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慣了的風景早晚皆會倦怠，陳染對這一點深有體會。

國慶假期才僅僅開始不長時間，陳染在家里呆得就有些無聊了。帶回家的書幾乎都已經讀完了，日復一日的夕晨往替也早已百無聊賴了起來。他本就沒什么特別多的興趣愛好，雖然喜歡足球，可是附近也沒什么像樣的場地和一起揮灑汗水的朋友，所以他才會像現在這樣，百無聊賴地坐在池塘邊，頂著大太陽等著魚兒上鉤了。

“唉……真是的，這才三天，這兩口子就對我橫挑眉毛豎挑眼的了，我這是招誰惹誰了呢？”陳染長吁短嘆的，自怨自艾著。

他口中的兩口子，自然指的是他的父母了。和大多數家庭一樣，父母的熱情程度是和孩子假期的長度成反比的，陳染也是如此。剛剛放假的第一天，陳染坐了小半天的火車，又倒了一趟小客車才到了他老家的鎮子上。可是他的父母從事的是養殖的行當，在鎮子邊上承包了一片山林，這又平白無故地給他增添了半個多小時的腳程。本就舟車勞頓，再加上平時早晨還得去參加團體舞的合練，陳染第一天晚上睡得很香，甚至連鬧鐘的聲音都沒有聽到。可就是因為晚起了半個小時，他父親便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甚至連被子都給他掀了去，好不霸道。

就是因為在家里怎么做都惹得一身不是，陳染才會有閑心跑到這里釣起魚來，也是為了躲躲清凈。

“我們倆上輩子得是多大的冤家啊？從以前開始就這樣，每次放假回家都得鬧出點兒不愉快的事情來，真是有夠煩人的……”陳染暗暗抱怨著。

閑來無事，陳染便掏出手機開始擺弄了起來，閑情逸致地翻看著朋友圈。

其他人的假期全都過得有聲有色的，有和朋友一起聚會小酌的，有出去游玩散心的，有和家里親戚的孩子斗智斗勇的，像他這樣閑著沒事兒出來釣魚的還真是蝎子拉屎，獨一份兒啊……

當通訊錄劃到一個名字時，陳染的目光頓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那是他心里放不下的那個馬尾姑娘。在臨近放假之前，托班級活動的福，陳染總算和她有了單獨相處的機會，雖然只是很蹩腳的尬聊，但陳染還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和聯系方式。她叫何金玉，比陳染要大上一歲，但是她的身材纖瘦，看上去倒好像陳染要比她大一些似的。她的興趣愛好陳染也算大致了解了一些，她幾乎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唯獨喜歡舞蹈，還參加了學院組織的民族舞大賽。

陳染也和她不懂裝懂地聊了一些，結果到頭來，他只知道一個拉丁舞還有一個廣場舞，其余的根本一概不知，他那副窘迫的樣子倒是無意之間逗笑了她，拉近了一些他們兩個的距離，也算是歪打正著吧……

再有一個就是酒。

陳染雖然說對酒的種類頗感興趣，但是他的酒量可就有些不盡人意了。在高中畢業的散伙飯時，他曾在餐桌上連干了三瓶啤酒，迷迷糊糊地向同班女生表達了他那堅貞不渝的誓言，甚至把旁邊的女生都給感動得痛哭流涕，被表白的對象更是一臉尷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這些還不算什么，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班主任還在場，為他這個終于借著酒勁兒爺們兒了一把的慫包學生鼓著掌，一臉欣慰的表情。

自此之后，陳染的酒再也沒有多喝過，以免再鬧出什么令人尷尬不堪的荒誕事情來，即使他的酒量尚有余力，每次也都是淺嘗輒止，意思意思就作罷了。

而何金玉就不同了。

她和陳染聊了不少和家人朋友出去玩兒的事，真可謂是無酒不歡。而她的酒量貌似特別好，最少的一次也要十好幾瓶打底，還不算紅酒洋酒，這對于還沒有過什么酒局經驗的陳染來說，這無疑是駭人聽聞的，甚至都有些上頭。沒想到，一個看上去孤高冷淡的小丫頭，私下里竟然那么熱情奔放，果真人不可貌相啊……

“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么呢？”陳染低聲地沉吟著，太過入神，以至于魚兒咬鉤他也沒有發覺。

“叮咚——”

