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遼闊的天空，下起了一些雨。

偌大的主事府中，有一處小院，園中草木精致，中間卻擺了一只青銅鼎，鼎上浮雕著長著尖牙的猛禽，昊蒼神。希博睿斯坐在北面，正對著鼎，他衣服皆玄色，脖子上帶著云虎牙做成的項鏈，每一顆都是歷代云虎王的犬牙。這是宸府主事最為鄭重的禮儀。

希博睿斯身后是一塊大屏風(fēng)，上面繪著茫茫草原，一棵巨大無比的神樹扎在畫幅中央，這棵樹的名字叫“苦扎”，是昊蒼神話中昊蒼神棲身的樹。上古時候的人們圍繞著這棵樹游牧，以祈求神明的保佑。

“喝酒嗎？”希博睿斯問。

“來點吧。”過了一會兒，屏風(fēng)后傳來聲音。那是瑞裴斯。

“記得很多年前，咱們也是這么偷偷喝酒，靡非斯托先生當(dāng)時管得很嚴(yán)，不讓咱們喝。”希博睿斯親自斟上了兩杯酒，細(xì)雨飄了幾點在酒杯里。

旁邊的侍從無聲地走過來，接過酒杯，繞到屏風(fēng)后，再無聲地出來。

“希博睿斯，你可真是變了。也學(xué)會這樣說話了”瑞裴斯冷哼道。“這么多年，反倒是老子沒變。”

“是啊，怎么反而是你沒變呢？”希博睿斯放下酒杯，目光如水。

“大人。他們來了。”參斯在院子外遙遙說道。

“叫他們來吧。就說我腿腳不便，不能相迎。”希博睿斯道。

“呵呵，腿腳不便。”瑞裴斯忍不住諷刺。

“別說話了，來了。”希博睿斯順了順衣領(lǐng)。

“琰國申派使節(jié)，蔣千里到。”參斯報。

蔣千里臉色有些蒼白，那是南方人到了北方的正常反應(yīng)，但他還是強(qiáng)打精神，因為他代表著琰國之威嚴(yán)。

他一身長長的禮袍，襟前是流火飛花，身后披風(fēng)上面繪著一幅東天脊山水圖，山用銀絲，水用金線。

端的是豪華無比。

蔣千里走到鼎前深深一拜，這一拜是拜昊蒼天神。之后再走到希博睿斯面前，又是深深一拜。這回才是拜人。蔣千里這樣算是極正式的禮數(shù)了。希博睿斯也垂首回禮。

“蔣大人，請坐。”希博睿斯左手一引，蔣千里便依著在左首入座。

“琰國天派使者，李遮水到。”

李遮水臉上虛弱的神色已經(jīng)很明顯了，虞夢客和韓星野架著她一步一步地挪過來，看著眼神殺意萌生的蔣千里，虞夢客也眼神冰冷地看回去，但心里卻忍不住有些蒼涼。

“希博睿斯領(lǐng)主，我遮水妹子受了傷，可以不拜了吧。”韓星野道。

“韓兄弟，你若不開口，我也會這么做的。若不是腿上有傷，我就親自來扶李小姐了。”希博睿斯笑道，“只是沒想到韓兄也來了。”

“哼哼，說來話長。”韓星野已經(jīng)猜到瑞裴斯躲在此處了，只是現(xiàn)在不便直接問人，只好按下不語。

“說來話長，便私下再敘。”希博睿斯右手一引，虞夢客三人都便在右首入座。

“既然大家都已到齊，那么就開始談吧。”蔣千里拱了拱手道。

“蔣大人說就是了，我昊蒼不崇繁文縟節(jié)。”希博睿斯看著空中飄飄的細(xì)雨說。

“希博睿斯大人，我想您已經(jīng)很清楚琰國與昊蒼的關(guān)系了吧。”蔣千里頓了一頓，“每年，上千萬斤的貨物要在憩云關(guān)到朝天關(guān)之間流動，琰國要昊蒼的牛羊馬匹和銀礦，而昊蒼也需要琰國的糧食和香草。兩國之間，密不可分。”

“而今，天派叛亂，我國經(jīng)濟(jì)線路被嚴(yán)重擾亂，不但西部與東部的通商斷了，就連昊蒼與琰國的通商也受到了極大限制。我想，這一點，您很清楚吧。”

