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除了桃花的嬌艷，滿地的綠色也拼命地往人眼睛里擠。

看卻滿目繽紛，卻好像是在襯托假山上打坐的道士。

道士身形偏瘦，皮膚比嬌媚的女兒還白，著一身銀線素道袍，在綠草紅花中映的臉色更顯蒼白，仿若病態。

道士確實是有病，是魔病。

魔病一犯，睜開眼，雙目都會散發紅光。

道士的魔病很深，每天都會犯病，山里的師兄弟都知道，有些人因此而傷，嚷嚷著把他趕出去。

道士嘴上不說，心里卻如針扎火炙，難受的緊。每每想到如此，小道士就坐立難安，難以入定，十之八九會犯魔病。

就像現在一樣，綠草，桃花，旁邊還有清澈的溪水，可道士一睜開眼，天地好像都染上了血紅，違和的很。

“師傅，師傅，明塵小師弟又犯魔障了！”

山里有人專門盯著道士，怕他犯魔病，或者是盼他犯魔病。

老道被喚過來，無奈地嘆了口氣，閃身跳到明塵的背后，伸手一拘，明塵就軟在了老道懷里。

只有明塵閉上眼，別人才看不見他眼里的血紅，只有明塵被打暈，他才會閉上眼。

老道士很無奈，伸手讓眾人離開，帶著明塵進了他的瓦屋。

別人說這明塵道法天賦極高，可惜犯了魔病。老道士卻認為，明塵雖然染有魔病，道法天賦卻極高。

放他下山？可惜了。

世道以魔為尊，正一深山避世，好不容易來了一家通事理的老實人，把犯了魔病的孩子送到深山，自己豈能放棄？

老道長盤坐在地上，伸手撐著腦袋，沒半點仙風道骨的模樣，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打瞌睡。

良久，明塵醒來睜開雙眼，伸手揉了揉后腦勺，誠惶誠恐地從地上爬起來，給老道長作揖。

“弟子明塵，拜見師尊。師尊，弟子又犯魔了？”

老道長抬眼盯著明塵，擺了擺手，讓他坐下。

“明塵阿，入正一幾年了？”

老道長溫和蒼老的聲線，突然帶給明塵十足的恐懼。

“弟子六歲入正一，至今習道已經十年了。”

道長的屋門并沒有關閉，恰時吹進一股清風，卷亂了香爐升起的白煙。過了許久，白煙才又恢復成一條直線，飄到空中四散開來。

“明塵阿，你因何故入道？”

“弟子生來瘋魔，想借道心壓制魔欲。”

“可見成效？”

明塵聽完一愣，搖了搖頭。

“魔欲依舊在困擾弟子，近來愈演愈烈，沒有成效。”

“天下魔道為尊，你父母卻有一雙慧眼，并不想你墮落魔道，六歲送你上山，我賜你道號明塵，你用了十年，可還記得自己的俗稱？”

“鄭持欲。”

老道聽完搖了搖頭。

“明塵，下山吧，學道救不了你。”

明塵心臟狂跳，揪心難忍，把手撐在地上，盤著的雙腿改成跪姿。

“師傅，明塵會克制自己，師傅不要讓明塵下山阿！”

老道卻笑了，起身摸了摸明塵的頭，緩步走到門口，背對明塵。

“明塵阿，明是明白，塵為塵埃，人人都覺得塵埃是黑色的，是骯臟的，卻不知道，塵埃是光明阿，你要明白塵埃，明白你自己身體里的魔，只能下山。”

明塵用四肢轉過身，把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求求師傅，不要趕明塵走，明塵舍不得正一，舍不得您。”

老道心里不忍，轉過身，正看見明塵俊秀地五官都有些扭曲，滿臉鼻涕眼淚。

“求求師傅，明塵會乖乖聽話，克制自己。”

老道蹲下身，強行用蒼老腐朽的五官擠出笑容。

“乖徒弟，師傅沒有趕你走，正一永遠是你的家，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徒弟。”

明塵聽完老道的話，喜出望外。

“可是徒弟，你必須離開正一，去山下找到克制魔性的辦法。”

大起大落，大起大落。

明塵咬住自己下唇，牙齒都在顫抖。

“徒弟，你道法天賦過人，已經學了十年，一身道法也可以見得世面，師傅也放心你走。走了之后，遇到難處就回正一，師傅永遠都會幫你。”

老道說完，用道袍抹掉明塵的鼻涕眼淚，雙手甩到身后，踏出門去。

明塵伏在地上，右手伸出去想拉住師傅，左手捂著發痛的心臟，張合著嘴，無法叫喊出聲。

慢慢地，眼前的世界越來越黑，聲音也逐漸在耳邊消失，最后好像，什么感覺都消失了。

小道士暈過去了，沒暈多久，再醒來的時候，躺在自己的屋子，木桌上放著一身金絲白衣，邊上堆了2塊金錠，些許碎銀，幾貫銅錢。

他好像在夢里接受了離開的結果，看見這些，居然沒有再哭出來。只是心里發苦，扶著木桌打開自己的書柜。

師傅已經收走了自己的《正一天師集》，柜子里其他書典自己也默背在心，值得帶走的，只有自己的一些符咒，還有早年師傅賜下的一塊玉佩。

明塵伸手取下玉佩，玉佩長寬一寸，半寸厚度，刻有八卦，用紅線穿著，他從未戴過，舍不得。

明塵第一次帶上玉佩，心里的念頭居然只有一個——師傅不要我了。

他木然地從柜子取下符箓，裝進床頭放著的背包里。身體仿佛機械一般，心里不斷地問著自己：怎么做才能留下來？

直到明塵換好衣服，裝好銀兩，他還是沒能想出辦法，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得不走了。

明塵背上包，沒和任何一個人打招呼，用自己最慢的速度離開正一，一路上頭都沒有抬過。

可還是讓他找到了下山的路，太熟了。

沒幾個師兄弟看到明塵離開，一直監督著他的高師兄是少數之一。

看著明塵離開的背影，高師兄嘴角輕輕地揚了揚：“他終于走了阿。”

很快，笑容又消失下去，嘆了口氣說道：“終究，還是走了啊。”

明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山腳的，他很少離開正一，對外界并不熟悉，正一的山腳下只有一條小道，沒其他路選擇。

只能進，不能左右，也沒法后退。

明塵回頭看了看正一，草木蔥容，望眼難穿。擋住他的可不止聳立的樹木，是師傅？

是自己的魔性。

明塵依依不舍地回過頭，眼前赫然映入一張大臉，帶著笑意看著他。

他被嚇得后退一步，看清眼前是個女子，慌忙問道：“你是誰？哪來的？要干嘛？”

女子很滿意明塵的反應，伸手摸著垂到右肩的頭發，耳垂上的耳環被碰到，正在空中晃來晃去。

“白苒，極欲妖道，至于干嘛？你且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