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空籃子
- 絕明鎮
- 鬼馬泡泡俠
- 3021字
- 2019-06-15 13:38:33
又是一個嶄新的日出,老人提著空空的籃子坐著和以往相同的工作。他得把籃子里的水果拿到門口,讓人們看到它們的光澤,嗅到它們的香氣。但他最初的目的,可不是這種簡單的活兒。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發覺籃子會便空,水果會變少。即使是過了循環日,有些果子也會憑空消失,不管是爛的還是好的,他知道,世界的某種平衡被打亂了,人們不再需要這種禁錮的枷鎖,而是需要探索外面的自由。
他把那籃子里所剩不多的完好草莓洗了又洗,洗的晶瑩剔透,悄悄放在女孩兒的書桌上,她正無比投入的寫著日記,她什么都沒有察覺。放下草莓回到房間,他想著,屋里那淳弱的生命,該怎么忍受這世界的殘酷,她甚至沒經歷過任何失去,甚至什么都沒得到過……
“可憐的孩子……”他輕嘆一聲。門外有輕輕開門的聲音。他走了出來,發現女孩兒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下。
他本想追上去阻止她離開,但轉念一想,她應該有自己的選擇,他來到少女的臥室,風輕輕的吹動桌子上的筆記本,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不知她多少單位心事。她渴望自由,卻不讓人知道。
偽裝是人必修的功課之一。他一邊暗自叫好,一邊借著風翻看著她的心事。她該有自己的秘密了,該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愛人。
門外再一次出現了些許響動,一定是女孩兒回來了,他急忙跑回自己的屋子,裝作熟睡的樣子,女孩兒以什么樣的狀態歸來,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是時候該讓她自己做選擇了。
居住在樓上的年輕人終日愁容滿面,他的肩膀似乎背負著什么重大的使命,那東西太重了,幾乎要把一個人給壓垮了。
他每日看著努力隱藏著傷痛生活的人們,和許多人生必備的功課還不會的人們,他們需要經歷再多一點的磨練,更為深刻的體會。
他搖頭以示無奈,一個風燭殘年的老頭子能為這個世界做些什么呢?如今它已經不需要老者來教育鞭策孩子了,它親自施以考驗,磨練著他們。
鐘聲又想了,他從不和別人一樣,每日都靠數著鐘聲度日。他很享受這無盡的歲月里,時間對他的無數次洗禮。又像是被它遺忘了無數次。如果時間能讓他做一次選擇,他可以毫不客氣的說:“我真的活的夠久了!”
可其實他活了多久了呢?時間告訴他,你還不能走。
他想起年輕時徒然出現在自己手中的一張結白卡片。上面有一行簡潔的話——找到所有出入口,隱藏它們。
出入口?那是什么意思?那是的他根本不懂,直到有一天,他在一間破舊的屋子旁發現了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男人并沒有昏死過去,而是一只手不停的指著破舊的房屋,他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另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倒在旁邊,但那人似乎已經死了。那是他找到的第一個出入口。
他對那個消失的生命無能為力,滿身是血的男人被他救下,他不知道這男人來自何處,經歷了何事,男人對此閉口不談。
他從未后悔過挽救那個生命,直到他把自己的女兒女婿帶走后,他這輩子從未做過比救起那個生命還追悔莫及的事。
男人把鎮子里許多年輕人帶走了,樓上一對兒孩子的父母也被帶走了,那雙可憐的孩子,女孩兒還經常在生病,從此那些人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試著在各種出入口尋找,有一次他鼓起勇氣決定要到外面去探個究竟,至少要把那些人帶回來。他拿著舊手電筒,在鎮子的西面一個破舊的地下室,他沿著隧道,一層一層的下到地下室里,先是沒有任何風,每下到一層,風就大了許多,他知道離外面的世界,不遠了。
手電筒的光開始閃滅,但就在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光點。手電筒堅持不到走到那里了,地下室一片漆黑,但他得繼續走,那光點離得越來越近了。
