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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貝婁研究狀況

第一節 國際研究

索爾·貝婁在世界文壇享有崇高的聲譽,但他的作品在各國的傳播和接受情況并不相同。相對而言,歐美學者很早就關注貝婁及其創作,并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據資料統計,歐美各國貝婁研究已有專著50多部,傳記4部4部傳記分別為:Mark Harris, Saul Bellow: Drumlin Woodchuck, Athens, GA: The University of Georgia Press,1980; Ruth Miller, Saul Bellow: A Biography of the Imagination,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1991; Harriet Wasserman, Handsome Is: Adventures with Saul Bellow, New York: Fromm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Corporation,1997; James Atlas, Bellow: A Biography, New York:Random House, 2000.,學術論文3000多篇。美國學者還編寫了貝婁研究文獻參考書4部。4部文獻參考書分別為:Francine Lercange'e, Saul Bellow:A Bibliography of Secondary Sources, Brussels:Center for American Studies,1977; Marianne Nault, Saul Bellow, His Works and His Critics:An Annotated International Bibliography, New York: Garland,1977; Robert G. Noreen, Saul Bellow: A Reference Guide, Boston: G.K. Hall, 1978; Gloria L. Cronin and Blaine H. Hall, Saul Bellow: 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 2nd edition, New York: Garland,1987.各國關于貝婁的博士論文已達200余篇(截至2000年年底),形成了蔚為壯觀的貝婁研究熱潮。按印度學者奇蘭坦·庫爾舒埃斯塔(Chirantan Kulshrestha)的說法,“貝婁研究已經形成一個小型規模的產業”Chirantan Kulshrestha, Saul Bellow:The Problem of Affirmation, New Delhi:Arnold-Heinemann Publishers(India),1978, p.150.。在過去半個多世紀里,歐美學界出現過三次貝婁評論高峰,涌現出三代貝婁研究專家。Gerhard Bach, The Critical Response to Saul Bellow, London:Greenwood Press,1995, p.7.

第一次高峰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后半期,以托尼· 坦納(Tony Tanner)、凱斯· 奧普代爾(Keith M. Opdahl)、霍華德· 哈珀(Howard Harper)和約翰·克萊登(John Clayton)等學者為代表。在60年代末的美國文壇,“當時主導美國文學思想的依然是以‘荒原觀’為代表的現代主義。第一代學者的研究重點是,貝婁如何對‘荒原觀’做出反應。他們發現貝婁對現代主義的文化虛無主義持否定態度。貝婁不贊成‘作家們常常不假思索地嘲弄當代生活’。他拒絕匯入這種自我愛憐的、時髦的否定主義潮流,因為該潮流對真正的問題避而不談”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2期,第70頁。。大部分研究者認為,貝婁小說含有“超驗和宗教”內容,他們重視貝婁作品的心理學而非社會學意義,強調貝婁作品的超驗性而忽視其歷史價值。

托尼·坦納在《芝加哥太陽報》上撰文,宣稱貝婁的文學想象是超驗的。他對貝婁小說缺少真正對話表示遺憾,認為貝婁通過人物獨自逃離這種象征性表達,置換了人與社會之間戲劇化的辯證關系。Tony Tanner, “Are Many Modern Writers Merely Becoming Actors Who Behave Like Writers? ”Chicago Sun-Times,15 September 1968, p.10.貝婁作品缺乏傳統小說那些情節和事件,也看不出相關連續性事件造成的影響。如果說坦納感興趣的是貝婁作品的藝術形式,那么霍華德·哈珀看重的是貝婁作品的思想內容。后者在《絕望的信念》(Desperate Faith, 1967)中指出,貝婁作品反映了兩個世界和兩個主題:人漂泊在他無法進入的世界,卻向往一種超自然的力量。Howard M.Harper, Desperate Faith,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67, p.7.哈珀認為,貝婁筆下的人物是富有存在主義意味的荒誕形象,他們努力在沒有意義的世界中尋找意義。(Newman,1984:1)

凱斯·奧普代爾認為,貝婁的想象基本上是形而上的和宗教意義的,從關注歷史事實轉向關注更為普遍的問題。在他看來,貝婁的主人公熱衷于探尋宗教和超驗問題,把宇宙中的邪惡看作某種精神力量。貝婁創作由此逐漸從社會學轉向心理學探究,其主人公最終都消極地與現實達成了妥協,為順應歷史潮流而放棄了自我。(Newman,1984:1)奧普代爾在《索爾 · 貝婁小說導論》(The Novels of Saul Bellow: An Introduction,1967)中指出:“小說家的情節、人物盡管不同,實際上表達的是相同的人類困境,他努力解決令他困擾的問題。這個問題既是他個人的,同時也是整個社會的……顯然貝婁就是這樣一位作家。”(Opdahl, 1967:3)

約翰·克萊登在《索爾· 貝婁:人類的捍衛者》(Saul Bellow: In Defense of Man,1979)序言中,則以“絕望的肯定”概括貝婁的創作。克萊登認為貝婁的小說中洋溢著人道主義色彩,貝婁的興趣是文化意義的——他知道我們置身何處……他是我們文化的代言人——整個西方文化傳統的捍衛者。他辨別黑暗卻從不進入黑暗,他審視文化虛無主義卻從未染上虛無主義??巳R登還指出貝婁的創作存在三個矛盾:1.貝婁的創作立場是反對20世紀的文化虛無主義,反對達達主義、荒原說及任何詆毀現代生活的觀點的。但貝婁自己卻常常是抑郁的,他對空虛的現代生活感到莫名的恐懼。2.貝婁棄絕現代文學的“局外人”傳統,其作品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兄弟情誼和交往價值,可他筆下的許多人物卻是受虐狂和邊緣人。3.貝婁像愛默生一樣重視個性價值,反對現代文學對“獨立自我”的貶低,可貝婁小說中的主人公卻往往被迫放棄了自我,這不僅是因為個人在巨大壓力面前顯得微不足道,還因為個性成為一種不合時宜的負擔,它讓人類遠離關愛。(Clayton,1979:3-4)

在此階段,評論家大都認為貝婁是“肯定的人道主義者”,貝婁創作關注現代人的生存困境和靈魂掙扎,對命運坎坷的主人公給予深切同情,表現出人道主義和樂觀主義傾向。正如布里吉特 · 施爾-舒瓦茨勒(Brigitte Scheer-Sch?zler)后來總結的,針對文化虛無主義,貝婁提出“生活是有意義的”主張,我們可以通過藝術發現生活的意義。與“異化觀”不同的是,貝婁對人類的兄弟之愛懷有堅定的信仰……貝婁相信通過痛苦和受難,個人可以變得高貴并獲得尊嚴。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2期,第70頁。當然,也有學者指出了貝婁創作的局限性:“貝婁小說中一些超驗的宗教成分,強調心理學價值而忽視社會學價值,強調其超越的時間性而忽視其歷史價值。”(Newman,1984:4)這一階段,由于貝婁是運用英語創作的,他的文學影響主要局限在英、美兩國。

第二次高峰在20世紀70年代。隨著索爾·貝婁國際聲譽日隆,尤其是貝婁197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以后,越來越多的歐美學者投身于貝婁研究工作,亞洲的印度和日本學者也加入進來,使得貝婁研究更呈現出國際化趨勢,先后涌現出薩拉·科恩(Sarah B.Cohen)、彼得·畢斯科夫(Peter Bischoff)、羅伯特·達登(Robert R.Dutton)、本·西格爾(Ben Siegel)、艾倫·沙夫金(Allan Chavkin)、奇蘭坦·庫爾舒埃斯塔和澀谷與三郎(Yuzaburo Shibuya)等貝婁研究專家。

羅伯特·達登在《索爾·貝婁》(Saul Bellow,1971)一書中認為,社會發展趨勢表明,現代社會中人的個性被抹殺、人性墮落,貝婁在作品中直面這些時代問題,從未放棄描述社會的非人化和機械化。貝婁的功績就在于他描述了現代社會中人的生存困境。在貝婁筆下,社會只是作為一個不變的、冷漠的環境而被提及。貝婁的主人公是敏感、內省和富有活力的人物,也是沮喪的和荒謬的。貝婁所探討的,是一個個富有夢想和熱情、對現實有著清醒意識的個體,是如何為自己找到一席之地,如何確立自己身份,如何保持誠實和完美自我的。(Dutton,1971:13)艾倫·沙夫金在《索爾 · 貝婁面對荒原的選擇:〈赫索格〉的浪漫主題和形式》(Bellow's Alternative to the Wasteland:Romantic Theme and Form in Herzog,1979)中指出,貝婁認識到19世紀理想主義泛濫成災,便通過其代言人赫索格之口強調,人們不應對“浪漫”一詞嗤之以鼻……赫索格這一浪漫主義主人公面臨的問題,是如何在當代社會保持人的價值。飛速發展的現代社會已經遠遠超乎浪漫主義的想象,因此人類創造出許多虛無主義觀點……貝婁認為荒原人不僅否定浪漫主義的自我觀念,且憎恨并要消滅自我觀念。(Chavkin,1979:327)本·西格爾在其《索爾·貝婁〈洪堡的禮物〉中的藝術家和投機者》(Artists and Opportunists in Saul Bellow's Humboldt's Gifts,1978)一文中指出,貝婁成長為一位深刻嚴肅的觀察者……他繼承了現實主義傳統,精于性格刻畫,細致描述了人物行動和心理變化。盡管貝婁筆下的人物比較古怪,但他們捍衛了貝婁對人道主義的堅定信念。(Siegel,1978:142)

相對來講,研究成果大多關注貝婁作品的主題和表現手法。其中,薩拉 · 科恩在《索爾 · 貝婁神秘的笑聲》(Saul Bellow's Enigmatic Laughter,1974)中分析貝婁作品中的幽默成分,認為幽默是作家面對死亡時采用的敘述策略。彼得·畢斯科夫在《索爾·貝婁的小說:異化與探索》(Saul Bellow's Novels:Alienation and Exploration,1975)中指出,貝婁人物在邊緣化處境中仍渴望保持自我。庫爾舒埃斯塔在《索爾·貝婁:肯定問題》(Saul Bellow:The Problem of Affirmation,1978)中探討貝婁焦慮的根源。澀谷與三郎在《貝婁:病態靈魂的轉變》(Saul Bellow:The Conversion of the Sick Soul,1978)中認為,貝婁的創作經歷了從存在主義向超驗主義、從絕望向希望的轉變。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2期,第69頁。與此同時,貝婁研究也出現了不同聲音。例如,布勒克(C.J.Bullock)認為,美國學界對貝婁的評價在很大程度上是錯誤的。四五十年代學界對美國當代小說的評價受到了阿諾德道德觀的影響,批評家對人與社會的關系極為敏感,而對理論闡述和政治意識形態不太熱衷……這股潮流的主要缺點是給當代文學貼上抽象的標簽。C.J.Bullock, “On the Marxist Criticism of the Contemporary Novels in the United States”,Praxis,1976, Vol.1, No.2, p.190.

