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比爛的世界
- 資宋
- 蘭江觀魚
- 2699字
- 2019-06-19 00:43:14
這場突入其來的暴雨,一下起了就似乎沒完沒了了。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洪遵才能意識到城堡和村寨的下水修建的多么完美。雨水從來沒有積攢到腳面以上,就從道旁的明溝中迅速的排出了城去。
不過這場雨倒是給了他同沈敏更加深入談話的機會,洪遵雖然看過了保安社送來的一張談判條約書,但他看過后只是一笑就擱置在了一邊,對上面的條件根本沒有同保安社交流的意思。
他倒是拉住了上門來探問自己的沈敏,一邊和對方手談,一邊有意無意的聊起了當前宋金之間的局勢。果然,洪遵的投其所好,頓時讓沈敏忘卻了招安談判的事,反而對當前的時局進行了反復詢問。
事實上,沈敏也算是問對了人,洪遵的父親洪皓被金國軟禁了15年,而他自己又因為被秦太師打壓而歷任州縣小官,因此對于宋金兩國的形勢,可比其他人要了解的多。
沈敏一聽就入了迷,他此時能夠派出的探子,最多也就在宋金的沿海地區晃悠,打聽的也不過是一些世面上的傳聞,自然不及洪遵此時講述的情報詳細可靠。
只是兩人關于時局交談了兩日之后,洪遵卻見對方搖頭嘆息不已,他不由好奇的問道:“三郎何故做如此姿態,難道你覺得如今這時局對我大宋不利嗎?”
沈敏吐出了一口悶氣后說道:“洪官人,在我看來,不論是金國還是大宋,現在不是誰比誰強的問題,而是誰比誰更爛的問題。
完顏亮弒君而自立,本就未必令國內人心盡服。若不是金熙宗倒行逆施,他根本沒有這個機會上位。他登基之后如果施政以寬,以表現其同金熙宗的不同之處,則自然能夠慢慢收攏人心,坐穩帝位。
但現在他僅僅因為猜忌,就殺光了太宗一系子孫,殺死開國大將完顏撒離喝,又屠殺宗室大臣多位,還和自己的嫡母公開慪氣。此人之聲望在金國恐怕已經是伊于胡底了,他若是不想成為金熙宗第二,那么我看他下一步就要伐宋統一天下,以蓋世之功挽回金國上下人心了。
而大宋上下此刻居然還是渾渾噩噩,拿著紹興議和以為這太平日子能夠一直過下去,異日金國大軍南下,不知這些人是否會夢醒?可憐我大宋百姓受這些庸才所累,無辜受此劫難。”
雖然洪遵和父兄一樣,把北伐中原當做了自己的政治理念,但是他還從來沒想過金國會撕毀和議主動南下,在他的潛意識里,金國本不該冒出這樣的念頭才對。
故而,聽到沈敏這樣大膽的斷定,他陡然站起迫不及待的否定道:“這不可能,金帝在國內弄的人人自危,他怎么敢不安定人心出兵我國?我國現在不發兵北上,他都應該謝天謝地了。更何況,我國尚有長江天險在手,金國手中又無水師,他們打算如何渡江?”
沈敏卻冷笑著說道:“正因為金國人人自危,所以完顏亮才需要用戰爭把軍權牢牢抓在手里啊。伐宋之戰勝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完顏亮可以借助這個機會提拔那些沒有背景的將領上來,干掉那些他認為不可靠的將軍。
至于金國手中沒有水師,他們只需要現在開始造船訓練不就可以了嗎?我大宋的水師不早就被秦太師給拆的七零八落,連我們保安社都不敢剿了嗎?所以金國建水師并不需要戰勝我大宋的水師,只要能夠牽制住大宋水師無法封鎖長江就行了。
長江中下游可以渡江的渡口不下數十處,大宋的軍隊若是沒有防備的話,金軍難道還突破不了一兩處嗎?以當今官家的性子,只要金軍有一隊人馬渡過了長江,估計他就要棄城而逃了。
官家一跑,天下豈不震動,這長江防線還能保的住嗎?”
