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上巳
- 資宋
- 蘭江觀魚
- 2851字
- 2019-07-26 09:00:00
三月的臨安,已經是一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了。這個時候的臨安晚上雖然還需要蓋著一席薄被,但是白天的太陽已經開始展現出一些威力來了。
農歷三月初三正是“上巳”節,我漢家自古流傳下來的情人節。雖然大宋的青年男女對于情感的抒發,已經大不如秦漢隋唐的前輩們那么奔放熱烈。
但是今日西湖邊上依舊是游人如織,大半個臨安城的年青男女都跑到西湖邊上,在柳蔭花叢深處踏青游玩,不少年青男子還會候在一些交通要道之處,去瞧一瞧從此經過的,那些往日難得出門的大家閨秀或是城內聲名遠播的花魁行首。
一向愛熱鬧的大宋官家趙構,此刻卻枯坐在鳳凰山東麓的一間山亭中,一邊翹首望著被山頭遮蔽的西湖方向,一邊口中漫不經心的背誦著:“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站在一旁伺候的內侍張去為、康谞、陳永錫等人,看著亭內案上畫了一半丟下的花鳥圖,和官家頻頻向西北方向眺望的姿態,哪里會不知道官家現在心癢難耐的心情呢。
張去為不由上前對著趙構勸說道:“官家,今日好歹也是上巳節,您又何必如此刻薄自己。像今天這樣的日子,連平民百姓都不會在家中待著,也要出門去踏青接些春色回來。
官家這些日子這么操勞國事,連讀書作畫的時間都少了許多,不如就趁著今日出外散散心,也去西湖邊上看一看民間百態,問一問百姓之疾苦,也算是順便探訪民生了。官家以為如何?”
康谞、陳永錫兩人也連連附和,認為官家自去年秋末以來,一直都是宵衣旰食,夕惕朝乾,辛勞的程度都快要趕上古之圣王了,的確是應該好好放松一些,以免熬壞了身體。
雖然知道這些內侍說的大半都是虛言,但是站在亭子里吹著山風的趙構也還是覺得很是受用。他覺得自己這幾個月以來過的確實辛苦了些,想到這里他不僅又想起了秦檜的好處來,這位大宋的獨相雖然喜歡攬權,但確真正讓他過了十五年的太平安樂日子。
而等到秦檜一去,不管是主戰派還是秦黨的黨羽,便又都開始不安分了起來,使得他不得不放下悠游的生活,重新執掌起了朝政。
只是此時的他,在過了十余年的太平安樂生活之后,對于朝堂上的那些政務已經提不起任何興趣了。如果不是他心里清楚,手中沒有權力就無法安享晚年的話,他都想要把手中的權力交出去,換取一個富貴閑人的安樂生活了。
然而,這個世上已經找不到第二個秦檜了。他能夠對秦檜放下心,任由對方獨相15年,因為他知道對方沒有能力威脅到自己。紹興和議加上冤殺岳飛兩事,已經讓秦檜聲名掃地,只能借助他的支持坐在相位上,只要他愿意隨時能把秦檜從這個位子趕下去。
而秦檜同樣也是一個聰明人,從來不去試圖洗刷這兩事中自己的罪名,所以君臣兩人還能互有默契的相處這么久。
但是,這秦檜的養子就有些不大聰明了,這兩年到處銷毀關于養父事跡的記錄,試圖把秦氏從建炎以來的行為一一洗白。他這是想要做什么呢?把養父洗白了,這些罪名難道要推給自己嗎?壞了自己的名聲,這朝中一黨獨大的秦黨,可真就要當曹操了。
難以容忍秦氏行為的趙構,不得不親自出手打壓朝中的秦黨,紹興二十六年的正月還沒過完,曾經朝中一手遮天的秦黨已經煙消云散了。
可是隨著他用張浚、折彥質、趙汾、葉三省、王趯、劉岑等主戰官員替代了朝中秦黨的位置之后,另一個麻煩就冒了出來。這些被秦檜打壓了這么些年的主戰派,直到今日也沒有放棄北伐恢復舊土的念頭。
而隨著秦黨被他打壓下去之后,朝中主和派的勢力大為衰退,面對聲勢越來越大的主戰派,他們簡直毫無抵抗之力,這樣的朝中局勢卻又不是趙構所樂于見到的了。
一想到這些煩心的政務,趙構想要外出散心的念頭頓時退去了。他擺了擺手嘆息的說道:“算了,朕一出門,又要興師動眾,到了西湖也只是擾民,沒的壞了百姓踏青的興致,還是免了吧。”
康谞、陳永錫以為趙構是故作姿態,于是還在繼續勸說。唯有張去為看出了趙構臉上不耐煩的神情,知道官家確實是打消了外出的念頭,于是立刻轉移了話題道:“陛下的仁厚已經快要趕上仁宗皇帝了啊,為了百姓的興致,寧愿委屈自己。
就好像昔日仁宗皇帝連夜批閱奏折,想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羊肉湯,但是擔心會因此形成定制增加了宮內的花銷,于是干脆選擇了餓著肚子休息。外頭的百姓若是知道了官家今日的言語,必會如贊頌仁宗皇帝一樣,贊頌官家的仁德的。”
聽到張去為的話語后,康谞、陳永錫兩人才醒悟了過來,趕緊夸耀起了官家的仁德之心。趙構摸著胡子笑瞇瞇的聽了幾人對自己的歌功頌德之言后,方才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張閣長,望仙橋的事弄的如何了?”