此時的貝婁研究其實是第一階段研究的繼續和深化,并未突破第一次評論高峰定下的基調,仍然堅持先前學者對貝婁“反現代主義者”和“肯定的人道主義者”的定位。當然也有一些研究亮點:學者側重從“悲觀”、“心理”和“存在主義”等角度研究貝婁作品,研究視野日益宏闊,學者運用的批評方法更加靈活多樣,研究更加深入、細致。

第三次高峰是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國際學界涌現出馬爾科姆·布萊德伯利(Malcolm Bradbury)、朱迪·紐曼(Judie Newman)、利拉·戈德曼(L.H.Goldman)、丹尼爾· 富克斯(Daniel Fuchs)、喬納森·威爾遜(Jonathan Wilson)等第三代評論家。此時,學界發出重估前輩學人對貝婁“人道主義者”和“反現代主義者”定位的呼聲,研究視野和研究渠道進一步拓寬。

丹尼爾·富克斯在《索爾·貝婁:觀點與修正》(Saul Bellow: Vision and Revision,1984)中提出對于貝婁作品批評的新標準。他在序章中考察貝婁與現代傳統的關系,將貝婁與歐美文學大師聯系起來,宏觀地闡明貝婁在世界文學史上的地位,還深入分析貝婁作品的形式和風格,通過對貝婁作品不同稿本的對比,肯定貝婁是一個精益求精的作家。此外,學者馬爾科姆·布萊德伯利在《索爾·貝婁》(Saul Bellow,1982)中分析貝婁與歐洲及美國思想的關系,認為貝婁的作品并非以超驗主義為主要特色,貝婁的作品由于“自我”與歷史的關系使其獨立于歐洲文學傳統。利拉·戈德曼在《索爾·貝婁的道德觀》(Saul Bellow's Moral V ision:A Critical Study of the Jewish Experience,1983)中認為,貝婁小說所受猶太傳統的影響更為深遠。喬納森·威爾遜《論貝婁的行星:來自黑暗方的閱讀》(On Bellow's Planet:Readings from the Dark Side,1985)則以“晃來晃去的人”的不作為為例,批駁前輩學者對貝婁“肯定的人道主義者”的定位。

在第三次評論高峰中,歐美學界對貝婁的評價出現了不同甚至相反的聲音。一些批評家開始質疑學界先前對貝婁的評價,提出許多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艾倫·皮弗(Ellen Pifer)在《格格不入的索爾· 貝婁》(Saul Bellow:A gainst the Grain,1990)中指出,貝婁的創作立場本質上是激進的,“因為他在作品中一直反對當代文化觀念,試圖顛覆一些已被普遍接受的觀念,挑戰由物質主義價值觀和理性思想所建立的‘正統’,堅持書寫人類的精神本質”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2期,第69頁。。

在上述不同階段,學界對貝婁的研究角度和研究重點并不相同。有學者分析貝婁小說與猶太文化傳統的關系,從作品人物、背景、內涵和語言等方面入手,闡述猶太文化對貝婁創作的影響。許多評論者認為,貝婁享有“美國著名猶太作家”的稱號當之無愧。馬克·科恩(Mark Cohen)撰寫論文《顯而易見的猶太人類型:貝婁的塔姆金博士和瓦倫汀·格斯貝奇成為猶太社會歷史》(A Recognizable Jewish Type:Saul Bellow's Dr. Tamukin and Valentine Gersbach as Jewish Social History,2007),指出貝婁《只爭朝夕》中的人物塔姆金和《赫索格》中的人物格斯貝奇都是典型的猶太人,與猶太民族歷史存在一定的關聯。(Cohen,2007:350-373)貝婁的崇拜者、作家艾爾弗雷德·卡津(Alfred Kazin)指出,貝婁執著于表達猶太經驗,這種執著源于他心中的傷痛。他因此能夠反映猶太人的精神性存在……表現猶太人受難和靈魂的掙扎。尤金·古德哈特(Eugene Goodheart)在《美國猶太作家》(The Jewish Writer in America,2008)中指出,貝婁第三部小說《奧吉·馬奇歷險記》出版,標志著美國猶太作家開始占據美國文壇的中心位置。該文同時分析了馬拉默德、德爾莫·施瓦茨和艾爾弗雷德·卡津等人的創作,闡述這一代美國作家與意第緒語作家創作上的差異,指出貝婁一直因為美國身份與猶太文化的矛盾而猶豫不決。(Goodheart,2008:93-107)歐文·瑪林(Irving Malin)的論文《索爾·貝婁的猶太性》(The Jewishness of Saul Bellow,1983)認為,貝婁關于猶太文化遺產的觀點是矛盾的,他的猶太性并非以連續性方式表現出來。馬克斯韋爾·蓋斯馬(Maxwell Geismar)也持相似觀點,他認為貝婁是否樂意接受猶太文化遺產是值得懷疑的,因為貝婁很少強調正統的猶太教傳統,而是看重世俗的猶太文化藝術在新世界的繁榮。貝婁的主人公常為猶太文化遺產羞愧,以致要擯棄它。他由此得出結論,猶太教是貝婁作品中一個懷舊之源,但也是自卑感和焦慮之源,而不是自豪和快樂之源。它是一種限制性的、令人不安的而不是擴展性或解放性的力量。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2期,第70頁。然而,戈德曼在《索爾 · 貝婁與猶太哲學》(Saul Bellow and the Philosophy of Judaism,1984)中提出不同意見。后者認為,從神學或宗教觀來看,瑪林對貝婁創作的評價無疑是正確的,從哲學觀來看卻未必如此。在經歷大屠殺和奧斯維辛集中營之后,大屠殺文學(日記、證詞、小說和哲學著作)逐漸興盛起來。20世紀絕大部分作家都對生活持虛無主義態度,與之截然不同的是,貝婁的世界觀卻是令人振奮的樂觀主義。這種差異主要源于貝婁受到猶太哲學家的影響,或許,也受到了他熟悉的基督教思想家的影響。(Goldman,1984:83)歐文·豪(Irving Howe)也看到了貝婁對猶太文化的繼承,指出他努力理解整個猶太人的苦難經歷——不管它們有多么零碎。在所有美國猶太作家中,他最大限度地吸收了猶太文化……他有意吸收猶太移民傳統,以及他青年時代生活中的任何歐洲猶太傳統成分。歐文·豪:《父輩的世界》,王海良、趙立行譯,上海三聯書店1995年版,第538頁。

一些學者認為貝婁小說表達了先驗思想。杰夫·坎貝爾(Jeff H. Campbell)等將貝婁小說視為一種象征性探求Jeff H.Campbell, “Bellow's Intimations of Immorality:Henderson the Rain K ing”,Studies in the Novel,1969, Vol.1, No.3, pp.323-333; Robert Fossum,“The Devil and Saul Bellow”,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1966, Vol.3, No.2, pp.197-206; Herbert Gold, “Fiction of the Fifties”,Hudson Review,1959,12, pp. 192-201.;羅伯特 · 德特韋勒(Robert Detweiler)認為貝婁描述了人類精神困境Robert Detweiler, Saul Bellow: A Critical Essay, Grand Rapids, MI:Eerdmans,1967.;伊哈布·哈桑(Ihab Hassan)認為貝婁揭示了生活奧秘Ihab Hassan, “Five Faces of a Hero”,Critique: Studies in Modern Fictions,1960, Vol.3, No.3, pp.28-36.。歐文·斯托克(Irwin Stock)將貝婁的主人公形容為基督式的人物Irwin Stock, “The Novel of Saul Bellow”,Southern Review,1967, Vol.3, No.1, pp.13-42.;阿爾伯特 · 杰拉德(Albert J. Guerard)認為貝婁筆下的人物是精神上的行動者Albert J.Guerard, “Saul Bellow and the Activists:On 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Southern Review,1967,3, pp.110-153.。馬克斯·舒爾茨(Max F.Schulz)從象征層面探討貝婁與布萊克的關系Max F.Schulz, Radical Sophistication, Athens, OH: Ohio University Press,1970, pp.110-153.;海倫·溫伯格(Helen Weinberg)則從精神層面探討貝婁與卡夫卡的關聯Helen Weinberg, The New Novel in America: The Kafkan Mode in Contemporary Fiction, Cornell: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70, pp.29-54.。一部分學者雖然承認貝婁創作的先驗性很重要,同時也指出這是貝婁創作的一大缺陷。馬克斯韋爾·蓋斯馬斥責貝婁創作帶有宗教色彩的哲學觀念,認為這些觀念會沖擊猶太文化遺產中的歷史感。Maxwell Geismar, American Moderns:From Rebellion to Conformity, Hill and Wang,1958, pp.210-214.西奧多 · 羅斯(Theodore Ross)反對貝婁小說的基督化傾向,認為它無法描述真實史實。Theodore J.Ross, “Notes on Saul Bellow”,Chicago Jewish Forum,1959, 28, pp.21-27.金斯黎·威德默(Kingslev Widmer)指出貝婁小說自然主義描寫的缺陷,主要在于有一種神話意識在作祟。Kingslev Widmer, “Poetic Naturalism in the Contemporary Novel”,Partisan Review,1959, Vol.26, No.3, pp.467-472.

