竟是私營企業。姑姑說過很多次,國家和集體富裕能集中更多的力量做更多利國利民的事,而個人老板再有錢,其提供的平臺總是有限的,而國家平臺則是廣闊無垠。”
云平不等櫞芳說完,笑說道:“所以琪花姑姑寧可在國家醫科大學團隊里奉獻也不去個人公司拿高官厚祿。”
櫞芳笑道:“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天色漸晚,云平送櫞芳回家,再自己回去把學車的事告訴了馬大嬸。
本來在警察學校里,學車比外面要便宜很多。當時,家里根本拿不出二千元的學車費。現在需要五千元的學車費,馬大嬸還是捉襟見肘。在馬大嬸的心里,云平應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考公務員脫掉農民身份成為大城市人是馬大嬸對云平的熱切期望。
不過,阿蘭跟馬大嬸的看法不同。她覺得:“云平已經長大了,正是早上八九點鐘的太陽。當初云東跟云平這么大時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讀書固然是好,阿蘭一直對讀書人是敬重的。但云平這樣沒有明確志向甚至連自己的吃飯生活都無法解決的‘大學’畢業讀書人就顯得是在讀死書。她要告訴云平應該去學車,至少現在給單位開車還是很吃香的,養活自己的能力不成問題。人不能坐等著伸手要錢,人只有自己養活自己,過得才會有最起碼的生活尊嚴。”
馬大嬸緊鎖眉頭道:“五千元學車費,那也太貴了。”
阿蘭接聲:“媽,總不能為了省這五千元就把云平自食其力的能力給扼殺了。這樣吧,我把賣房子的錢拿出五千元讓云平學車去。”
人高馬大的云平自己沒有賺錢能力,只得坐在旁邊眼珠一左一右地輪轉著聽馬大嬸和阿蘭不停地討論。
雖然大人們都說阿蘭難相處。不過,從小以來,在云平眼里,大嫂一直都比大哥爽氣。
拿著沉甸甸的五千元。云平內心百感交集,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大嫂,等我工作后就還你錢。”
“說什么呢?快去報名吧,空閑之余還是要多看書。我是真不識字,經常被你大哥笑呢。”
云平心里很感激大嫂。難怪古人常說“兄嫂為父母”。
茶鎮的山路不是一般人能開的。公路都是依傍懸崖峭壁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云平過去沒有開過車,現在和石頭親自駕車在凌空絕壁的茶鎮山路上嚇得手腳瑟瑟發抖,額前直冒冷汗。
云平才相信張鑫以前說外縣人開貨車路過茶鎮時,被懸崖峭壁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茶鎮山路嚇得只能出錢請茶鎮本地貨車司機幫忙駕駛出茶縣。
看來,茶鎮開車賺錢也是勇敢者才能做的事。云平下決心,要學好駕駛技術,找一碗飯吃,他覺得大嫂說得對,“一個人,特別是男子漢大丈夫,要有最起碼養活自己的生活能力。韓信依漂母施舍度日的生活是不可取的。”
在茶鎮湛藍湛藍天地里,巍峨峻嶺之中。每一個行當都是勇敢者才能奮進的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