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不過是一個私人公司。
公司剛創立時,租鄉里的舊倉庫;后來做大了,就在鄉里搞的開發區整了個廠房,更大后又擴充了臨近的廠房,這個開發區一直也沒吸引到太多的外部公司來,我公司廠房周邊的也沒租出去幾個,不然我的廠房彼此相隔甚遠也是麻煩。
辦公室會議室什么的,就是把最早的廠房打出一段隔離,做做隔斷,弄出幾間房,裝修一下,畢竟還是需要一個地方接待業務往來人員嘛。
有什么事需要通知下去,就一個廠房,一個廠房讓管事的傳達下去就好;至多各自廠房內要集中開會,那就在廠房進門的空地開好了,我一直沒有也不打算弄一個能容納全體員工的大廳。
年底大會或是新年晚會,其實是同一個會,一年也就那么一次,全體參加,我就去租鄉里的地方來開。偶爾有個緊急情況要通知大家,索性我讓全體員工都站在廠房外那條寬闊的開發區內的路上,用個喇叭哇啦哇啦地宣講一通,倒也很有氣勢和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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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大小頭目離開會議室,去各自的‘山頭’喊人來開會,
我走出會議室,出了廠房,站在門口等,秘書拿來了擴音器,我試試音:“喂,喂,大灰狼來了,警報,警報,大灰狼來了”。邊上幾個已到的女工抿嘴偷笑。
等人到得差不多了,我瞧著,因為已放一部分工人回去了,所以沒了公司最輝煌時的氣派。
業務如此不景氣之下把所有還留在公司的人召集起來,工人們的步伐不如以往輕快,大伙沉悶地過來,站下,等待公司老板我說話。
我咳咳兩聲,“今天把大伙召集在一……”,
嗚嗚,嗚嗚,一陣警車聲由遠而近。我扭頭向左側看去,只見一輛警車沿著路沖我們這個方向開過來。所有的人都側轉身去看發生什么事情。
我們占著路,如果警車要開進去,勢必我們要把路讓出來,我正想著,警車到跟前停住了。我愕然。
一個年輕的警察從車里出來,看到這么多人把路堵著,又好像在開會,他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很快,他嚴肅表情,警惕地開口問:“你們誰是吳湘依?”
人群嗡嗡地開始有點亂。
我不動聲色,“我就是”,聲音甚至從擴音器里傳出。
小警察走近我,“我是湘水區派出所的警察,有人舉報你挪用巨額公司資金海外炒股,請跟我去派出所協助調查”。
人群炸開了。
我感嘆,出來混,總是專等到你最卡緊的那一秒,要你還的!
我貼近擴音器,讓所有人都能聽見,“這位警察同志,可否略緩三十分鐘,你也看見,我們正在開員工大會,關系到在場的這,”,我打量一下全場,“這也好幾百人的未來去向。我把原定會議議程加快一點速度完成,再來說挪用資金的事,不然,影響了幾百人今后的飯碗,這事情就更難辦了,你看如何?”。
小警察同志見在場人數確實不少,就點頭同意了。
按照原來議程,我先說去緬甸開廠的事情,
我用比平日里幾乎快一倍的語速,通告了在場全體我們在緬甸開廠的計劃、時間進度,讓委派人員走到前面來。
我開始一個一個叫委派人員的名字。
這批員工早已安排妥當,今天只是想弄一個出遠門前的誓師大會,煽乎煽乎氣氛。
今天在這古怪情形、警車旁列、警察注視之下,他們格外配合我,動作迅速,后面的人甚至是當被叫到時,神情嚴肅,小跑著出來,很有一點要去戰斗的悲壯味道。
切!是要去緬甸那兒織襪子,不是去打仗!
待點過所有要去緬甸的人員名字后,我站在擴音器前,神情肅穆,一言不發,就這樣對視了三十秒,我繃不住了,開口:
“同志們,下周一你們就要奔赴異國,在那蚊蟲肆虐、比我們這兒悶濕許多、傳說中的金三角地帶,建廠房,”,我頓了頓,“織襪子”。
全場哄堂大笑,神情緊繃的緬甸“敢死隊員們”面色怪異,又想笑,可心情還未從剛才的悲壯中跳出來;小警察沒忍住,也咧嘴笑了。
我要的就是緩和氣氛,不然太緊崩,一會兒我很難有機會轉圜警察對我的傳喚。
我還是要把該做的事做完。我繼續說:
“已有很多公司把他們的生產廠外遷去了越南、柬埔寨,我們沒趕那波潮流。
我們美國的老客戶,以往這時的新訂單,今年大部分不敢再續訂,逼得我們不得不也把工廠外遷,不然老客戶就會流失光了。
在緬甸找到建廠的機會,至少我們可以搬一部分設備過去,讓一小部分人過去,在未來十年,或許到不了十年,公司的業務丟失能減少一些,也算保住股東一部分投資,這些員工還有事做?!?