也有學者討論貝婁創作與浪漫主義文學的關系。艾倫·沙夫金在《貝婁和英國浪漫主義》(Bellow and English Romanticism,1984)中認為,貝婁的創作觀可以形容為帶有諷刺色彩的浪漫觀。這種浪漫主義傾向在貝婁創作之初并不明顯……與早期作品不同的是,(其50年代)作品肯定普通人及其日常生活的價值。他像華茲華斯一樣信奉想象的力量,認為想象能讓人擺脫觀念上的異化和束縛,把人從日常生活和乏味工作中解放出來。(Chavkin,1984:8; Chavkin,1979:326-337.)馬克 · 桑迪(Mark Sandy)在《用金線織就:索爾·貝婁的浪漫主義》(Webbed with Golden Lines:Saul Bellow's Romanticism,2008)中指出,貝婁在小說《只爭朝夕》中引用濟慈的詩歌,小說《赫索格》中引用布萊克的詩歌,此外華茲華斯和愛默生的自然觀對貝婁影響深遠。他分析了貝婁的主人公的“自我”與自然的關系,得出貝婁是個浪漫主義作家的結論。(Sandy,2008:57-67)

還有學者從道德角度探索貝婁小說的內涵。在《索爾·貝婁和道德想象》(Saul Bellow and Moral Imagination,1979)一文中,歐文·霍爾珀林(Irving Halperin)以“對話”形式,與貝婁就《賽姆勒先生的行星》進行“交流”,探討貝婁創作中道德想象的根源。(Halperin,1979:475-488)內森·斯考特(Nathan A.Scott)在《三個美國道德家:梅勒、貝婁和特里林》(Three American Moralists:Mailer, Bellow, Trilling,1973)中認為,貝婁是個名副其實的“道德家”。貝婁筆下的“反英雄”人物在面對困境時積極反抗,不斷與異化環境進行抗爭,試圖進行自我救贖。Nathan A.Scott, Three American Moralists:Mailer, Bellow, Trilling, Notre Dame:Universtiy of Notre Dame Press,1973, pp.10-11.戈德曼在《索爾 · 貝婁的道德觀》(Saul Bellow's Moral Vision: A Critical Study of the Jewish Experience,1983)中認為,貝婁創作體現了猶太人的道德觀,體現個體對神圣性因素的信仰。貝婁總是在作品中表明,人有能力克服各種障礙并主宰自己的命運,人有權追求神賜的值得過的生活。L.H.Goldman, Saul Bellow's Moral V ision:A Critical Study of the Jewish Experience, New York:Irvington Publishers Inc.,1983, p.vii.

從歷史角度分析貝婁作品的有:朱迪·紐曼在《索爾·貝婁與歷史》(Saul Bellow and History,1984)中認為,《奧吉·馬奇歷險記》的主題是“歷史、自然和自由”,小說《雨王漢德森》反映了時代特色,而《洪堡的禮物》則是“歷史的喜劇”等。他將貝婁創作放在“歷史—社會—時代”框架內分析(Newman,1984);馬爾科姆·布萊德伯利在《索爾·貝婁》(Saul Bellow,1982)中指出,貝婁小說正是由于強烈的歷史意識一直充滿活力。貝婁20世紀50年代的作品試圖驗證人是否能將自己從歷史中解放出來。60年代的作品或用瘋狂形式表現瘋狂的時代,或探索美國社會中野蠻和邪惡的因素。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2期,第69頁。

從存在主義角度分析貝婁小說的有:桑福德 · 平斯克(Sanford Pinsker)在《索爾·貝婁、索倫·克爾愷郭爾和無聊問題》(Saul Bellow, Soren Kierkegaard and the Question of Boredom,1980)一文中,將貝婁筆下無聊、煩惱的主人公約瑟夫(《晃來晃去的人》)與克爾愷郭爾理論聯系起來Sanford Pinsker, “Saul Bellow, Soren Kierkegaard and the Question of Boredom”,The Centennial Review,1980, Vol.24, Issue 1, pp.118-125.;吉爾伯特· 波特(M.Gilbert Porter)在《哪來的力量——索爾·貝婁的藝術和人文特色》(Whence the Power? :The Artistry and Humanity of Saul Bellow,1974)中分析貝婁小說的主題與形式,認為貝婁作品思想經歷了從存在主義向超驗主義的轉變M.Gilbert Porter, Whence the Power? : The Artistry and Humanity of Saul Bellow, Columbia, MI:University of Columbia, MI Press,1974.;蕾娜· 阿布緹娜(Renate Abeltina)運用存在主義理論分析小說《雨王漢德森》Renate Abeltina. “Existentialism in Saul Bellow's Novel Henderson the Rain King.” Wissenschaftliche Zeitschrift der Wilhelm-Pieck-Universit?t Rostock, Gesellschafts-und sprachwissenschaftliche Reihe,1984, Vol.33.Issue 7, pp.32-36.。羅伯特·達登(Robert R.Dutton)在《索爾·貝婁》(Saul Bellow,1971)一書中,運用薩特“自在存在”和“自為存在”觀點分析貝婁筆下的人物,認為人不像石頭那樣無法超越自身,從而處于一種“自在存在”狀態;人擁有想象力和意識,可以超越自身而達到“自為存在”狀態……貝婁小說描寫了人類生存的普遍困境。(Dutton,1971:14)

除上面提及的貝婁與超驗主義關系外,一些學者還探討了貝婁與美國其他作家的聯系。艾倫·沙夫金在《父子兩代:父親海明威與索爾·貝婁》(Fathers and Sons:“Papa”Hemingway and Saul Bellow,1983)中,闡述海明威對貝婁《晃來晃去的人》等小說的影響,也指出貝婁對海明威創作模式的反叛,聲稱兩位作家在面對死亡時都有焦慮心理。(Chavkin,1983:449-460)托馬斯·皮休(Thomas Pughe)在《流浪漢小說解讀:馬克·吐溫〈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索爾·貝婁〈奧吉·馬奇歷險記〉及近來其他歷險作品》(Reading the Picaresque:Mark Twain's The Adventures of Huckleberry Finn, Saul Bellow's The Adventures of Augie March, and More Recent Adventures,1996)中,比較這兩部流浪漢小說在敘述手法、人物形象和藝術結構上的相似之處。(Pughe, 1996:57-70)丹尼爾·休斯(Daniel J.Hughes)在《現實與英雄:〈洛麗塔〉和〈雨王漢德森〉》(Reality and the Hero:Lolita and Henderson the Rain King,1960)中,將納博科夫小說《洛麗塔》和貝婁《雨王漢德森》進行對比,揭示兩部作品中人物與現實的復雜關系。Daniel J.Hughes, “Reality and the Hero:Lolita and Henderson the Rain King”,Modern Fiction Studies,1960, Vol.6, Issue 4, pp.345-364.

總體上看,英美學者很早就意識到貝婁創作的價值,對貝婁的研究呈現日益深化和多樣化的特點。國際學界專門成立了索爾 · 貝婁學會(The International Saul Bellow Society,總部設在美國)。該學會除不定期召開貝婁研究學術會議外,還在1981年創辦《索爾·貝婁學刊》(Saul Bellow Journal),刊載世界各國學者研究貝婁的學術論文。從1998年開始,貝婁學會每年通過網站出版一期《索爾· 貝婁學會通訊》(Saul Bellow Society Newsletters),及時介紹國際上貝婁研究的最新成果與學術動態。

俄羅斯的貝婁小說譯介工作起步較晚。由于政治、意識形態等因素影響,俄羅斯學者對貝婁作品一直不敢問津。直到1990年,貝婁小說《赫索格》的俄譯本才得以出版。文藝評論家茲韋列夫對此極為重視,特意為《赫索格》俄文版撰寫序跋。茲韋列夫認為《赫索格》是貝婁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并從創作觀念、作品主題、時代背景、人物心理、創作風格和敘述手法等方面,向俄羅斯讀者全面評介貝婁創作。在《做個真正的人,僅此足矣》的跋文中,茲韋列夫指出貝婁創作與俄羅斯文化的聯系,認為“俄羅斯文學錘煉了,也許甚至是喚醒了貝婁的才能”邢淑、陳小強:《俄羅斯的索爾·貝婁研究》,《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年第36卷第5期,第116頁。。此后,俄羅斯學者別斯巴洛娃、蘇利茨、茲洛賓和沃茲尼亞凱維奇等,也為貝婁小說的譯介工作做出了貢獻。根據我國學者邢淑和陳小強的考察,別斯巴洛娃翻譯了貝婁的短篇小說《堂表親戚們》(1991)、《剛薩加手稿》(1997)和《銀碟》(2006)。蘇利茨翻譯了貝婁的中篇小說《只爭朝夕》(1998)和《受害者》(2003)。茲洛賓在2006年翻譯、出版了貝婁的小說《洪堡的禮物》。同年,沃茲尼亞凱維奇翻譯、出版了《索爾·貝婁短篇小說集》(莫斯科安謝塔出版社)。邢淑、陳小強:《俄羅斯的索爾·貝婁研究》,《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年第36卷第5期,第117頁。

與翻譯相比,俄羅斯學者很早就開始了對貝婁的研究工作。20世紀60年代末,莫洛佐娃出版了著作《美國文學中的美國青年形象(嬉皮士、塞林格、貝婁和厄普代克)》(1969),盡管該書不是研究貝婁的專著,但深入分析了貝婁小說中的青年形象,成為俄羅斯最早的貝婁研究文獻。此后,俄羅斯貝婁研究一直處于停滯狀態,幾乎沒有什么研究成果。蘇聯解體以后,隨著貝婁小說俄譯本數量逐漸增多,俄羅斯學者重新煥發出研究貝婁的熱情。據學者邢淑和陳小強統計,到2013年為止,俄羅斯涉及貝婁的研究文獻共有學術專著3部,譯著9部,期刊論文和評介文章29篇。俄羅斯學者主要從兩個角度研究貝婁的作品,一是從影響研究入手,探討貝婁創作與俄羅斯文化的關系,評價貝婁小說中俄羅斯文學的影響因子;二是從詩學研究入手分析貝婁的創作手法及作品風格。邢淑、陳小強:《俄羅斯的索爾·貝婁研究》,《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13年第36卷第5期,第117頁。

其中,從影響研究角度分析貝婁作品的學者有薩弗琴科和布羅尼奇。薩弗琴科在《索爾·貝婁眼中的俄羅斯文學》一文中認為,貝婁小說與普希金、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作品存在一定聯系,也可以說,貝婁終身都受到這三位作家的影響,其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對他的影響最大。布羅尼奇是俄羅斯貝婁研究的權威學者,先后撰寫專著《索爾·貝婁與俄羅斯文學——哲學傳統》和20余篇學術論文。2010年,布羅尼奇在博士論文《索爾·貝婁創作對俄羅斯文學和文化的接受》中將貝婁創作放在俄羅斯文化背景下,從比較文學和接受美學視角分析貝婁對俄羅斯文學的繼承。此外,布羅尼奇還發表了《索爾·貝婁的〈晃來晃去的人〉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地下室手記〉》、《索爾·貝婁與列夫·托爾斯泰:大師的訓誡》和《索爾·貝婁與列夫·托爾斯泰:善的問題》等論文,深入研究列夫·托爾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對貝婁的影響。雅申金娜和肖波洛娃等學者從詩學角度分析貝婁作品。雅申金娜在《索爾·貝婁的“長”短篇小說(體裁和詩學特點)》中指出,貝婁的短篇小說具有“密實性”特點;肖波洛娃撰寫《論索爾·貝婁小說〈赫索格〉的浪漫主義傳統》一文,認為貝婁作品在“人的意識與現實的沖突”方面繼承了愛倫·坡的唯理主義傳統,在自然觀方面,貝婁則繼承了美國浪漫主義大家愛默生、梭羅的衣缽。