像是一塊兒中間壞了的破布,那光點只有拳頭大小,他用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個光亮,如水般冰涼柔軟,似乎另一邊是另一個世界。他用手剝開黑色的邊緣,黑暗如錫紙般被他輕易的剝開了。
他看到了那個景象,連接的是一個普通的酒吧,調酒師迅速的把朗姆酒倒入調酒器內,一個滿是銅色肌肉塊兒的男人不耐煩的崔酒,人們在座位上喝酒,討論,他們都穿的是同一種面料做成的衣服,像是制服。他們和平常人無異,他剛想把腳邁出來,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慘叫,人們驚慌失措的離開座位。
“快離開那!”有人尖聲驚叫。
慘叫聲越來越近,直到他親眼看見調酒師的頭與身體一下被什么東西分開了,暖色的燈光也裂開了,后面是無盡的黑暗,像是一片巨大的幕布。
眼前被鮮血染紅了,調酒師那副驚駭的模樣定格在了一塊兒碎片上。
最后一聲慘叫是從身體右側傳過來的,他回過頭看去,正對上那人無助的眼神,他雙手不停的亂抓,好像把自己視為救命的稻草。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噴濺到他的臉上,他發現那人的腰部一下都沒有了。
“這就是被撕碎的世界嗎?”他心里暗想,雙腿已經發軟,他的喉嚨里低聲的尖叫呢喃,伸出去的腳一下收了回去,被剝開的黑色邊緣正在慢慢長合,恢復著原來的形態。
他記得他看到的最后一個人,那人正向他跑過來,他的模樣他再熟悉不過了,是那雙可憐兒女的父親,他那雙急切的渴望被解救的無助眼神,他想伸手,就在那一刻,黑色邊緣將所有光亮重新包裹,他再也沒見過外面的那些畫面。
他也再也不敢觸及出口外的世界。
他不記得什么時候了,他的任務卡不見了,有個聲音告訴他,任務失敗了。但這又有什么的呢?任務失敗能怎樣呢?那些出口他依舊能找到,沒人告訴他必須為那些后果負責。
他依舊每日不停的奔走在每一個出入口,試著去尋找那些殘留的生命,他渴望救下的人恰好是他的親人,直到他發現一個年輕人,走過他走過的每一條足跡,那時起,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肩膀輕了,他不必再背負這許多了。
年輕人似乎很快就發現了所有的出入口,他的探索比自己還細致,一草一木,都曾被他的指尖撫摸過,他甚至還發現了許多他不曾發現的東西,他小心翼翼把這些東西隱藏于心,他可以比自己做的更好。
年輕人每日依舊過著平凡的生活,按時上下班,照顧就我床榻的妹妹,把所有秘密埋藏在內心深處,因此他表面總是風平浪靜。他知道一旦背上那行囊就意味著什么,而他能做的,就只能在他每天路過時,挑選出幾顆香甜的果子,放在他手里。
他不知道這平衡是被什么,什么時候破壞的,后果在不知不覺中滲透到人類的生活中去。食物不夠,狠角開始慌了,他把這一切全都歸咎于自己身上,他曾一度認為這是自己篡改時間而釀成的大錯,人們因此陷入了無限的循環,嬰兒無法長大,老人不能長眠,人們的容顏相貌只能永久的定格在這七天,所有的資源都被設定為七天……
他一直在盡力彌補。他做的夠多了。
只有看門人知道,這是自然規律的結果,一些大事發生之前,上天會給人類一切啟示,譬如有人擅自篡改了時間,他們將要打破這層束縛了。沒人有權利批判這是錯的,時間應該回到它本來的軌道上。
“老趙!水果都爛了,咋還不扔掉呢?”他正回味著這一切,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他氣急敗壞都給他幾個果子,但臉上掛著慈祥的笑。
“你個臭小子,沒大沒??!”
年輕人嬉笑著躲開,這是他見過的最真實的笑容。不管這笑容背后隱藏著什么。
自那以后沒幾天,他妹妹就死去了。誰也不知道那孩子該有多悲慟。一直以來,他都給著妹妹希望,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什么都給不了了,他看到了自己和外孫,他們爺孫倆已經很久不怎么說話了,就在那時他突然覺得自己再也給不了她什么東西了,或許這就是人為什么要成長的原因,為什么要向前走的原因。
老人臥在床上,輕闔雙眼,月光投進屋子,照在他臉上的皺紋,那是一種歲月表現出的安穩,月光敲擊著他暫時建起的堡壘,完全沒有睡意。他聽著樓上有人踩踏樓梯的腳步聲,他猜想那是年輕人的步伐,他總能記得這種節奏感,從而能分辨出是什么人的腳步聲。
他知道年輕人要連夜埋葬了他妹妹,或許隨后,他將做出一個重大的決擇,一個他從不敢去窺探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