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別師傅后，予美騎著小白馬出了山，直奔京城而去，原本要騎馬走上三天的路程，因她心中急切，一路緊趕慢趕，竟提前了整整一日。

在第二日黃昏時，她便趕到了，正巧碰上守城將軍在招呼關(guān)城門，好在守城的李將軍認(rèn)識她，給她通融留了門。

二人正寒暄呢，自城門一側(cè)走出一個素衣男子，向這邊小跑走來，喊道：“小美！”

天色已晚，并不能一眼認(rèn)清來人，但從聲音判斷，再看來人身形，予美便知定是君為哥哥無疑。

隨即喜上眉梢，雙頰泛紅，低聲喃道：“君為哥哥。”

一旁的李將軍瞧了，心下了然，忙道：“去吧，回去告訴你父親，過兩天我去找他喝酒。”頓了頓，摸了摸他并不存在的胡須，取笑道：“這年輕人啊，這幾天可是天天來，一等就是大半日，不知是誰家有情郎喲~”

言罷，自覺走遠(yuǎn)了。

予美站在原地，心中如小鹿亂撞，一時竟不能挪動。原本二人相處，也是正大光明、舒適歡快的，卻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眼瞧著那男子走近，竟不敢正眼去瞧。

男子在她身前站住，喜形于色，又喚了一聲：“小美！你回來了？”

她咬著嘴唇，雙手纏著手指，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嗯。”

男子極少見她這副嬌羞模樣，似想起什么，便也紅了臉。他急切地想做點(diǎn)什么，環(huán)顧了一圈，見小白馬還在一軍士手中，便去牽了過來。

接著，二人便并肩無聲地走著，向著辛府而去。

兩人慢悠悠走著，并不說話，直到已能模糊看見辛府宅院，兩人心知分別就在眼前，才不約而同的出了聲：

“你……”

“你……”

兩人相視一笑，君為抓了抓頭，讓道：“你先說吧。”

予美咬了咬嘴唇，問道：“聽說……你……在城門等了我很多天？”

君為笑了笑，回道：“嗯，那日上街碰上小玉，她說你這幾天便要回京，我……想著能早見到你一刻便是一刻，所以……”

聽他如此一說，予美心中涌動，直想撲進(jìn)勉強(qiáng)人的懷里，但最終按捺下來，只是動情地喊了一聲：“君為哥哥。”

君為心中亦是情動，心中千愁百結(jié)。他想去牽小美的手，又擔(dān)心小美拒絕，他想去好好擁抱眼前這個可人兒，又礙于大街之上并不得體。

這么一糾結(jié)，轉(zhuǎn)眼便到了辛府門前。

說來這像是頭一次，站在半年才回一次的家門前，卻完全不愿意去叩開門扉，只因門一開，她就要和君為哥哥分別了。

她多么希望能永遠(yuǎn)和面前這個男人在一起啊，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說。

她依依不舍地走向大門，緩緩地抬起右手要去扣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走回到君為身邊，問道：“你……方才想說什么？還……沒說呢。”

君為和她亦是同樣的心情，見她回身走向自己，心中亦是竊喜，聽她這么一問，終于鼓足勇氣，上前握住她的手，雙眸含情，鄭重許諾道：“小美，你聽著，等你十六歲生日那天，我就去你府中，向伯父正式求親，你嫁給我好嗎？”

予美哪里料到他竟這般直白，頓時全身如火燒般，每一處肌膚都在重重呼吸，眼中更是霧蒙蒙一片，像極了初春初晴的早晨。

兩人就這么站了片刻，便有了一種不負(fù)此生之感。

接著，予美踮起腳尖，在君為面頰印上一個輕輕的吻，轉(zhuǎn)身走向辛府，扣開了門。

來開門的正是丫環(huán)小玉，見小姐回來了，頓時高興地大喊：“小姐回來了，小姐回來了！”叫喊聲中，又來了兩個小廝，一個牽走了小白馬，一個關(guān)上了門。

君為在門外瞧著，直到門扉緊掩，方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這是風(fēng)和日麗的一天，既無烈日，亦無烏云。予美由姨娘陪著逛街，預(yù)備采買一些上好胭脂水粉、首飾衣裙之類的。

予美對這些東西并不在行，便由著姨娘做主，半日下來，買了不少。但姨娘并不作罷，又拉著她進(jìn)了一家布莊。

姨娘再三叮囑道：“小美啊，我跟你說，這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一家布莊了，這家老板做的衣裙，可是千金難求，你姨娘我啊，可是求了好幾個太太，才拿到了一個木牌，約了今兒個給你做套衣裙。唉，咱們家啊，也就是你有這個福氣了，你姨娘我，還有你那苦命的妹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二人進(jìn)了布莊，姨娘將一塊木牌交與掌柜，掌柜便入了里屋，一會兒出來了一個瘦高的中年男人，將她們迎了進(jìn)去。