在亞洲,印度和日本學者在貝婁研究領域也頗有建樹。印度學者奇蘭坦·庫爾舒埃斯塔在1971年采訪過貝婁,并將訪談內容刊登在《芝加哥評論》上,這些內容成為后來研究貝婁的重要參考資料。1976年,奇蘭坦撰寫專著《索爾·貝婁的榮耀》(The Saul Bellow Estate)。兩年以后,他又撰寫博士論文《索爾 · 貝婁的肯定性問題》(Saul Bellow:The Problem of Affirmation,1978),從倫理層面討論貝婁小說的思想內容,為印度的貝婁研究做出了巨大貢獻。歸亞姆(M.A.Q uayum)和蘇克比·辛格(Sukhbir Singh)是研究貝婁的資深專家。2000年,歸亞姆與辛格合編厚達549頁的貝婁研究論文集《索爾· 貝婁:其人其作》(Saul Bellow:The Man and His Work)。2004年,歸亞姆出版研究專著《索爾·貝婁和美國超驗主義》(Saul Bellow and American Transcendentalism),分析貝婁作品與美國超驗主義思潮的關聯。辛格還在美國《比較文學研究》(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上發表《索爾·貝婁小說〈賽姆勒先生的行星〉中的印度瑜伽師》一文,將小說主人公賽姆勒先生比作瑜伽師,探求印度瑜伽對“美國最重要后現代作家貝婁”思想上的影響。(Singh,2007:434-457)

1968年,井內雄四郎翻譯的《晃來晃去的人》(太陽社)是第一部被譯介到日本的貝婁小說。1970年,日本學者翻譯貝婁小說突然興盛起來,同年翻譯并出版三部貝婁作品,分別為栗原行雄翻譯的《只爭朝夕》(現代出版社)、宇野利泰翻譯的《赫索格》(早川書房)、德永暢三翻譯的《莫斯比的回憶》(新潮社)。貝婁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前后,日本學者翻譯貝婁作品出現了一個小高潮。太田稔翻譯的《受害者》(新潮文庫,1973)、繁尾久翻譯的《索爾·貝婁短篇小說集》(角川文庫,1974)、橋本福夫翻譯的《賽姆勒先生的行星》(新潮社,1974)、大井浩二翻譯的《洪堡的禮物》(講談社,1977)先后問世。據我國學者何建軍統計,在20世紀70年代日本圖書市場,貝婁小說《晃來晃去的人》和《只爭朝夕》竟有四種不同譯本。何建軍:《日本索爾·貝婁研究綜述》,《時代文學》2012年第5期,第238—240頁。

“日本最早開始進行貝婁作品與佛教思想的相關影響研究。1983年,日本的市川真澄教授(M asumi Ichikaw a)在其論文《索爾·貝婁三部小說的佛學闡釋——〈晃來晃去的人〉、〈受害者〉及〈只爭朝夕〉》中首度研究貝婁與佛學的關系。”夏光武:《外國文學領域中的本土視角問題——以索爾·貝婁的影響研究為例》,《外國文學評論》2004年第4期,第135頁。1989年,市川在《美國猶太文學研究》上發表論文《從佛學觀點看〈赫索格〉》,再次運用佛學思想闡釋貝婁作品。Masumi Ichikawa, “Herzog from a Buddhist Perspective”,Studies in American Jewish Literature,1989, Vol.8, Issue 1, pp.95-103.與之相似,日本另一位學者安藤正瑛出版專著《索爾·貝婁的世界》(英寶社,1984),也從佛教禪宗視角分析貝婁作品。日本于1989年成立貝婁學會,總部設在關西外國語大學,每年都有學者在學會年會上宣讀研究成果。1994年,松籟社出版田畑千秋的《讀索爾·貝婁》,對貝婁《晃來晃去的人》等10多部小說進行了解讀。

進入21世紀以來,日本學者又出版了多部貝婁研究專著。2003年,坂口佳世子出版《索爾·貝婁研究》(成美堂);2006年,町田哲司出版《索爾·貝婁——“Soul”的傳記序說》(大阪教育圖書);此外,日本還出版了貝婁研究系列文叢,主要有《索爾·貝婁》(巖山太次郎,山口書店,1982)、《索爾·貝婁論文集》(坂野明子、町田哲司,大阪教育圖書,1995)和《索爾·貝婁研究——人物形象與生存方式的探求》(索爾 · 貝婁協會,2007)等。

第二節 國內研究

我國港臺地區的貝婁研究也取得了不俗成績。根據臺灣學者余玉照統計,1986年之前,臺灣已經翻譯貝婁作品9部,出版研究專著12部,論文35篇。其中,臺灣學者何欣的《索爾·貝婁研究》是頗有代表性的中文專著。全書既有對貝婁小說的總體性評論,也對貝婁小說進行了具體闡述,是一部難得的貝婁研究中文專著。在香港,顏元叔與劉紹銘在1971年翻譯、出版了貝婁小說《何索》(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譯者為此還撰寫了譯本前言“淺談《何索》”,這大概是香港中文譯介貝婁作品的開始。劉文松:《國內外索爾·貝婁研究現狀》,《外國文學動態》2003年第3期,第13頁。稍后,香港學者利用消息靈通、與西方學界交流頻繁等優勢,對貝婁最新出版的小說迅速做出反應,撰寫了許多質量較高、頗有見地的論文。

我國大陸地區的貝婁譯介和研究工作起步較晚。從翻譯方面看,在1976年(貝婁獲得諾貝爾獎)之前,我國大陸還沒有出現貝婁小說中譯本。直到1981年,王譽公翻譯并出版了貝婁小說《勿失良辰》(湖南人民出版社),蒲隆翻譯并出版了貝婁小說《洪堡的禮物》(江蘇人民出版社),貝婁小說的中譯本才開始在大陸問世。1985年,宋兆霖翻譯出版了貝婁小說《赫索格》(漓江出版社),進一步擴大了貝婁作品在國內的影響。除此以外,貝婁作品偶爾也有部分譯文出版,但數量不多,影響也比較有限。直到2002年,我國大陸第一次出版宋兆霖先生主編的《索爾·貝婁全集》(河北教育出版社,十四卷本),大陸讀者才基本了解了貝婁的創作全貌。當然由于當時條件所限,這套全集仍然存在個別貝婁作品被遺漏的缺憾。2004年,胡蘇曉翻譯、出版《拉維爾斯坦》(譯林出版社),盡管該書未被收入宋兆霖先生主編的叢書,但也算是為貝婁小說的中譯工作添上重要一筆。2005年,宋兆霖主編的十四卷本《索爾·貝婁全集》得以再版(譯林出版社)。至此,貝婁作品中譯本在我國大陸地區差不多全部出版(實際上,貝婁的兩部戲劇仍未包括在內),由此,越來越多的中國大陸地區讀者開始了解貝婁,越來越多的中國大陸地區學者產生了研究貝婁的興趣。

從銷售情況看,貝婁在中國大陸地區的普通讀者人數有了顯著變化。據統計,貝婁小說中譯本在八九十年代銷售了幾十萬冊,表明貝婁曾擁有數量眾多的中國讀者,也可以說,貝婁在八九十年代最受中國讀者的歡迎。這與特定的歷史時代有關,20世紀八九十年代是所謂“知識大爆炸”時代,許多讀者爭分奪秒地補習文化知識,其中文學因被視為“文化”的組成部分而格外受到重視。在這種“求知”大潮的帶動下,貝婁在中國受到許多普通讀者的追捧,以致貝婁小說在圖書市場一度熱銷。然而新世紀以來,貝婁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情況卻令人震驚。據《國際先驅導報》報道,2005年2月,貝婁的封筆之作《拉維爾斯坦》在北京王府井書店上架,至同年4月僅售出30本,2004年上架的《更多的人死于心碎》至2005年僅售出44本。2002年,宋兆霖主編的《索爾·貝婁全集》(十四卷本)在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當時印刷數量為3000套,至2005年4月仍有一半庫存。《國際先驅導報》2005年4月19日。銷售情況表明,貝婁擁有的中國普通讀者人數正在逐漸減少。在電視、網絡占據主導地位的多媒體時代,文學正面臨著被邊緣化的命運。