手機響起的鈴聲把陳染的思緒拉了回來，手忙腳亂地整理好魚竿。

在一切擺弄妥帖之后，陳染才靜下心來看向手機。上面顯示著有一條未讀消息，畢業后便再也沒有聯系過的人，到頭來卻還是他胸口那顆難以磨滅的朱砂痣，往日般般，此刻卻猶如洪水猛獸一樣貫入腦海，走馬燈似地一幕幕回映著，這種復雜的感情竟然讓陳染一時語塞，找不出來有什么詞匯或者語言來形容他心里這股莫名的情緒。

“在嗎？”

僅僅只有兩個字，可陳染卻依稀能看到手機對面那張古靈精怪的笑臉。雖然才分別了僅僅三個月，可他卻依然感覺恍若隔世，三個月的時間，足以給一個人太多的改變，也不知她現在怎么樣……雖然心頭涌上千言萬語，卻又此時無聲勝有聲，手指尖快速地打了幾個字回復。

“怎么了？”

“沒怎么。”那邊回復道：“就是挺長時間沒見了，想找個熟人說說話而已，最近怎么樣呀？”

“最近還不錯，你呢？”

“我很好啊，學習優異，戀情順利。”

“戀情？”陳染的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抓了一下似的，疼得厲害，“什么時候的事兒啊？下手可夠快的啊……”

“呸呸呸，胡說，本小姐這般天生麗質大長腿的，還用得著我下手？剛開學的時候，姐的追求者就一排一排的了好不好？”依舊是那般自戀的語氣。

“誰啊？是哪家的小伙兒那么不開眼啊？竟然遭了你這么大的橫禍？真是可憐……”陳染一半調侃一半醋意地問道。

“你怎么說話的？誰是橫禍啊？你才是橫禍呢，你們全家都是橫禍！”句尾還附帶了幾個憤怒的表情。

“你嘍，人懶嘴饞脾氣還不好，除了你還有誰是橫禍？”

“你！你！你氣死我了！！！”

“好了，好了，什么事找我啊？”陳染問。

“確實有事要你幫忙，最近有沒有時間呀？”

“你先說什么事，我再決定有沒有時間。”陳染回。

“你先答應我嘛……好不好？”那人撒嬌道。

“不好，我都被你這樣坑幾回了？也該漲些記性了。”陳染果斷回復。她既然這么說，以陳染對她的了解，一定是有麻煩事在等著他。

“真不是什么麻煩事，你先答應我嘛……你最好了……”

“你先說什么事，不然我是不會答應你的。”陳染果斷回復道。

“好吧。”那人似乎妥協了，“你知道cosplay么？”

“cosplay？是不是就是化裝成自己喜歡的角色的那種活動啊？”陳染問。

“對，你有時間么？”

“你不會是想讓我去出cos吧？不行，我這個人不上相的。”陳染推脫道。

“想得美，就你這長相，你想上我還不用你呢，我手里的帥哥美女一抓一大把的，還用得著你？”

“那你還找我做什么？”陳染的心里有些不快。

“我這兒缺一個給攝影師打光板的，思來想去，只有你可以幫我這個忙，好不好呀？正好你也放假了吧？有沒有時間呀？”

“時間倒是有，要不然我也不會閑在這兒釣魚了……”

“那太好了，咱們約一個時間吧？”

“慢著，我好像還沒答應你吧？”

“唉？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啊？說話都不算數……”

“此話怎講？我只是問問你什么事，又不是答應去給你幫忙，又何出此言呢？”陳染辯解道。

“你！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這點兒小忙都不幫嗎？也就兩天的時間。”

“兩天？國慶假期也沒剩幾天了吧？”陳染對她的厚顏無恥顯得目瞪口呆。

“是呀，弄完你直接回學校就可以了呀……”

“你想的有些太理所當然了吧？你好像從來都沒有考慮到我的感受……”

“你的感受很重要么？再說了，我想了呀，要么你在家里閑著多沒有意思啊？”

“行吧，我回去和家里說一聲，然后再約個時間吧。這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陪你這么無理取鬧了……”陳染嘆了口氣。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

“我說……你也是有男朋友的人了，以后還是和別的男生保持一些距離吧……包括我……”陳染在打上最后三個字時，心痛得無以復加，像是在滴血一般。

“咱們能一樣么？”

“不一樣么？我看是一樣的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陳染自嘲般地笑了笑，站起身整理好漁具，把那條最后上鉤的小魚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輕輕地放回了池塘。

“走了，回家！”

魚尾打在水面上激起的漣漪，在夕陽的余暉下泛著粼粼波光，轉眼間卻又趨于平靜，波瀾不驚。像是塞外隨風飄蕩的歌謠，一曲斷肝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