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們偕老扶幼，離開這座生活了多年的城池。

應嘯云帶著百余襄州兵，為他們保駕護航，送到安全的地方。

“蜀中自然不能去，北方有叛軍，東海有倭寇，只能一路向南。”應嘯云無奈一笑，“今日一別，不知來日是否可期。”

“師兄別說喪氣話，安頓好這些人，就回來。知府大人，還有師父師娘，都等著你回來盡孝。還有桃花姑娘…你不是說，襄州之戰結束，就去向她提親嗎？”

“桃花…都怪我太胡鬧了，總覺得來日方長，誰知一轉眼，就是各奔東西。”六師兄搖了搖頭，“既然錯了，就只能錯過吧。師妹，多保重。”

那些胡鬧的日子，當時只道是尋常。

明霜站在城墻上，望著迤邐不絕的隊伍，心中感慨萬千。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活在亂世，短短的幾天，人生的軌跡就會被時代的戰火顛覆，不知何去何從。

幾日前，上百名弟子鮮衣怒馬，從天極山下來，想要拯救蒼生黎民。今日歸途，倉皇潦倒，只余半數不到。

他們歸去，帶回的不是襄州安然的好消息，而是天下大亂，正從今日起。

江翊將逝去弟子的骨灰壇放在宗祠內，與歷代掌門一起，受香火祭拜，一襲青衫立于空曠的英靈殿內，落寞蕭索，“智者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翊派你們下山，是否做錯了？”

香火裊裊，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然而他的困惑，還是江湖的困惑。

接下來的一個月，陸續有江湖人士來到天極宗，峨眉山，崆峒山，無量洞等，還有四方鏢局，鹽幫，青花會等，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一起，以天下之興亡，匹夫應有責的意氣，請藏劍閣主號令天下群雄，共商大業。

來者是客，不管是避難，還是真的要匡扶天下，江翊都笑臉相迎，好吃好喝好住的款待。

明霜作為掌門弟子，不得不打起精神，跟師兄弟們一起，接待這些客人。忙碌起來，多少能沖淡襄州之戰帶來的哀戚。奈何這些客人的地域駁雜，有些人喜歡吃米飯，有些人要吃饅頭，這一群人覺得菜太淡，那一群人覺得菜太咸，一會兒嫌棄茶葉不好喝，一會兒抱怨酒味寡淡。

明霜怒了，一概置之不理。

這些人從五湖四海聚過來，熟識以后，便用各地方言交流意見，整天的高談闊論，唾沫橫飛，興致來了還要吹拉彈唱，比武弄劍。

明霜聽了多次，漸漸明白，這些人的意見可以歸納為三類，一類保皇派，這部分門派堅持維護皇室正統，抵抗叛軍；一類是中立派，主張江湖保持獨立，不要參與這次大戰；一類是激進派，主張推翻皇室，重建天下秩序。

除此，還有稀泥派，模棱兩可，不置可否；避世派，主張大家都逃入山林，尋個桃花源，開始新生活…最離譜的是青花會和鹽幫，想要效仿明教，組織江湖聯盟，平定天下，他日擁立聯盟盟主為皇帝。

這群人不睡覺的時候，便輪番游說江翊，半個月下來，江翊房中的茶葉都喝光了，只提供白開水，訪客依舊絡繹不絕。

“這么下去，不是辦法。”峨眉山的人離開后，葉雪搖頭道，“不給個說法，他們不會離開的。”

“我也想，只是世事如棋，風云變幻，為夫粗淺，看不透這局勢，不敢為江湖指路。夫人以為，該如何做？”江翊問道。

“我父親是徐州刺史，朝廷命官，于理，我自然是擁戴大旻朱氏。只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今圣上有心要糾正弊端，奈何大樹已經傷及根本，朽木難回春。”葉雪立在廊下，緩緩剖析道，一張如玉的容顏絕美，在歲月的風霜中剝離稚氣，唯余沉靜嫻雅，遠遠一望，如美玉雕琢，不染凡俗。

“若皇帝能力挽狂瀾，保住順天府，興許還有復興的那一日。若不能，這江山就要跟著叛軍改朝換代了。”江翊接著道。

可他擔心的，不止這些。

功業未成，叛軍就大肆封王，不是長久之道。西王桀驁不馴，難以匡扶萬民；北王目光短淺，亦非帝王之才。亂世已至，不知何時是個頭啊！

“相公也難以抉擇嗎？”葉雪追問道。

“都不肯走，就先在山上住著吧，左右山里的果子多，餓不著大家。”江翊無奈的一笑，起身去看弟子們練劍。

這一看，江翊便知道，這群人不能留。

練功坪上，無量洞跟峨眉山的師太打了起來，原因是無量洞覺得女子身嬌肉貴，不適合習武。這話傳入峨眉山耳中，覺得無量洞瞧不起她們女人的武功，再見面，便覺得分外眼紅，打了起來。

鹽幫和青花會的十幾個人也打的熱火朝天，鹽幫的漕運南來北往，去年經過揚州，一批貨被青花會劫走，損失大筆錢財。既然聚到一起，彼此裝作不認識也就罷了，偏偏青花會的人酒后狂言，說鹽幫再從揚州過，貨照劫不誤。鹽幫的人聽了，怒火中燒，操起刀就跟青花會打上了。

其余門派圍成一圈觀戰，不時點評一二，熱鬧非凡。

明霜跟幾個師兄弟站在高處，一面圍觀，一面維持秩序，他們畢竟是客人，切磋歸切磋，鬧出人命就不好了。

江翊哭笑不得，一聲令下，“都住手！”

四大門派打的正起勁兒，一個揪著一個，哪肯撒手？

明霜和師兄弟們不高興了，這不是藐視咱們師父的權威嗎？這群人的武功也著實不到家，尤其是鹽幫和青花會，哪是比武，根本是切菜，亂砍一氣。見無人聽從江翊的命令，明霜和師兄弟們便一擁而上，切入戰局，不過片刻便控制住的場面，強行終止這一場大亂斗。

一群人鼻青臉腫，不同程度受傷，但都是皮外傷，出不了人命。

江翊長嘆，“眾位不必動肝火，都是翊思慮不周。眾位上山這么些日子，翊理應給大家一個交待。三日后，聚賢堂設宴，商定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