長期以來,由于譯介資料的嚴重匱缺,國內的貝婁研究出現了較為尷尬的現象。同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美國作家海明威與??思{吸引了許多中國學者,對這兩位作家的研究也取得了相當豐富的成果。相比之下,我國的貝婁研究則顯得不大景氣,中國的貝婁研究現狀及研究成果與作家本人的貢獻與名望極不相符。目前,大陸的索爾·貝婁研究專著并不太多。劉文松在香港大學的博士論文《索爾·貝婁小說中的權力關系及其女性表征》(2002年)中運用??吕碚撎接懥素悐涔P下的兩性關系,該文由廈門大學出版社以英文版本出版。周南翼的《貝婁》(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既是一部作家貝婁的傳記,也對貝婁相關小說進行了評論。該著作援引不少歐美學界的研究成果,在國內的貝婁研究領域吹起一陣新風,對國內學者深入了解、研究貝婁及其作品來說,是一部不可或缺的重要參考文獻。此外,周南翼還撰有一部博士論文《追尋一個新的理想國:索爾·貝婁、伯納德·馬拉默德與辛西婭·歐芝克小說研究》(2001年)。該論文并非是針對索爾·貝婁的專門研究,而是將貝婁和馬拉默德等猶太作家聯系起來,對他們作品中的猶太屬性進行梳理和辨識,探討這些猶太作家的創作呈現出來的共性。2006年,祝平撰寫的博士論文《烏云后的亮光——索爾·貝婁小說(1944—1975)的倫理指向》,以貝婁獲得諾貝爾獎之前的作品為中心,著重分析貝婁作品呈現出來的倫理特征。祝平還撰有貝婁研究的系列論文,對貝婁小說進行系統、深入的研究。2008年,汪漢利的博士論文《索爾·貝婁小說的文化淵源》從文化視角分析貝婁小說,探討貝婁創作與猶太文化、美國文化和歐洲文化的關系。2009年,籍曉紅的博士論文《行走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索爾·貝婁中后期五部小說對后工業社會人類生存困境的揭示》分析貝婁創作中后期五部小說,揭示作品反映的后工業社會人類的生存困境,認為貝婁筆下的人物喪失自我身份,象征著商品經濟大潮下人文精神的失落。2011年,青年學者劉兮穎出版《受難意識與猶太倫理取向——索爾·貝婁小說研究》,討論貝婁創作與猶太文化特別是猶太道德倫理的關系。劉兮穎:《受難意識與猶太倫理取向——索爾·貝婁小說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此外,劉洪一教授的著作《走向文化詩學——美國猶太小說研究》也值得一提。雖然該書不是專門研究貝婁小說的專著,但其中卻用相當篇幅分析貝婁作品,認為貝婁小說不僅蘊含豐富的猶太文化因子,還具有更為普遍的詩學價值。該書首次運用文化詩學理論深入探討貝婁作品,從結構模式、人物形象和敘述視角等方面,探討貝婁創作涉及的自由、兩性和生命等普遍命題。劉洪一:《走向文化詩學——美國猶太小說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一般說來,我國大陸地區的貝婁研究基本上是與時俱進的,經歷了由“獨奏”到“合唱”、由“慢步”到“快跑”的變化過程。如果說改革開放以后貝婁研究還是少數專家先鋒意識使然的話,那么新世紀以來貝婁研究出現的井噴式的喜人局面,則可以視為我國學者的一種行為自覺。據中國知網“索爾·貝婁”全文檢索(2015年7月20日),國內關于貝婁研究的論文多達1770余篇(含碩士、博士論文,下同);按“索爾·貝婁”主題檢索,國內學者公開發表的論文有1250余篇;按“索爾·貝婁”篇名檢索,相關論文則有374篇。貝婁主要作品的研究情況如表1:

表1 貝婁主要作品的研究情況

總體上看,我國的貝婁研究大體上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的拓荒期。在此階段,老一輩學者陸凡、劉象愚、毛信德、蒲隆、錢滿素、陳焜等做出了開拓性研究,為后來的貝婁研究奠定了堅實基礎。當時正值我國改革開放初期,一些研究工作受到各種條件的限制,但這一時期,大陸學者首次在貝婁研究領域發出了自己的聲音。這一時期的標志性成果有:陸凡的《〈洪堡的禮物〉及其作者索爾·貝婁》和《美國當代作家索爾·貝婁》陸凡:《〈洪堡的禮物〉及其作者索爾·貝婁》,《現代美國文學研究》1978年第2期;《美國當代作家索爾·貝婁》,《文史哲》1979年第1期。、劉象愚的《試論索爾·貝婁的創作》劉象愚:《試論索爾·貝婁的創作》,《外國文學研究集刊》第六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毛信德的《美國當代現實主義的主要發言人——索爾·貝婁》毛信德:《美國當代現實主義的主要發言人——索爾·貝婁》,《外國文學研究》1982年第2期。、蒲隆翻譯的《索爾·貝婁》(伊哈布·哈桑著)伊哈布·哈桑:《索爾·貝婁》,蒲隆譯,《美國文學叢刊》1982年第1期。、錢滿素的《西方精神危機的剖析者——索爾·貝婁述評》錢滿素:《西方精神危機的剖析者——索爾·貝婁述評》,《文學報》1983年10月13日,第3版。、陳焜的《索爾·貝婁——當代美國文學的代表性作家》陳焜:《索爾·貝婁——當代美國文學的代表性作家》,《當代美國小說家論》(錢滿素編),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73—99頁。等。第一階段貝婁研究的特點是,研究者均為高校英語專業和漢語言文學專業教師,具有較高的學術造詣和深厚的外文功底,既熟悉美國歷史與文化,也了解美國當代文壇的發展狀況,有著較強的責任感和使命意識。此時研究多以綜合性論述為主,突出介紹貝婁在美國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研究大多是在介紹貝婁其人其作以后,對貝婁主要作品進行宏觀性評價,不太拘囿于對個別作品和人物的細節分析,力求向讀者客觀、全面地介紹貝婁及其作品。

第二階段是20世紀90年代的興盛期。這一時期,研究貝婁的學者逐漸增多,各種研究論文如雨后春筍爭相競發,貝婁研究呈現出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喜人態勢。在此階段,有學者從主題和思想內容上評價貝婁作品。喬國強從歷史視角評論貝婁小說的基本主題。喬國強:《論索爾·貝婁小說中的歷史主題》,《東方論壇:青島大學學報》1998年第3期。廖七一從神話角度分析貝婁小說《奧吉·馬奇歷險記》的母題。廖七一:《論〈奧吉·瑪琪歷險記〉的神話母題》,《外國文學研究》1994年第1期。王譽公和路金華的《熱心腸與冷世界——索爾·貝婁的代表作評析》側重評論貝婁及其代表作,認為貝婁擁有廣闊胸懷和對人類的愛心,有一種善于描寫人類經驗的能力,其作品既具有復雜的思想又不失真實。王譽公、路金華:《熱心腸與冷世界——索爾·貝婁的代表作評析》,《山東大學學報》1992年第3期。易樂湘在《有存在主義特色的人道主義者——論美國當代作家索爾·貝婁》中指出,貝婁的主人公在異化世界的處境是尷尬而痛苦的,他們的生存呈現孤獨、受難及荒謬等特征。論文運用存在主義“自為存在”與“自在存在”等哲學觀點分析貝婁作品,認為貝婁人物既是失敗者,又是勝利者。易樂湘:《有存在主義特色的人道主義者——論美國當代作家索爾·貝婁》,《淮北煤師院學報》1999年第1期。與之相似,宋德偉和胡春萍在《生命的探詢與存在的決斷——索爾·貝婁小說的現代性意蘊片論》中認為,貝婁關注個體生命在現代文明中的生存狀態。他對生命的探詢是出于存在的自覺。貝婁筆下的主人公對生命的自我存在負責,在尋求自我的過程中不斷自由選擇;為確證生命存在的意義,他們鼓足勇氣挺身反抗來自客觀世界的沉重壓力。宋德偉、胡春萍:《生命的探詢與存在的決斷——索爾·貝婁小說的現代性意蘊片論》,《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1999年第6期。

也有學者分析貝婁筆下的人物及其心理特征。傅少武在《論索爾·貝婁小說的流浪漢形象》中評論貝婁小說的流浪漢形象,認為主人公的存在主義哲學思考豐富了流浪漢文學的內涵,其作品是對現代人生存狀況的形象化、哲理化再現。傅少武:《論索爾·貝婁小說的流浪漢形象》,《徐州師范大學學報》1997年第2期。汪海如在《女性意識的覺醒——論索爾·貝婁筆下的職業女性》一文中論述貝婁筆下的職業女性,認為馬德琳等人有著鮮明的女性意識。汪海如:《女性意識的覺醒——論索爾·貝婁筆下的職業女性》,《國外文學》1995年第4期。蘇暉則從心理模式入手分析貝婁筆下的主人公。在《焦慮·探索·回歸——論索爾·貝婁小說主人公心理模式》中,她認為貝婁小說展現人物在美國社會生活中的心理狀態,以及在尋找生活的立足點時對人類命運的探索與思考。蘇暉:《焦慮·探索·回歸——論索爾·貝婁小說主人公心理模式》,《外國文學研究》1995年第3期。在另一篇論文《瘋狂世界中的“邊緣人”——論索爾·貝婁小說主人公心理模式的形成機制》中,她認為貝婁主人公是瘋狂世界的“邊緣人”,并探討貝婁人物心理模式的形成機制。蘇暉:《瘋狂世界中的“邊緣人”——論索爾·貝婁小說主人公心理模式的形成機制》,《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5年第5期。仲秋榮在《試論索爾·貝婁小說中的兩性意識》指出,貝婁不僅揭示性生活混亂這一異化現象,還企圖以“面對死亡”來匡正兩性關系的混亂。仲秋榮:《試論索爾·貝婁小說中的兩性意識》,《徐州師范大學學報》1999年第2期。包鵬程的《索爾·貝婁小說的悲喜情緒趨向》分析貝婁人物的情緒,認為“輕松的沉重和含淚的微笑”悲喜情緒同時支配著人物,使人物在歡騰中走進黑暗,在黑暗中期盼光明。包鵬程:《索爾·貝婁小說的悲喜情緒趨向》,《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6期。在《當今社會中情感與理性的測試——索爾·貝婁和他的〈抓住時機〉》中,黃鐵池通過理性與情感的辯證關系分析小說《只爭朝夕》。黃鐵池:《當今社會中情感與理性的測試——索爾·貝婁和他的〈抓住時機〉》,《東方論壇》1997年第1期。

還有學者探討貝婁的創作手法和作品的藝術特色。在《索爾·貝婁〈赫索格〉:書信技巧的挖掘與創新》中,陳榕認為書信在《赫索格》的心理描寫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一方面令作品成為一部深奧而不枯燥的“思想小說”,另一方面貝婁借此塑造“用心體會生活”的猶太主人公,突破了美國文學的“硬漢”傳統。陳榕:《索爾·貝婁〈赫索格〉:書信技巧的挖掘與創新》,《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1999年第1期。張弘在《索爾·貝婁小說的藝術表現手法》中認為,貝婁采用意識流手法挖掘主人公的內心世界。他并不完全按照傳統現實主義手法寫作,即小說一般都有一個完整的故事。他筆下人物的心理發展以一系列事件為前提。張弘:《索爾·貝婁小說的藝術表現手法》,《學習與探索》1999年第6期。陳春發也在《索爾 · 貝婁創作技法論——兼論〈赫索格〉的創作技巧》中討論《赫索格》的創作技巧。陳春發:《索爾·貝婁創作技法論——兼論〈赫索格〉的創作技巧》,《西南師范大學學報》1994年第4期。李知的《索爾·貝婁小說的敘述信息密度》則運用法國結構主義文論家格雷馬斯的“敘述信息”術語,論述索爾·貝婁小說的重要藝術特征——敘述信息的高密度。李知:《索爾·貝婁小說的敘述信息密度》,《小說評論》1994年第6期。