蔣千里明顯有備而來，一開口便直指要害，他看著李遮水三人道：“所以，我朝特派我來向昊蒼借兵，以鎮(zhèn)壓叛亂。事成之后，我國將加大與昊蒼的往來，在商稅方面，我國也是有誠意的……”

“希博睿斯大人，這是我父親的兵符。您請看。”李遮水打斷了蔣千里即將慷慨的陳詞。

她慢慢地從懷里掏出一張信紙，她將信紙攤開，包了一張鐵符。

侍從走過來雙手將鐵符捧過，恭敬地呈給希博睿斯。

希博睿斯拿起鐵符，食指在酒杯中蘸了蘸，緩緩地在鐵符上一抹，鐵符立即翻上一層暗青，猶如庭前青鼎。

“果真是李長空先生的符。”希博睿斯點了點頭。“我曾欠李長空先生一個人情，看來這是在叫我還啊。”

“希博睿斯大人！”蔣千里見勢不對，拱手沉聲說道，“還望希博睿斯三思！我琰國愿降五十分之一的商稅以求援兵！這降的五十分之一的商稅，意味著昊蒼每戶人家都能買得起香草！足以讓昊蒼百姓過上更好的日子！況且，我申派求兵，可不是因為自身無法平定叛亂，而是想盡快平定！西部百姓因為大戰(zhàn)已哀聲遍野，在下心憂不堪，實在……”

“住嘴！”李遮水罵道，“西部百姓……這時候你們想起西部百姓了？！”

“妖女，你可不要混淆視聽！我說的可都是實實在在的事實！”蔣千里喝道。

“事實？”李遮水怒極反笑，“蔣千里，你知不知道西部現(xiàn)在還有人不知肉什么是什么味道啊！”

“貧民，什么時候都不可能完全消除的！西部難道沒有出過富人嗎？”蔣千里回應(yīng)著，“況且，西部那些貧民，可都是靠著官家吃飯的！”

“那是因為你們東部的人收了西部人的田！西部土地平坦遼闊，你們就死命往上種桑，開礦，種香草！西部百畝翠稻，一晚便被你們縱馬踏死。逼著西部改田。有反抗的，一個個都?xì)⒘寺裨谙悴莸刈餮夥剩]反抗的，就收來做工，為防民變，就廣設(shè)妓院戲臺，愚化百姓！”李遮水惡狠狠地說道，她根本不需要思考，因為這些話如同鐵烙一般記在她的腦子里。

天派尚自由瀟灑，最初夢想的自由瀟灑，便是渴望著從桑林，礦山，香草地里解放出來。

蔣千里一時無言，他自然知曉這些，但這世間之事都太過復(fù)雜，不是一個善惡能說明白的。他吃著那些百姓，但也同情那些百姓。這都是真的。

“我也是從東部來的，未到西部之前，我根本想象不到，原來這也是琰國。”虞夢客盯著蔣千里道，“蔣大人，想要翻天，難，可不敢翻天，那就是無望。”

“難道就你一個人心疼百姓嗎？這世上之事，沒有那么簡單容易！”蔣千里按下怒火，“希博睿斯大人，還請您做考量！”

“嗯……實際上呢，我宸府，是沒辦法幫你們的。你們要找，只能去找大府。”希博睿斯攤了攤手。

“為何？”蔣千里平靜地問。

“我宸府之人，長久居住在這北寒山一帶，身體與你們琰國，甚至與昊蒼南部人也有所不同。我們到了南方，水土不服，重者，喪命。”希博睿斯道。

虞夢客看著蔣千里，心想他應(yīng)該不知道這水土不服之事吧？但為何，他如此平靜呢？

“這個我們早有預(yù)料。”蔣千里看了一眼虞夢客，從懷里掏出來了一個小鐵盒子。他將盒子打開，只見其中滿滿的一盒黑紅色粉末。

那盒子一打開，便有一股濃烈香氣彌散開來。

“這是我國精心研制的藥。若長期服用，能使北人居于南方。”蔣千里劃起一抹笑容。

這是他帶的底牌。

“怎么可能……”李遮水心里一緊，腦袋也昏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