我說:“去緬甸織襪子,也是拼搏,那個地方,不止我們一家,已經有、將來還會有不少廠家會外遷工廠去那兒的”。
“所以,公司外貿業務的存亡重擔,就落在你們肩上了”。在場的人開始跟上我的節奏。
“不過,不要以為你們是去給當地帶來了就業機會,收入,就表現得像個大爺,要反過來想,是他們提供我們賺錢,保住客戶的機會。所以,謙虛一點,還有,讓帶隊的去找個人給你們講講當地的習俗,不要犯了忌諱”。
這是我從張路那兒聽來的,他跟我說起過,歐洲的大公司外派人員來中國時,先得上東方禮儀習俗培訓課,還要考試呢。
交代完出國分隊的事項,下一個大項就是本地公司工廠改造。
這項我簡潔我的說話內容,只是宣布吳中革總經理全權負責,草根儀器的人馬下周入駐就打住了。
我想想,接著說,“很多工作將來都會由機器來完成,這個趨勢我們誰都擋不住,能做的,是讓我們在這個過程中找到我們存在的位置。將來工廠新的智能設備開始運行,想在新型車間工作的,就得要努力獲得新技能。吳總經理會請草根儀器的技術專家來選拔、培訓,選出有能力勝任新工作的,”
“年輕人,大地方工作機會很多,去闖闖,沒壞處,至少開拓眼界,”
“拖家帶口、年紀大些的,去找那些需要計算機技能的工作也不現實?!?
我說:”這兒給大家透個信息,其實大多數人在昨晚的養生園項目會上也已經知道,這里要蓋養老公寓和養老院。建成后那兒一定需要人手,
為了幫那些無法勝任公司新崗位、也不能去大地方找工作的員工轉崗,公司將以不虧本為底線的低價給養老公寓和養老院提供我們的產品,前提是優先錄用我們公司的員工。”
這條消息還是很讓大家歡喜的,我看到小警察的面色和緩許多,不再像剛下車時滿臉都是面對罪犯的警惕神情。時間也已過去不止半個小時,他沒有催促我的意思。
我想利用一下這條消息給大家的好感,就沒有放大家離開,而是繼續說:
“現在回到警察同志提出的問詢,雖然是股東們的事,但畢竟是大家共同的公司,我就在這公開說?!?
“的確,我授權我們美國分公司的總經理把應回返的貨款轉去買股票,”
全場又嘩然,我不動神色,繼續,“我承認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誤操作少了個小數點,結果授權放大了百倍,不管是誤操作還是有意行為,都是我的錯,我得負責。我們的財務總監工作很到位,通過貨款沒到賬,幫我發現了這個錯誤。
直到今天上午,由于聯系不上美國分公司總經理,他也沒有任何信息知會我是已經購買股票還是沒有,所以嚴格地講,只有授權轉款是事實,買沒買股票尚未澄清,若全額款項只是在指定的賬戶上呆著,何來挪用二字?”
“況且,昨日,在仍未聯系到分公司總經理的情況下,我發出修正郵件,去改正我犯的錯誤,那封郵件抄送了吳中革總經理、向明、和律師,我猜想舉報之人也是通過這封郵件知道我轉款之事的吧?”
“無論舉報人是針對我個人有意見,還是出于對公司的愛護,在場的各位認為,舉報人提出的‘挪用巨額資金’是已經構成的事實?還是舉報信息不夠充分?是不是應該等到美國的情況明晰后才能立案調查?”
公司的員工還是不愿自己公司的董事長進派出所的,紛紛喊:“等澄清以后”。
我又畫蛇添足了一句,“順便說一句,今早,謝東臨給我下載的我想買的那類概念股都在上漲,所以,就算是已經買成股票,至少到目前為止有賺沒賠,沒給公司造成損失”。
小警察聽著有道理,但他的任務是把我帶回去,一時不知是該強硬地把我帶走、這樣很可能惹怒眾人;還是算了、這樣空車回去可能被頭責怪。
我誠懇地對小警察說:“我這里你看到了,有很多事還是需要我處理的,時間不允許我現在馬上跟你去接受問詢;不過你也需要回去有個交代。這樣好不好,雖然沒必要我跟你去,但我愿意把我的護照交到你的手上,保證我出不了國,就算將來有問題也能逮到我。如何?
我現在必須去趕飛機,我承諾了我的女兒,帶她去京城看花”。
小警察往人堆里張望,那方向里有吳富財的婆姨她們幾個,不過目前場合下,那幾個人連小警察這個方向都不敢看。小警察望望,沒有任何反對我的聲音,倒是有不少人責怪報案人,“把董事長弄進警察局對公司有什么好?”
最終,小警察還是拿著我的護照走了。
我結束露天大會,“這么多年來,我欠大家一句話,現在補上”,
大家都望著我,
我深深一鞠躬,“謝謝,感謝大家這么多年與我同甘共苦,風雨同舟”。
我忍住那絲哽咽,“我必須去趕飛機,吳總,現在該你發威了”。
大家哄笑,揮手和我再見,紛紛喊:“一路平安”。
我奪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