此外,劉文松研究《赫索格》與貝婁其他小說的聯系,認為《赫索格》在貝婁的作品中處于承上啟下的位置。它既是貝婁對前期創作的總結,又可被看作他后期知識分子題材小說的開端。劉文松:《〈赫索格〉與索爾·貝婁其他小說比較》,《當代外國文學》1997年第4期。周南翼分析了貝婁小說反映的社會生活周南翼:《索爾·貝婁和他筆下令人困擾的世界》,《譯林》1999年第5期。;王陽則探討了貝婁小說呈現的二元對立因素等王陽:《索爾·貝婁與二項對立》,《外國文學評論》1996年第2期。。此時,貝婁研究既有點也有面,既有深度也有廣度,既有宏觀綜合性論述,也有對某部作品的具體分析,對貝婁的研究越來越細致、深入。需要指出的是,第二階段研究也存在這樣一些現象:研究者對貝婁缺乏持久的學術興趣,雖然研究者人數增多、研究成果較多,但很多研究者只撰寫一兩篇學術論文,貝婁研究還缺少專業性的高產“大戶”。與海明威、福克納研究相比,貝婁研究在數量與質量上都無法形成與之媲美的局面。

第三階段為2000年之后的眾聲喧嘩期。隨著人類歷史步入新的世紀,我國的貝婁研究也進入一個大發展、大跨越階段。貝婁研究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一陣高潮,甚至出現了眾聲喧嘩的可喜景象。此時,許多青年學者投身于貝婁研究領域,研究成果在數量上取得前所未有的突破,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更為多樣化。

在此階段,有學者開始關注貝婁作品在國際、國內的研究狀況,貝婁研究述評、學術史和接受史研究應運而生。劉文松《國內外索爾·貝婁研究現狀》一文介紹了國內外學者對貝婁的研究情況劉文松:《國內外索爾·貝婁研究現狀》,《外國文學動態》2003年第3期。;祝平《國內索爾·貝婁研究綜述》則以時間為線索,歷時性地考察了國內貝婁研究的狀況祝平:《國內索爾·貝婁研究綜述》,《廣西社會科學》2006年第5期。;祝平的另一篇論文《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介紹了國際上的貝婁研究情況祝平:《國外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外語教學》2007年第3期。。宋德偉《新世紀國內索爾·貝婁研究述評》則立足于新世紀,從“整體研究”和“重要作品研究”等方面梳理國內貝婁研究,不僅對未來的貝婁研究提出了展望,還歸納和總結了國內貝婁研究暴露出來的問題。宋德偉:《新世紀國內索爾·貝婁研究述評》,《河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6期。汪漢利的《索爾·貝婁在中國的傳播與接受》從譯者、學者和作家三個方面,考察貝婁作品在中國的傳播和接受情況,分析了中國作家邱華棟、余華、孫甘露、殘雪等對貝婁的評價。何建軍《日本索爾·貝婁研究綜述》主要從譯著、專著和代表性論文等方面,重點介紹了20世紀90年代以來日本貝婁研究的狀況和成果。何建軍:《日本索爾·貝婁研究綜述》,《時代文學》2012年5月。此外,喬國強的《新世紀美國貝婁研究概述》從“貝婁小說中的女性”、“貝婁與超驗主義”、“中短篇小說創作及書信集”三個角度,介紹了美國學者在貝婁研究領域取得的成果。喬國強:《新世紀美國貝婁研究概述》,《當代外國文學》2012年第3期。喬國強還撰有長篇論文《索爾·貝婁學術史研究》,介紹20世紀50年代以來美國學者對貝婁創作的評價。喬國強:《索爾·貝婁學術史研究》,《東吳學術》2013年第2、3期。上述貝婁研究述評、學術史和接受史研究,是國內貝婁研究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的產物,一方面反映貝婁研究在我國學界日益興盛,已然形成聲勢浩大、不可阻遏的學術潮流,另一方面也表明國內學者對貝婁學術價值的把握更加全面、充分。這些研究對學界了解國內外貝婁研究的動態和成果,起到了不可或缺的導向性作用。

梳理貝婁小說與猶太文化的關聯一直是貝婁研究的熱點。劉兮穎和祝平關注貝婁小說的猶太倫理特征。劉兮穎出版的專著《受難意識與猶太倫理取向——索爾·貝婁小說研究》,認為貝婁人物的受難意識受到了猶太倫理影響。劉兮穎在《貝婁與猶太倫理》一文中指出,貝婁創作貫穿著“倫理一神教”思想,貝婁筆下“父與子”、“兄與弟”的關系結構是由猶太倫理與美國實用主義思想沖突所造成的。猶太主人公的婚姻狀況也體現了這種矛盾與沖突。劉兮穎:《貝婁與猶太倫理》,《外國文學研究》2010年第3期。在《〈受害者〉中的受難與猶太倫理取向》中,她還指出貝婁小說《受害者》主人公的精神受難,是受到猶太人“愛鄰如己”倫理思想的影響。劉兮穎:《〈受害者〉中的受難與猶太倫理取向》,《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4期。祝平也從倫理視角評價貝婁。他在論文《索爾·貝婁的肯定倫理觀》認為,貝婁對個人、群體和人類有著不滅的信心,他拒絕虛無主義,拒絕相信現代社會將分崩離析的悲觀論調,這與猶太傳統哲學有著深層聯系。祝平:《索爾·貝婁的肯定倫理觀》,《外國文學評論》2007年第2期。祝平在《“最好莫如作一個士兵”——索爾·貝婁〈只爭朝夕〉的倫理指向》中認為,貝婁通過《只爭朝夕》中的“倒霉鬼”形象聚焦個體與自我、個體與社會的關系,其創作體現的是一種“親社會”倫理。祝平:《“最好莫如作一個士兵”——索爾·貝婁〈只爭朝夕〉的倫理指向》,《國外文學》2009年第2期。

喬國強等學者關注貝婁創作的猶太屬性。在《從小說〈拉維爾斯坦〉看貝婁猶太性的轉變》中,喬國強指出,《拉維爾斯坦》是貝婁對大屠殺和反猶主義的表達,反映了貝婁的猶太民族立場——猶太性。喬國強:《從小說〈拉維爾斯坦〉看貝婁猶太性的轉變》,《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在另一篇論文《索爾·貝婁、托洛茨基與猶太性》中,喬國強認為歐美學者過分看重貝婁創作的“超族裔”性,而忽略了貝婁作品的猶太性征。喬國強:《索爾·貝婁、托洛茨基與猶太性》,《外國文學評論》2012年第4期。鄒智勇在《論當代美國猶太文學的猶太性及其形而上性》中認為,猶太性是猶太民族文化在美國當代猶太文學中的表現,猶太文學不僅通過猶太性揭示人的生存困境,也因為猶太性而超越種族和國家界限,從而具有一種形而上的普遍意義。鄒智勇:《論當代美國猶太文學的猶太性及其形而上性》,《外國文學研究》2001年第4期。武躍速《無處置放的鄉愁——論索爾·貝婁的〈耶路撒冷去來〉》考察貝婁散文《耶路撒冷去來》,指出貝婁作為美國猶太人、作家和知識分子,面對耶路撒冷這個政治、宗教、軍事激烈沖突的敏感地帶表現出價值層面的矛盾,傳遞出美國猶太人“無處置放的鄉愁”。武躍速:《無處置放的鄉愁——論索爾·貝婁的〈耶路撒冷去來〉》,《外國文學評論》2012年第4期。汪漢利在《人文焦灼與民族記憶》中分析猶太歷史和文化沖突對貝婁人物的影響,指出小說《赫索格》主人公的焦慮情緒體現了猶太文化心理,與猶太人的歷史境遇存在關聯。在論文《文化沖突與身份認同》中,汪漢利認為《赫索格》中的夫妻矛盾其實是社會文化矛盾的反映。赫索格的焦慮情緒與基督教和猶太教的文化沖突息息相關,貝婁通過赫索格夫妻的矛盾探討了猶太移民的身份和歸宿問題。

從主題或母題角度分析貝婁小說,也是這一階段貝婁研究的一大特色。鄒智勇在《索爾·貝婁小說的主題及其文化意蘊》一文中認為,身份困惑、流浪意識與心理異化是貝婁創作的三大主題,這些主題思想具有濃郁的猶太文化氣息,是猶太歷史、民族遭遇及作家思考的結果。鄒智勇:《索爾·貝婁小說的主題及其文化意蘊》,《武漢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3期。劉兮穎在《論索爾·貝婁長篇小說中隱喻的“父與子”主題》中將貝婁作品中“父與子”主題的情節結構,分為“血緣父子”、“精神父子”和“異化父子”三種,認為“父與子”主題與美國文化結合在一起,反映了貝婁對整個人類文化的哲學思考。劉兮穎:《論索爾·貝婁長篇小說中隱喻的“父與子”主題》,《外國文學研究》2004年第3期。朱路平的《精神的漂泊與回歸——論索爾·貝婁作品中的“流浪”主題》討論貝婁作品中的“流浪主題”,認為“流浪主題”反映當代社會物質富有表象下的精神貧困,也反映了貝婁人道主義的價值訴求。朱路平:《精神的漂泊與回歸——論索爾·貝婁作品中的“流浪”主題》,《浙江社會科學》2005年第5期。她在《人性的沉淪與生命本真的還原——論索爾·貝婁作品的思想主題》中認為,貝婁關注后現代文明中人類生活的現存狀態,揭示了人的現實生存脫離于人道本質的種種現象。朱路平:《人性的沉淪與生命本真的還原——論索爾·貝婁作品的思想主題》,《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孫筱珍的《何索“情歌”的荒原主題》認為《何索》(即《赫索格》)與艾略特的長詩《普魯弗洛克的情歌》有一個共同主題,即表現了知識分子在現代社會中的孤立無援,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荒原化”現象。孫筱珍:《何索“情歌”的荒原主題》,《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江寧康在《評〈拉維爾斯坦〉的文化母題:尋找自我的民族家園》中提出,貝婁的小說《拉維爾斯坦》“對猶太民族堅持不懈地‘尋找自我的民族家園’這個文化母題進行藝術詮釋”,“展現了當代敘事的文化反思意識和藝術創新精神”。江寧康:《評〈拉維爾斯坦〉的文化母題:尋找自我的民族家園》,《當代外國文學》2006年第1期。

