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個時刻，讓人能松懈下來，對于涉世不深的夏然而言，這茫然無知的未來，不免有些單薄，沒幾天，新鮮勁就有些消散了，趙萬月很忙，每天都有接不完的電話，準備不完的資料，忙忙碌碌，而且好像趙萬月的級別很高，看到下人服侍她的人對她都是謹小慎微，唯唯諾諾的，起初夏然還覺得可笑，后來就時間久了，這其中的不可思議的事情漸漸呈現了??

首先，是眼神，夏然是孩子王，她明白的很，眼神背后的東西，那是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恐懼，從離開地下城的開始，一種沉默，不約而至??

周圍的氛圍很詭異，從起初到最后，有一種近似本能的不安感，圍繞著自己，起先，夏然沒有怎么在意，想自己只是一個瘋丫頭，實在沒有什么讓人有別有用心的地方。人總是善于為自己解釋，估計自己只是第一次出來，有些怯生吧。

可后來時間久了，夏然才發(fā)覺自己不安的地方，在碩大的地隧車里，除了她們兩個之外，居居然沒有一個人會說話，是不會呢，還是不敢呢，還是這些人其實都不是人？

這完全是一個沉默無語的世界，不僅沒有話語，甚至連表情都是機械化的，象征性的，一且都是定點定時，甚至定量，起先夏然也并未注意到，后來留意了，一種莫名恐懼開始縈繞……

夏然起先也不相信自己的發(fā)現，就百般糾纏這些有機會接觸到的工作人員，可不管夏然用什么方法，這些人都是職業(yè)微笑一下，然后并不與夏然糾纏就離開了。

這是一列啞巴地隧車??

地下城位于地下極深之處，時間是虛擬的時刻，白天黑夜是按照時刻調整燈光呈現的，地隧車的功率很高，好在隔音做的好，內在一點聲響都沒有，剛開始的幾天里，趙萬月還會抽時間，陪夏然聊聊天，說說外面的趣聞，自己的冒險故事，特別是地表世界的探險，核戰(zhàn)之后的地表世界，儼然成為了廢墟世界。

可自然的奧秘就在于在在無望之處，依舊呈現勃勃生機，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絕非死寂，異化之后的動植物，呈現出了另一種蓬勃的生機，那是一種缺失了人的干預之后的世界，植被覆蓋，動物變異，體格碩大，競爭異常激烈，卻又和諧統(tǒng)一??

那里樹很高很大，卻異常的脆，很容易折斷，沒有風，很悶熱，動物不少，可是都有些奇形怪狀，多眼少耳裂嘴屬于正常，很多都成三不像四不似的詭異世界??

那是一個沉靜的世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趙萬月講解的聲音漸漸變小，表情也漸漸從嚴肅變成了不耐煩，很顯然，趙萬月并不喜歡那個世界，每一次的探險都是一次生離死別，趙萬月，一共出行了七次，結果是每次都只剩下自己歸來，她就被稱為地獄的使者，生命的收割機，浩浩蕩蕩的探險隊，裝備精良，斗志昂揚，可是鎩羽而歸的時候，只剩下滿身血污的自己??

那是一種很難向世人講解清楚的局面，只有呆滯，不說話，沉默，絕對的沉默的三個月??

然后是面無表情，到微微一笑，引起注意，然后被宣傳，漸漸成了媒體眼中的英雄，從精神病，生活不能自理，到言語自由，生活堅強，再后來記憶恢復，數據采集，再次回歸科研隊伍，漸漸成了專家，沉悶的世界，總是不忘對于更大世界的探索??

幾年之后，再一次的輪回又開始了??

漸漸的，趙萬月成了傳奇，七次，跨越了許久，人們漸漸接受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存在，甚至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共識，那就是趙萬月是地表世界的探險的英雄，地表世界探險首選趙萬月，是趙萬月的負責的，趙萬月去，趙萬月會回來的，即使每次都只剩她自己一個??

當人們盲目的把一個人抬高的時候，就會賦予人物很多寬泛存在的界限，比如說，漸漸的人民不會去質疑這么多年的趙萬月怎么不會變老，甚至沒有歲月流失的痕跡；例如為什么每一次的歸來都是一身血污呢，這其中發(fā)生了什么？

一個不會老的老女人，帶著一只金絲猴子??

講解漸漸陷入了沉默??

那是告別了人類的世界，也可以說是一個嶄新的世界。

孩子對于未知都有一種近似本能的好奇心??

可趙萬月的不耐煩也漸漸增加了??

所以每當夏然眼巴巴望著趙萬月，渴望她能多講一下地下城之外的世界，夏然畢竟只是孩子，想的不多，也不復雜，她空空的腦殼里，只是缺乏故事，沉默無趣的世界里，缺乏持續(xù)溫暖的陪伴??

不過顯然的是，這不是一個濃情蜜意的世界，當人人都習慣了冷淡，也就很難對別人提出要求，夏然本不是那種會自討沒趣的人，所以呢，一切都依著趙萬月高不高興，她愛怎樣就怎樣吧，而且可悲的現實就是這樣，自己能怎樣呢？

這趟旅行不簡單，甚至有一種趕鴨子上架，騎虎難下的困窘??