洪遵很快便冷靜了下來,他緩緩坐下沉思了片刻,心中便不得不承認了這位沈家三郎對于官家的判斷是對的。這位官家在玩弄權術的方面也許手段高超,但是卻禁不住半點武力威脅,如果金兵真的突破了長江防線,要他不棄城而逃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由向著對面的少年問道:“那么,你認為眼下的大宋能夠挫敗金國的大舉入侵嗎?”
沈敏抬頭望著天花板想了許久,方才不確定的說道:“我一個海外遺民,對于大宋內部的狀況都只有一知半解,如何能夠判斷的出大宋能不能擋住這一波金軍的南下?
不過,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宋金兩國現在是比誰更爛的時代,相比起大宋國內的政治和經濟面貌,肆意殺戮宗室、大臣的金國顯然更為糜爛一些。只要大宋內部對金國南下有一個統一的抵抗意識,我覺得金國就算是前期贏得幾場勝利,最終還是會失利而歸的…”
雖然沈敏對于南宋這段歷史不是很熟悉,但也知道南宋并非亡于金國,起碼他就沒有打聽到官員中有叫文天祥這個名字的。
此時的洪遵終于沒什么心情和沈敏聊下去了,不是因為對方話語中流露出的對于大宋官員的鄙夷神情,而是他不管怎么去思考,都不能不承認沈敏的判斷正確的幾率非常之高。金國意圖撕毀紹興和議南下,在這樣驚人的消息面前,他哪里還有心思繼續去考較沈敏的才學見識。
把沈敏趕走之后,洪遵讓小廝給自己研墨,打算向朝廷稟告金國有可能南下的猜測。但他剛寫了一個字,卻又突然停了下來。因為洪遵發覺,自己不知道應該向誰報告了。寫給執掌朝政的宰相,那就是等于向太師秦檜報告。
對于一個依靠紹興議和坐上了長達17年宰相位置的權臣,哪怕是為了維護他自己的權威,也是不會容許其他人質疑紹興議和是否能夠保證大宋安全這個問題的。不要說現在只是一個猜測,就算是從金國傳回了什么情報,秦檜恐怕都要先壓住看看情況再說。
更不用提,現在的秦檜一心只想在過世之前鏟除那些和自己做對的政敵余孽,自己的父親本就是其中之一,現在他要是把這個猜測匯報上去,恐怕秦檜想的不是金國有沒有可能南下,而是會懷疑他們父子試圖在這個當口質疑和議,從而企圖為主戰派向他發難吧。
匯報給宮內的那位官家?這位躲在秦檜身后做了20多年安穩皇帝的天子,難道會因為自己從一個海賊那里聽來的猜測,就突然改了性子,下令整軍備戰以應對不知什么時候南下的金軍嗎?
然而撇去了這兩個實際掌握大宋最高權力的人之外,他還能向誰匯報?其他人聽了這個消息之后,不是像自己這樣束手無措,恐怕就是惶惶不可終日了吧。
握著筆懸空半天也無法落下,洪遵終于惱火的丟下了手中的毛筆,將面前潔白的宣紙弄的一片骯臟。他頹然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心中不由無奈的想著,“這小子雖然不懂什么禮儀,但見識倒是不錯的,大宋和金國就是在比誰更爛啊。”
就在洪遵氣悶不已的時候,待在一邊不敢出聲的小廝突然走過來向他稟報道:“官人,鄭都虞候來了,要不要讓他進來?”
洪遵頓時坐直了身體,端正了姿態后說道:“請他進來說話,你在門外守著,若是有人過來了,就提醒一聲。”
都虞候鄭慶這個時候跑來,自然是為了向洪遵匯報他向過去部下打聽到的消息。事實上他一早就在樓下了,只是聽說沈三郎正和洪官人聊天手談,他才一直沒有上來。直到他看到沈三郎下樓離開,他才偷偷摸摸的跑了上來。
看著小廝關上了房門之后,鄭慶便迫不及待的向洪遵叉手說道:“稟洪官人話,小將奉官人之命去聯絡那些昔日的部下,總算是有了一些消息,就特特來向官人回報了。這保安社的成立,還真是那沈家三郎出力最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