也有一些研究探討貝婁創作的藝術特色。張弘在《論貝婁小說的藝術特色》中指出貝婁創作有兩大特色,一是注重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度發掘,二是側重反映猶太主人公的流浪意識。張弘:《論貝婁小說的藝術特色》,《北方論叢》2000年第5期。相對來講,探討小說《赫索格》藝術手法的研究較為多見。阮航的《〈赫索格〉藝術風格蠡測》分析小說《赫索格》的藝術風格。阮航:《〈赫索格〉藝術風格蠡測》,《廣西社會科學》2002年第1期。而段良亮、單小明的《〈赫索格〉的戲仿解讀》則討論《赫索格》的表現手法。段良亮、單小明:《〈赫索格〉的戲仿解讀》,《外國文學》2004年第3期。程錫麟的《書信、記憶、與空間——重讀〈赫索格〉》從地志空間、社會空間和文本空間三個方面結合記憶問題,對貝婁代表作《赫索格》的敘事方式、特點等進行剖析。程錫麟:《書信、記憶、與空間——重讀〈赫索格〉》,《外國文學》2012年第5期。汪漢利的《〈赫索格〉:空間敘事與主體性》探討小說空間建構對人物命運和文本敘述產生的影響,指出空間建構與主人公主體意識的互動關系。汪漢利的《〈雨王漢德森〉的原型分析》還從原型結構、人物、意象三方面,探討小說《雨王漢德森》的表現技巧。徐文培、張建慧在《〈洪堡的禮物〉中的“復調”解讀》中運用巴赫金“復調”理論,分析《洪堡的禮物》的“多聲部”表達、“復調視角”和“復調結構”等。徐文培、張建慧:《〈洪堡的禮物〉中的“復調”解讀》,《外語學刊》2006年第4期。劉兮穎的《論〈更多的人死于心碎〉的人稱轉換和視角越界》分析《更多的人死于心碎》的敘述人稱和敘述視角。劉兮穎:《論〈更多的人死于心碎〉的人稱轉換和視角越界》,《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期。

與第一、二階段相比,此時的貝婁研究呈現更加多元化的特點。其一,研究內容多元化。這一時期的論文不僅探討貝婁小說的思想內涵,還深入分析作品的藝術形式、人物形象和藝術手法等,研究內容多姿多彩、日益全面。其二,研究視角多元化。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分析和討論貝婁作品。有論文從民族傳統視角,分析貝婁作品中的焦慮意識與猶太民族境遇的關系;也有論文從哲學角度,分析貝婁作品中存在主義的思想;還有論文從兩性關系入手,對貝婁筆下的人物關系展開討論等。其三,研究方法多元化。研究者開始將許多理論引入貝婁研究領域。有論文運用女權批評方法,探討貝婁作品中的男性霸權意識以及人物的厭女癥傾向;有論文運用原型批評方法分析貝婁小說反映的人類普遍經驗;還有論文運用新批評理論,以“文本細讀”方法分析貝婁小說的情節,甚至還有學者運用計算機“窗口”原理,分析貝婁創作的切換手法……總之,研究者把各種理論和方法運用到貝婁研究上來,也獲得了可喜的研究成果。

需要指出的是,我國大陸的貝婁研究取得了較大成績,但同時也存在一些問題,尤其是與國際上的貝婁研究相比,還存在較大差距。問題主要表現在四個方面:一是研究水平參差不齊。專業研究人員數量日益劇增,這與中國大學教育的快速發展密不可分。隨著高校擴招和研究生培養規模擴大,我國培養出大批外國文學和英語語言文學研究生,這支年輕的學術隊伍將貝婁作為研究對象,使得學術薪火得以代代傳承,然而由于他們缺少批評實踐經驗,出現了對貝婁評論“一邊倒”式的褒獎批評。二是與海明威、??思{研究相比,貝婁研究缺乏系統性和理論深度。有些論文對貝婁作品的分析不夠深入、具體,對文學理論的運用大多限于舉例證明,分析尚欠嚴謹,論述略顯生硬。三是專業化程度不夠。研究者缺乏持久的學術興趣,越來越傾向于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真正的貝婁研究隊伍還在形成之中。四是我國貝婁研究與國際學界的互動不夠。一般而言,青年學者都有較好的外文基礎,但他們在貝婁研究中沒有發揮自己的語言優勢,研究過程中引用外文資料明顯不足,更談不上與其他國家學者的交流與互動。五是現階段貝婁研究還存在一些盲點。貝婁的某些長篇作品與大部分短篇小說,如《莫斯比的回憶》、《離別黃屋》和《銀碟》等至今鮮有評論者問津。當然這也表明,我國貝婁研究還有巨大的學術空間,有待學界同人進一步發現和開拓。

第三節 中國作家與貝婁

貝婁在有生之年從未踏足中國土地,與中國當代作家在時間、空間兩個維度都沒有交集,中國作家與這位美國同行從未進行過面對面的交流,但這并不表明貝婁與中國作家之間就不存在聯系。事實上,中國作家與貝婁是在時空之外的三度空間——文本中相遇的。由于貝婁創作呈現一定程度的自傳色彩,中國作家閱讀貝婁小說、熟悉作品人物的過程,其實也是他們走近貝婁、了解貝婁思想的過程。中國作家對貝婁創作給予的各種評價,正是他們與貝婁在精神交流過程中產生的互動與共鳴。許多中國作家通過閱讀和評論與貝婁結下了“不解之緣”,盡管他們對貝婁的評價不盡相同。

一、中國作家眼中的貝婁

當代作家中,孫甘露、格非、余華、殘雪、陳村、邱華棟、張煒等與貝婁“緣分”不淺。他們在閱讀貝婁作品之余,還以各種方式表達他們對貝婁的看法。孫甘露將貝婁視為美國當代文壇大師,認為“貝婁是一個百科全書式的作家。對其他作家來說他的寫作是一個典范”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另一位作家邱華棟也持相似看法。邱華棟認為貝婁是美國“偉大”的作家之一,堪稱近幾十年來美國文壇頗具代表性的作家。他將索爾·貝婁與??思{、海明威、約翰·厄普代克和托馬斯·品欽等一起視為美國20世紀的偉大作家,原因是“他們形成了美國文學大師的山峰的山脊線,勾勒了美國文學最恢宏的部分”邱華棟:《大師之燈》,《外國文學》2002年第3期,第27—28頁。。邱華棟曾經預言,未來作家將會呈現“學者型”趨勢,大學教授、高級工程師等“知識精英”會成為作家群體的中堅力量。有意思的是,貝婁恰恰是一位學者型作家和大學教授。邱華棟是因為貝婁才喜歡“學者型”作家的,還是因為偏愛“學者型”作家而喜歡貝婁的,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邱華棟一直都在閱讀貝婁、關注貝婁。

當然不同的聲音同樣存在。余華對貝婁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另有看法。在余華看來,貝婁在當代文壇算不上“最杰出”的作家,原因是比貝婁成就更大、更輝煌的美國作家大有人在?!霸?0世紀作家中,哪怕是從在世的作家來說他不是最重要的……像奈保爾這樣的作家我覺得都比索爾·貝婁重要。”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有意思的是,余華認為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應列入“好作家”之列。說起來,菲利普·羅斯和貝婁還有一定的淵源。羅斯也是美國著名猶太作家,他對猶太同胞貝婁一直比較崇拜和尊敬。羅斯說過,20世紀美國文學的支柱由兩個小說家構成,即威廉· ??思{和索爾·貝婁,他們是20世紀的梅爾維爾、霍桑和馬克·吐溫。余華之所以會對貝婁產生這樣的看法,其中當然有很多原因。這或許與作家的欣賞口味、審美和價值標準有關。也存在另外一種可能,即余華是在“先鋒文學”時期閱讀索爾·貝婁的,因為貝婁創作總體上仍然帶有“現實主義”特征,正忙于先鋒實驗寫作的余華更看重文學技巧,他或許未能意識到貝婁創作的意義,而對貝婁并未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也有可能是,貝婁在作品中總是探討一些沉重的社會、人生問題,會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產生痛苦與焦慮。而在《兄弟》和《活著》等帶來巨大商業利益以后,余華對貝婁這樣太過嚴肅的作家并不看好。貝婁作品經常拷問“我往哪里去”、“我是誰”等問題,還時常融入哲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知識,這與中國普通讀者存在一定的距離。余華的創作路徑與貝婁并不相同。在經歷從先鋒文學向現實主義文學的“民間”轉向以后,余華對知識分子寫作越來越不感興趣,他更愛聚焦底層人民特別是農民的生活,先后創作了《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等作品。余華為自己的寫作轉型感到歡欣鼓舞,因為他的作品正變得越來越“平易近人”。余華:《沒有一條道路是重復的》,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第190頁。由于余華與貝婁在創作理念和美學追求方面存在巨大差異,余華對貝婁的相關評價也就不足為奇。

關于貝婁對中國當代文壇的影響,一些作家的看法也各不相同。孫甘露認為貝婁小說對人物心理的揭示很到位,為自己的創作提供了有益的借鑒:“我覺得他為我提供了一種觀察世界的角度,內心的、內省式的角度。他的小說是第一人稱,即使不是第一人稱,也還是隱含著內省的成分?!?img alt="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C757E/14037449703157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953137-HYMfqe2UXPgl4Ejhz0X1aNlglyyUUmuy-0-f9d664b3a35c52a9ea2281b536297021">孫甘露與貝婁都是以都市生活為題材的作家,他對貝婁的都市寫作經驗也有獨到見解:“他提供了一種非常特殊的知識分子在大都市遭遇困境的這樣一個范本。”邱華棟坦言自己學習過貝婁創作,但學習效果似乎不大理想:“索爾·貝婁是我有心學習、但是無法企及的作家,因為他的深厚的猶太文化傳統,極其淵博的知識譜系,以及對美國社會敏銳的洞察,還有他復雜的文學技巧,都是相當精深的。”余華堅持自己對貝婁的一貫看法,認為貝婁對中國作家的影響比較有限:“他對中國作家的影響力也不是太大,我很少聽到我的同行談起他,幾乎沒有聽到過?!庇嗳A此后又退一步說,貝婁在中國之所以不夠流行,倒不是因為貝婁不太重要,而是因為重要的作家還有很多。余華這番評價也是在委婉地夸贊貝婁。

與貝婁“親密接觸”的大多是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登上文壇的“先鋒派”作家。他們中間,有的人早在“先鋒”時代就開始閱讀貝婁作品,也有人是在21世紀遇到并熟悉貝婁的。這些作家善于學習和借鑒外國文學作品,與外國經典著作結下了不解之緣。正如孫甘露和陳村在訪談中形容的,他們與外國文學有一種甜蜜的“初戀”關系。閱讀外國作品“好像就是初戀。就是你和世界獲得一種關系的一種方式,然后你認為這就是你的一部分,并不是一種異質的來自其他文化的一種東西”孫甘露、陳村:《盲目而喜悅地走進外國文學》,《上海文學》2007年第2期,第67頁。。正是由于對外國文學的執著與癡迷,他們遇到貝婁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時,自然也不愿與其失之交臂。相對而言,由于中國作家已經有了較高的寫作水準,他們更關注貝婁“如何寫”和“寫得怎樣”。他們評價貝婁的眼光既獨到又深邃。