“原來是辛府的小姐和太太，快快請進(jìn)。”

予美微微頷首施一回禮，跟了進(jìn)去。

“老夫聽說，大小姐便要成人了，這是想做嫁衣吧？”

姨娘回道：“正是，早便聽聞江老板制衣，乃京城一絕，還請江老板多多費(fèi)心了。”

那老板說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說到底老夫還要感謝辛大人當(dāng)日救命之恩，為恩人愛女制衣，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救命之恩？

聽他這么一說，予美這才明白，她有幸穿這天下第一的嫁衣，定是父親無意間幫了老板一把，老板感念恩德，才愿意為他的愛女辛勞這一遭。

至于姨娘所說，純屬領(lǐng)功罷了。

也是，若是因姨娘的關(guān)系得這一件衣裳，她怎會自己不用女兒不用偏給自己呢？

予美心中了然，卻并不打算拆穿姨娘。便默默地遵循著老板的指引，并不多話。姨娘原想與這老板攀扯攀扯，也為自己求一身上等衣裙，哪里想到這么快就被拆穿，心覺失了臉面，便不再說話。

任予美跟著老板進(jìn)了里屋。

兩人在里屋談了好一會兒，方定了。老板親自送予美出了屋。見了姨娘，招呼道：“嫁衣一月便可做好，屆時還煩請?zhí)珌砣　！?

“有勞江老板了！”

事已談妥，二人便往前屋走去。予美走在前面，卻在門檻處迎面撞上一個入門通報的小廝，予美一個沒站穩(wěn)，摔倒在地。

姨娘、小廝嚇壞了，忙去扶。

跟在小廝身后的是一位夫人，面容姣好、溫柔恬淡，頭戴朱釵，衣著更是奢華富貴，瞧著便是權(quán)貴之家。

江老板見了，心中一驚，忙上前去賠罪招呼，但他賠罪的，卻不是予美，而是那位夫人：“顧夫人，您今兒怎么來了，這……這……沒嚇著您吧。”

顧夫人搖搖頭：“本夫人無妨，倒是這位小姐……”她詢問予美道：“可有受傷？”

予美搖搖頭。

小廝忙跪下請罪求饒：“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請老板恕罪！”

江老板喝到：“沒用的東西，還不退下！”接著，詢問予美道：“小姐可還好？”

予美亦是搖頭：“沒關(guān)系的，我們告辭了。”接著，向著顧夫人，微微頷首示意，便由姨娘扶著，往院外走去。

然而，在與顧夫人錯聲而過時，被叫住了。只見顧夫人喊道：“站住！”接著，顧夫人轉(zhuǎn)身，面向她，抓起她左手腕，問道：“這是什么？”

予美被她一聲斷喝，有點(diǎn)懵。看著自己手腕，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半月前那病人送她的珠子，但京城之中，不便言明醫(yī)女身份，遂回道：“原是一故友所贈，夫人可是認(rèn)識？”

顧夫人楞了片刻，松開手，道：“不認(rèn)識，只是瞧著好看罷了。”她臉上雖看不出表情，但予美明顯地感覺到，她身上原本有的那絲平和之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測的寒冷。

她這才明白，方才老板與小廝的那種驚怕，為何而起。

這個女人……恐非常人，若是不小心惹上她半點(diǎn)，或許，對她這樣的普通人而言，就是滅頂之災(zāi)。一時之間，戲文里唱的強(qiáng)取豪奪的戲碼在腦海里走馬般涌上來，達(dá)官貴胄們，為一時興起喜歡的某個小物件，便可無端迫害，令人家破人亡……

予美雖是醫(yī)女，也有善心，但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反之，她貪戀紅塵，識時務(wù)懂屈膝，一生所愿就是家人平安順?biāo)欤c愛人攜手平生。于是，她將珠子取下，遞給夫人，道：“不過是小玩意，夫人若是喜歡，便送與夫人吧！”

誰料，顧夫人竟勃然大怒，厲聲斥道：“你這人好生無恥！既是故友所贈，你可知其中情義？竟這般輕易拱手讓人！”

說罷，拂袖而去。

這廂，倒讓予美啞然，這……怎么說戲文里唱的不太一樣？

江老板走上前來，嘆氣道：“小姐啊，這可不太好了啊，你可知這人是誰？”

予美搖頭，江老板道：“她便是當(dāng)朝宰相顧大人的原配夫人。”接著，他再次嘆氣，道：“哎……也怨不得你，只是女人的心思難猜啊。”

說罷，他親自送予美出了院子，安慰道：“小姐，早些回去吧，也不用太擔(dān)心，日后避免著些就是了。”

予美向他告辭：“今日，多謝江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