好在顯然還只是一個孩子，沒有想太多，再說了，以目前的情況，想多了也沒用，不如不想，有吃有喝就好。

不過小迷糊最近情況不太好，委靡不振，沒有一點精神，而且那種沒精神，不是身體乏累的沒精神，好像內在被掏空了的沒精神，眼神空蕩蕩的，與夏然起初的興趣盎然截然相反的是小迷糊從開始就反對背井離鄉(xiāng)的遠行，完全沒有必要，地下城的生活無憂無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多好呀，而且一切都熟悉，人人也和善，面對熟悉的生活總比一個茫然未知的完全陌生的世界要穩(wěn)妥的多。

而且小迷糊對于找萬月的精靈金絲猴有著一種莫大的恐懼，雖然金絲猴總是試圖接近小迷糊，可是小迷糊總是躲躲閃閃的，不敢正面面對……

起先夏然認為主要是因為小迷糊和自己都是小孩子，精靈的體量不會超過主體，顯然還是孩子，所以小迷糊所能變化的精靈外形體格也都比較小，即使想變化成老虎獅子之類動物，恐嚇對方，也只能變化成比較小巧的幼崽，而且維持的時間也比較短。

精靈和主體精神相同，夏然是個孩子，所以小迷糊的心智也只是還沒長大孩子……

不過金絲猴的眼神確實冷峻，別說小迷糊的不敢正眼面對，就是夏然自己單單對視的時候，也有些恐懼，那眼神有一種動物特有的冰冷，沒有溫度，目空一切，仿佛在金絲猴的眼神中，自己微不足道，對，就是那種感覺，自己什么都不是，塵埃一般，所以如果可以，這只猴子能將自己撕碎，毀滅，然后若無其事的離去……

那藍幽幽的眼神……

不能想，夏然一哆嗦……

可馬上就是自我安慰起來，是自己想多了，不會的，夏然自己認為自己是一個胡思亂想的家伙，畢竟自己從小就是生活在閣樓上的怪女孩……

閣樓的生活，特別黑夜降臨，獨自一個人睡，在偶爾的不能睡的夜晚，夏然就愛胡思亂想，望著四壁，看著窗外，聽著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響，夏然就會在腦海里虛構出許多陰森恐怖的場景，比如黑夜的一角里有一個吃人惡魔，床下有一雙眼睛，骷髏在笑之類的故事，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每當自己把自己想象的鬼故事講給其他孩子聽的時候，其他孩子都嚇得嗷嗷叫，捂著耳朵四散奔逃，只有夏然越講越興奮，一臉笑意講鬼故事的夏然是地下城孩子界揮之不去的噩夢，其中小胖最慘了，不管夏然做什么，小胖一般都不會跑，但小胖的膽子著實太小了，所以夏然講鬼故事的時候，小胖就一種英雄就義的毅然決然，雖然當時沒有跑，忍耐著聽完了，可回到家就抱著媽媽簌簌發(fā)抖不敢睡了，甚至好幾次夜里都尿床了……

有一次，小胖一臉認真問了夏然一個問題：

“夏然，難道你不會害怕么？”

“會呀，怎么不會了？”

“可我怎么沒有看到過你害怕的時候呢？”

“沒有吧……”夏然也想反駁，甚至想舉個例子，可是細細想來，腦袋里空空如也……

自己是一個不完全的存在……

很多看是一個看似平淡無奇的問題，都能把夏然問住了……

百無聊賴的夏然也確實有些想小胖了，地下城的生活，如同夏日的陽光射入森林，回想起來一切都是暖洋洋的……

好在趙萬月的工作室，有一組碩大無比的組合沙發(fā)，很舒服，夏然一坐下去就陷落在里面，看不到人，和小迷糊差不多，夏然這幾日也有些嗜睡……

可那不是普通的睡覺……

最近的夏然都有害怕睡覺了……

以前的睡覺就是從黑天到白天的過度，沒有記憶，沒有夢，躺下睡，第二天醒來……

可自從夏然踏入地隧車之后，每一次睡著，自己總是夢到各種笑……

起先是會長蔣超然的笑，眾長老的笑，老師的笑，小胖的笑，廚娘的笑，叔叔的笑，管家的笑，伙伴的笑，眾精靈的笑……

夢里，他們笑，夏然也笑……

再后來笑容消失了，好像一陣風吹過，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夏然孤零零一個，甚至小迷糊都不在了，夏然環(huán)顧四周空無一物，夏然感到有些冷，甚至有一絲害怕……

夢里應該是另一個世界，可夏然卻感到了冷，這不正常，那種冷直入骨縫隙，仿佛往里鉆……

有幾次夏然猛然醒來，一身冷汗，面對一臉關切的趙萬月，夏然卻不想多說一句話，不知為什么夏然固執(zhí)的覺得這突如其來的夢，是只屬于自己的，不能和任何人說……

那種感覺很不自然，似睡非睡，想醒又醒不了，好像溺水一般，有好幾次，夏然呼吸不暢，感覺要窒息了，朦朧掙扎之中，有一張慘白的身影在眼前，沒有五官，沒有形體，就是一個輪廓，她在笑……

夏然努力掙扎，拼命咋呼，可是四周沒有一點聲響……

夏然慌了……

真的害怕了，無底的黑暗和恐懼抓住了自己……

救我，誰來救我……

夏然感到自己黑暗之中急速下墜……

救我，救我……

夏然拼命掙扎……

四肢狂舞，救我……

黑色的身影……

黑色的笑……

他……

黑暗如同汁水，即將吞沒自己，夏然拼盡最后一絲力量……

喊出了一聲：

“諾一，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