張去為感覺自己的后頸一涼,趕緊收斂了笑容認真的回答道:“回官家,韓國夫人已經將望仙橋的宅子讓了出來,昨日之前已經帶走了一些隨身細軟,剩下的笨重物什都留在了宅邸之中…”
注意到官家側著耳朵全神貫注的傾聽著自己的匯報,他更是不敢怠慢的接著說道:“小臣已經派人搜檢過了秦家奴仆帶出的細軟,并無什么違禁的文字。不過小臣還是讓皇城司的人收買了兩個秦府內宅的奴婢,讓她們小心注意著韓國夫人和秦少傅的動向,看看他們有沒有私藏秦太師留下的字紙。”
趙構聽后明顯放松了許多,不過他還是對著身邊這幾個體己人說道:“朕倒不是不放心秦太師,只是他這十多年來獨掌相權,也未必會如同當初對朕那么誠心正意了。
朕就是擔心他老來糊涂了,留下一些不該出現的胡言亂語,壞了君臣之間的道義。朕倒是不怕他把一些事推到別人身上,就怕外面那些愚夫愚婦真的信了他的胡話,鬧的朝中混亂不堪,那就沒甚意思了。
不過,張閣長,你是怎么對韓國夫人說的?可別讓朕落下什么話柄啊。”
張去為戰戰兢兢的說道:“秦太師在時,有卜者說過,望仙橋一帶有王氣。小臣讓人在外宣言,王氣在秦宅。韓國夫人聽說之后,很快就同意把老宅交出來了。另外…”
張去為停下對著亭子外的小內侍招了招手,很快一個捧著長條錦盒的小內侍踏著小碎步走了過來,把手中的錦盒打開,讓張去為取出了盒子里的一個卷軸,又趕緊退出了亭子。
拿著卷軸的張去為向前走了兩步,在康谞、陳永錫的幫助下,把卷軸展現在了趙構面前后說道:“為防萬一,小臣以為還是對秦宅都挖上一遍比較安心。這是修內司對秦宅的改造圖紙,還請官家過目。”
趙構撇了一眼后說道:“嗯,就照著這個圖形改建好了,不過中間的空地留著,日后不妨在此開個池塘,這樣不用出門就能泛舟湖上了。先拆了這什么一德格天樓吧,聽說秦太師這些年最喜歡待在此樓…哎,真要按照這規劃去改建完成,恐怕沒有百萬貫是建不好的吧。”
看到官家對這張仿照皇城描繪出來的建筑圖如此喜愛,張去為和康谞、陳永錫兩人對視了一眼之后,便向著趙構說道:“官家這些年來勤廉自苦,連皇城也沒怎么大修,實在是太委屈了些。如今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官家花點錢修點園子,誰還能說些什么?”
趙構搖了搖頭道:“內庫的錢還是不能動,雖說咱們和北面講和了這么些年,但是朕一想起十余年前那些陰魂不散的金兵,還是得留著這些錢以防不測啊。”
張去為轉了轉眼珠后,對著官家說道:“其實小臣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既能修起園子,還能不花內庫的錢。就是…”
趙構的興趣果然被張去為引發了出來,不由看著他說道:“就是什么?有什么便直說,你們都是朕的體己人,難道還不能在朕面前說幾句真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