二、中國作家評價貝婁創作

中國作家從不同角度、以不同標準打量貝婁及其創作,看到的貝婁就不是同一副面孔。孫甘露看重貝婁小說的思想內涵,認為貝婁喜歡在作品中“旁征博引”、“信手拈來”,與中國作者常用的“掉書袋”手法比較相似。不過,孫甘露認為貝婁引經據典的目的不是為了顯擺,而是要“用知識質疑知識本身”。應該說,孫甘露以獨到的眼光看到了貝婁創作的一大特色,即貝婁小說具有非常龐大的信息量。貝婁在青年時代從事過人類學和社會學專業學習,是一位有著豐富知識背景的學者型作家,他經常將哲學、社會學和人類學知識揉進小說,以表達他對社會、人生等各種問題的思考,這的確使他的作品顯示出極為深厚的思想內涵。但貝婁旁征博引絕不是為了驗證知識,而是為了思考人的生存境況、拷問靈魂和探尋人生出路。

在散文《我喜歡的十部小說》中,邱華棟將貝婁的長篇小說《洪堡的禮物》列為自己喜歡的十部小說之一。此外,他對貝婁的作品《赫索格》也極為鐘愛,認為這部小說反映了美國現代社會的墮落,揭示了物質富裕年代知識分子的孤獨、絕望、沉淪和彷徨,以及他們對抗異化命運的艱難抗爭。歸納起來,邱華棟喜愛貝婁的原因主要有兩個,一是他看重貝婁小說所反映的思想內容,認為“索爾·貝婁的小說主人公似乎都是美國的上層知識分子,大都是學者、教授、植物學家、作家等等,他們都是美國社會的精英人物,他們的精神危機顯然就可以代表美國的精神危機”邱華棟:《我喜歡的十部小說》,《中國文化報》2003年1月30日。。二是他看重貝婁與眾不同的文學創造力,認為貝婁有著“無與倫比的文學創造力”。邱華棟對貝婁的封筆之作《拉維爾斯坦》極為贊賞:“我敢打包票,假如你看了這部《拉維爾斯坦》,你一定會嘆為觀止,一定會認為索爾·貝婁是當代美國最好的、最有代表性的作家……這是索爾·貝婁在85歲高齡的時候出版的,如此強大深厚的創造力,確實令我大吃一驚。”邱華棟:《索爾·貝婁:知識分子的靈魂圖譜》,《延安文學》2009年第3期,第192頁。

殘雪對美國作家和當代文學評價不高。她認為美國當代作家與中國作家有個共同的“致命傷”——創作往往停留在表面經驗層次,而偉大的作家應像先知一樣具有“神性”,“偉大的作品都是內省的、自我批判的”。殘雪:《殘雪的文學觀點》,《延安文學》2007年第4期,第18頁。盡管如此,殘雪還是毫不掩飾她對貝婁的喜愛與欣賞,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方面殘雪欣賞貝婁作品的深度和思想性,認為貝婁創作觸及人性的本質,另一方面殘雪偏愛寫作技巧的探索,她對貝婁小說的實驗創新精神心有靈犀。殘雪認為,在中國搞個人化實驗的作家數量很少,所以當她看到《赫索格》時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殘雪還獨具慧眼地指出,不能以“異化”等陳詞濫調評價貝婁作品的主題:“我覺得說索爾·貝婁表達人的精神的異化、內心困境是套話,他其實是表達了他自己。作家的寫作不是為了表達這個表達那個,他就是為了表達自己,拯救自己的靈魂?!睔堁┑倪@種理解是比較深刻的。在貝婁的作品中,作家表達了他對社會問題的思考和對生存假象的質疑,當然也揭示了當代人的生存處境。個中辛酸與欣慰、焦慮與滿足,只有他自己才能真正體會。從這個角度看,殘雪或許算得上是貝婁的一個知音。

張煒看重貝婁作品中的“幽默”與“機智”成分。對于貝婁的作品,他宣稱:“我最喜歡的有《洪堡的禮物》和《赫索格》。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當代作家很少議論這位了不起的作家。我幾乎沒有讀過比他更幽默更機智的作家了,他用幽默和機智遮掩著心底深切的悲涼和憐憫。他的這方面的巨大才能,使得其他專事調侃、用嘲弄的筆風描述當代生活的作家頓失光彩。”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應該說,張煒對貝婁“幽默”和“機智”的定位是非常準確的?!逗楸さ亩Y物》和《赫索格》是貝婁最重要的作品,貝婁在表達自己對社會問題的看法的時候,總喜歡舉重若輕地調侃與諷刺,令讀者常常在不經意間開懷一笑。另一方面張煒的創作植根于他生活的那片土地,其主要小說如《古船》等呈現出現實主義風格,厚重、質樸,他從索爾·貝婁這里看到的“幽默”、“機智”成分,可能也正是他作品中缺少的元素。

不過,上述作家在一點上是相似的,即他們普遍認為,貝婁創作屬于“知識分子寫作”模式,這正是他不為一般中國讀者接受的主要原因。孫甘露指出:“他不是一個能進入公共視野的作家,不是容易流行的作家,他不像馬爾克斯、昆德拉那樣被中國的讀者所熟知。他的不能流行可能跟他西方式知識分子的經驗有關?!?img alt="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C757E/14037449703157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953137-HYMfqe2UXPgl4Ejhz0X1aNlglyyUUmuy-0-f9d664b3a35c52a9ea2281b536297021">孫甘露這種“西方式知識分子的經驗”提法,對于理解貝婁在中國的接受命運很有啟示意義,也的確是中國讀者不愿接近貝婁的一個原因。與孫甘露相似,陳村也認為貝婁是知識分子作家,認為他把哲學的、文化的、歷史的、社會的知識放進了小說。同時,陳村將貝婁小說與國內小說進行對比,認為國內小說主要是市民化小說,大都屬于講述生活故事的類型,讀者一看就懂,根本不需要什么知識儲備。所以貝婁小說與國內作家的作品是有區別的。結合貝婁和自己的創作實踐,陳村為“知識分子作家”做了一個界定:“什么是知識分子作家,就是他寫的小說是給知識分子讀的,讀他的小說要有知識的背景,有學問才能勝任,否則你就沒有辦法讀他的小說,處處會碰到障礙。還有就是要有知識分子的眼光,他的目光跟我們平常是不一樣的?!?img alt="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C757E/14037449703157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953137-HYMfqe2UXPgl4Ejhz0X1aNlglyyUUmuy-0-f9d664b3a35c52a9ea2281b536297021">陳村看到貝婁創作的“知識”和“學問”特征,他對貝婁知識分子作家的定位是比較準確的。

格非與貝婁一樣是身處高校的知識分子,他對貝婁的創作似乎有著更多的認同感。格非將中外知識分子作家進行對比,認為中國幾乎沒有多少典型的知識分子作家,中國知識分子作家寫作顯得比較單薄。貝婁的作品之所以在中國不能流行,是因為中國知識分子創作還未形成氣候?!爸袊谙喈旈L的時間里還是一個農業社會,是一個歷史傳統比較悠久的社會,我們更關注的可能是鄉村經驗、歷史經驗,知識分子這個系統從來不是主流。第二,索爾·貝婁所關注的問題是嚴肅的問題,是文化的問題,他關注的是一個社會最根本的危機。”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格非認為貝婁極為關心知識分子個人的情感、精神和內心,常把他們放在一個文化境遇里思考,貝婁在世界作家群體中是很獨特的,沒有誰比貝婁更能捕捉當代人類心靈的戰栗。

中國作家還指出貝婁創作存在一些缺陷。張煒認為貝婁作品帶有懷疑主義傾向,并認為這是貝婁缺少偉大特質的表現:“貝婁的作品因為僅僅止于悲涼的心情、無望的冷嘲,缺少某種堅定性,所以也稍稍缺少了一種偉大感?!?img alt="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6C757E/14037449703157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3953137-HYMfqe2UXPgl4Ejhz0X1aNlglyyUUmuy-0-f9d664b3a35c52a9ea2281b536297021">這種說法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貝婁人物對生存狀況憂心不已,但這只是貝婁人物性格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貝婁主人公的希望、尋找、流浪以及不同程度的回歸,實際表達了積極肯定的倫理訴求。正如諾貝爾獎頒獎詞所評價的:貝婁是個堅定的樂觀主義者,由于理性價值王國的信念之火,其作品煥發出奪目的光彩。貝婁的非傳統英雄式的主角是勝利者,他們還是英雄,因為他們從未拋棄使人成為有人性的價值標準王國。宋兆霖主編:《索爾·貝婁全集》第十三卷,王譽公、張瑩譯,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256頁。殘雪熱衷于揭示人物的潛意識,偏愛一種不需構思的自動寫作,她由此認為貝婁作品不夠“深入”:“《赫索格》是比較深入的,但是深入也是相對的。徹底的實驗就是從潛意識出發做出的實驗。深入是指深入人的靈魂,人的潛意識。自動寫作,不要構思,把觀念撇到一邊。索爾·貝婁不是。”夏榆:《中國作家眼中的索爾·貝婁 不能流行的知識分子寫作》,《南方周末》2005年4月14日。也就是說,雖然貝婁深入揭示了人物的內心世界,特別是主人公對生存的焦慮和質疑,但并未描述人物心理的全部真實,貝婁作品中潛意識和無意識成分不多,離自動化寫作還有一定的差距。

與學界一邊倒的“褒揚式”批評相比,中國作家在評價貝婁時表現出非凡的勇氣和獨立性。他們能夠結合自己的創作實踐和審美趣味,對貝婁小說進行見仁見智的評價。盡管這些評論有時只是三言兩語、不成系統,卻依然不乏真知灼見。這些評價能夠啟發我們思考“文學是什么”、“好小說的標準是什么”以及“怎樣才能寫好小說”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中國作家的評價反映了貝婁在國內的傳播與接受情況,揭示了貝婁小說在中國無法流行的真正原因。這對中國的貝婁研究有著重要意義。另一方面,中國作家關于貝婁的評論也是一面鏡子,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國作家受到外國文學的影響,以及中國作家自己的創作理念和美學追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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