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重化昀還沒有來，云心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心想，會不會不來了呢？身后忽然傳來敲門聲，轉身一看，果然是重化昀。她一喜，趕緊去開門。

“我來晚了？”重化昀微笑著說。

“沒有，”云心輕搖搖頭，“過來坐。”

重化昀依言坐下，“快過年了，你有什么打算？”

云心輕笑，“該準備的都好了，只不過你應該不能在家里過年了吧？”

重化昀點頭道：“是。”

云心拿出平安符給他，伏在石桌上看著他道：“你要平平安安地回來，我知道你一向戰無不勝，這不過是我的小意思，冬日行軍本就艱苦，曲度城也地處北方。”

重化昀接過平安符，看著她。

“真怕你又一次像那天在南山一樣…”

重化昀趕緊握住她的手，自己都不覺有些失態：“不要擔心，日后雷雨，我只會想到那天的你。”

云心終于笑了笑，不著痕跡地抽出了手，重化昀便道：“總之，你的意思，我都記在心里，不要太擔心，”頓了下，又道：“今天在天女廟，是語妹和你一起的？她特意跑到王府告訴我，有時候我會突然覺得，你和她有點相像。”

云心輕聲說：“我覺得她很好看，也很活潑，而且有種親和力，后來我想，這或許是你們家人特有的。”

她的話里居然有種說不出的憂傷，重化昀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我雖然要出征，也并不是第一次，也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你不必如此的。”

云心低頭，悶悶地說：“我也是不知道怎么了…”

重化昀微笑：“這樣好了，我帶你下山吧？今天是二十三，城中有煙花燈會，出去走走心情會好的。而且其實你也很好看，也很活潑，也讓人愿意親近的。”

云心被他逗笑了。

煙花燈會果然溢彩流光，云心笑著朝重化昀說：“虧我還是個重國人，居然到今天才看到這里這么美的燈會，重大將軍，謝謝你嘍！”

她變成了一個快樂的仙子，穿梭在燈火輝煌的街上，一會看看這個燈籠上的謎語，一會和幾個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一起買冰糖葫蘆，一會又跑到路邊小館里開心地嘗著小點心，重化昀看著她快樂的身影，突然覺得自己讓她出來這個提議真是明智極了。

“昀哥，你快過來！”云心站在一個燈籠下朝重化昀喊。

重化昀走過去，“你看這個。”云心指著燈籠笑著說。

“什么？”重化昀不解，看向燈籠，隨即也就笑了。

“這就是咱們重國的重大將軍你吧？”

云心笑得開心，燈籠上畫的的確是重化昀，一身戎裝，說不上像，但是一看就是重化昀。云心轉身又去看別的燈籠，果然又找到了重化奕、重化易和重化語的燈籠。她摘下畫著重化昀的燈籠，轉了轉看看，“挺像的，真的。”

她又看看重化語的那一個，買燈籠的小販還沒有看見重化昀，走過來朝云心笑道：“姑娘看中了哪個？我們這的燈籠都是好的！”

這么質樸的夸贊，云心笑笑，重化昀走過來，小販一看，愣了愣，又不可置信地用力看了看，這才受寵若驚地說：“小，小王爺，您，您怎么來了？”

重化昀微笑：“不必客氣，”又轉向云心，“我們只是過來看看，你不用介意。”

小販手忙腳亂地拿著燈籠，不知道怎么樣才好，云心只好說：“大哥，你不用忙了，”說著拿過畫著重化昀的燈籠，“我們就要這個就好，多少錢？”

小販還沒有說話，重化昀早已遞了錢過去，“不用忙了，”他轉向云心溫和地說，“我們走吧。”

“是不是京城每個人都認識你啊？”在街上走著，云心問道。

重化昀微笑：“不是每個。”

云心看著他微笑，“想到你這么受人尊重，我好像很自豪的樣子，看來我應該多多了解你一點，這樣日后也許是個出路，打著‘我是小王爺朋友’的招牌，怎么樣？”

重化昀微笑：“隨你。”

云心笑笑，靜了下來，輕輕說道：“以前，我總覺得，皇室子女多憂苦，生男為皇位所累，生女則為家國所累，終究不如平民人家，至少骨肉親情其樂融融，但是現在，我卻覺得，生在重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重化昀俊顏此時如若身后萬千飛花，笑問：“怎么幸福？”

“至少，重家男子沒有兄弟鬩墻的無奈，重家夫人沒有與人共事一夫的傷痛，重家女兒，”云心看向天空，煙花流光四溢，空中五彩飛揚，“是父親心中至寶，得兄長全心維護疼惜，不用以己孱弱之身遠赴他國做一個傀儡一樣的和親之人，所以現在，真是有些羨慕公主。”

重化昀臉上的笑意頓住了。

這種落寞傷感的樣子，除了在青巖江畔的時候，是云心從未有過的，即便心胸闊朗如她，其實也會羨慕贊嘆，然后黯然神傷的嗎？

“羨慕什么呢？云心，”重化昀上前與她并肩，“是你告訴我，的確很多東西別人有你沒有，但同樣有很多東西你有別人沒有。羨慕是人之常情，原來，你也一樣會對他人心生艷羨？”

云心粲然一笑：“當然一樣，昀哥，”她停下，眼神似水，柔聲道：“我一生也不會有那樣的福氣，有父親，有兄長，這些頂天立地的男子，對著唯一的妹妹展現出保護，疼惜，以及不可阻擋的珍愛，天下之大，即使萬般險阻，亦有她安寧棲息之地。”

突然好想媽媽和姐姐，還有沈阿姨和因曉，以前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似乎只有這四個女人，陪伴著她自小到大，參與她人生所有的精彩和美麗，現在她們都怎么樣了呢？

重化昀怔愣了，本來伸到一半想要安慰她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眼中她的影子也隨著溢彩耀眼的煙花火光，一同燃燒成繽紛奪目的光環，成為這個后來名揚天下的大將軍一生之中最美好雋永的畫面，此后世事縱有萬千變化，遍嘗孤寂，溫暖和自由，這副畫面亦永銘于心，不能相忘。

“我要回去了。”云心垂眸，輕輕說道。

重化昀仍然神馳天外，被她一拍才回神，“我要回去了！”

“好，我送你回南山。”

下意識地答道，其實那個時候他是想要說，雖然你不能像語妹一樣，可上天，總會平等待人給你另樣的幸福的，比如，我。

可是他沒有說出口，這番情深意重的話，今日沒有說出口，將來再說，已經全然是另一種境地。

這一夜的燈火好像是久違了。

南山一夜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