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陽這樣的小城，自然比不上東都繁華。爸爸的車下了高速公路，一種破落感迎面而來。

瑞陽的高速公路出口，有一個紅色的雕像，大抵也曾經是這里的一個標志性建筑，隱約還可以看到設計師通過流動的曲線蘊藏的匠心。

只是因其材質，雕像在日照雨淋下，逐漸失去了原本的光彩奪目。

就像這座名叫瑞陽的小城，在明清的時候，還是省內文化的重要發源地。彼時，來往的商人云集在小城中，熱鬧非凡。

但伴隨著現代文明的發展，省內諸如東都一類的城市，或因地理位置，或因自然稟賦，或因政策支持，逐漸聲名鵲起。越來越多的城市找準了自己的定位，實現了差異化的發展。

可這座叫作瑞陽的小城，站在了這條以時代為名的儀仗隊的末尾，偃旗息鼓。

就像是一個歷經風霜的老者，他的過往足夠他大筆一揮寫就一冊厚厚的書稿，可他形容枯犒，趕不上年輕人的步伐。

汽車駛過城郊的4S店，逐漸進入了市中心。

如果你去過一些小縣城，你大概會發現，小縣城的市中心往往人頭攢動，各種商品應有盡有，琳瑯滿目。

小城市的人喜歡把煙火氣藏進一家家小店里，堆疊出一條條帶著煙火氣的街道，用他們精心釀造的美好勾勒出城市的輪廓。

大城市不會這樣，大城市喜歡把繁華偷偷藏起來，藏到一座座高大的摩天大樓，一個個商超里。初見時你會覺得不過如此，但走進繁華的叢林里你又猛然發現一切如此美好。

市中心不大，爸爸的車很快就穿過流光溢彩的地區，往外一點，就是爺爺的家。

區別于鬧市區的老舊房屋，爺爺的小區像是一片凈土，綠樹成蔭，磚紅色的外墻將極簡的幾何美發揮的淋漓盡致。

時間過了太久，黎飲冰也記不起當時家人們到底說了什么。

但她還記得她見爺爺的時候，爺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里的茶藝節目。她遵循著媽媽的吩咐，乖巧地叫著“爺爺好”，但爺爺就“嗯”了一聲，頭也沒抬。

反倒是奶奶聞聲從廚房里跑了出來，滿臉的歡喜，擦了擦還帶水的手，問道：“開了一路的車，累不累啊？”

“不累?！卑职致冻龊芎隙Y儀的微笑。

“奶奶好?！?

“小冰真乖?！蹦棠瘫緛頊蕚涿幻栾嫳念^，想了想自己的手剛做了飯，又把手收了回來。

黎飲冰率先打起招呼來，奶奶夸她有禮貌。黎飲冰在心里嘀咕，都是她媽教得好。

每一次只要遇到了長輩，黎飲冰總需要立馬打招呼，不然媽媽過幾分鐘就會罵她沒禮貌。

但禮多人不怪，黎飲冰也覺得這是一個好習慣。

不過好習慣的培養很有意思，頗有訓練小狗撿球的意味。

“廚房里弄了菜，鍋里還在煮不能離人，茶幾上有水果你們先吃一點，鞋柜第二層是給你們新買的拖鞋。”奶奶一邊說一邊一路小跑到廚房。

“辛苦媽了?！眿寢尣煌乐x。

“飲冰妹妹，奶奶說你們要來玩，我期待好多天了呢?！彼紊嫫鍙姆块g里跑出來，臉上是和所說的話一樣的歡喜。

“我也是我也是，我們上次還一起去激流勇進呢。”黎飲冰牽著小姐妹的手，跑去沙發旁的軟墊上玩了起來。

“我去幫幫媽。”媽媽把外套脫了下來。

“我也去?！卑职忠埠茏R時務地跟著媽媽進了廚房。

黎飲冰和宋涉棋之前回家過年的時候見過幾次，兩個人的關系挺不錯的。黎飲和不愛說話，再加上宋涉棋和黎飲冰同齡，小女孩之間有不少共同點。

坦白說，宋涉棋那時的友善，讓剛背井離鄉的黎飲冰，心中泛起了一絲溫暖。

但這絲溫暖就像北方一月的艷陽，溫度不夠，又轉瞬即逝。

奶奶做好了飯，宋涉棋爭著搶著去拿碗筷，黎飲冰也跟了過去。

“媽，之前電話里也說了，我們是想讓冰兒在這里住一段時間，也多陪陪你們。”

媽媽正在和奶奶嚼舌根呢。

“知道啦，我們這孩子也多，你看，小棋，飲和，都在這呢，小冰來了正好一塊兒玩，他們下一代一起長大，彼此間感情還能深點，多好啊。”

奶奶正在用勺子把高壓鍋里面的燉雞湯盛出來，雞湯里放了好幾味藥材，是專門給爺爺喝的。當然這些事情黎飲冰那時候還不知道，是后來在爺爺家里待的時間長了，她悄悄跟奶奶埋怨，這個雞湯全是中藥，太苦了，不好吃。

奶奶那時候才告訴她，爺爺身體不好，又脾氣倔，叫他吃點藥補一補，他總不愿意去開藥。

奶奶想了好久，才想到了這個辦法，把中藥放在雞湯里。

雞湯太苦了，孩子們都不喜歡吃，但是老伴最愛吃雞，又不喜歡浪費，所以肯定會喝掉。

“我是擔心，爸那邊……”媽媽的聲音很小，但是宋涉棋和自己都能聽到。

“沒事，我帶小冰，他會同意的。”

奶奶說完，開始把各種菜肴都擺到圓形木桌上。

“外婆，我來拿碗筷?！彼紊嫫逶诼牭竭@一席話的時候愣了一下，黎飲冰看到她的身子明顯僵住了，但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蟬螂捕蟬，黃雀在后，黎飲冰就是那只小黃雀。

所以也難怪宋涉棋轉身撞見黎飲冰的時候，一下子驚得手中地瓷碗都掉了下來，摔倒了廚房的瓷磚地上。

雪白地瓷碗在雪白的瓷磚地上，被摔得粉碎。

這場硬碰硬的戰爭，瓷磚占據了上風。

“黎飲冰，你不會拿碗就給我拿，你把她摔碎干嘛？”宋涉棋的聲音尖尖的，像是一把匕首。

“明明是你摔的?！币欠旁谝酝?，黎飲冰一定會說這句話。

可是地上粉碎的碗，讓她想起昨晚路燈下把榫卯置到地上的男孩，心里莫名地委屈。

不是每個人都足夠幸運，有一個青梅竹馬，但她有一個很好很好的竹馬，她總叫他碎碎。

至少在昨晚以前，黎飲冰都是這么認為的。

心理學里有個效應，叫作首因效應，大致是說，對一個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所以我們要注重儀表和舉止，給別人很好的第一印象。

但你的人生中有沒有那么一群人，他們從你記事的時候便陪伴著你，你不記得他們是從哪一個夏日的午后來到你身邊的，因為在你的記憶里面一直都有他的身影。

這群人里，可能有親人，也可能有朋友。

足夠幸運，他們趕在你用記憶丈量人生之前就出現在了你身邊，如影隨形，形影不離。

首因效應里不曾提及的那群人，往往是一個人生命里，最司空見慣，卻又至關重要的人。

那么，碎碎就是那個，首因效應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