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夜晚
- 天申錄
- 張知來
- 2567字
- 2019-09-09 23:51:25
從乾少且的居所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到中午,天空一輪孤零零的太陽施展著它已經(jīng)不太熱烈的光芒,虞夢客三人找了一個飯店寥寥吃了,便準(zhǔn)備去瞧瞧大廣場上正在準(zhǔn)備的財神節(jié)。
廣場上已聚了很多人,在晚上這里的人流將達(dá)到一個巔峰。虞夢客看見廣場中央豎起了一根粗大的木桿,莫約三層樓高,木桿頂上有一個大大的燈籠,廣場周圍的樓坊都牽了一條長長的麻繩與那燈籠的底座相連,麻繩上系滿了五顏六色的布,布上又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莫白大叔!”張無鋒發(fā)現(xiàn)了廣場中央正在擺放桌子的莫白,他大聲呼喊,莫白轉(zhuǎn)過身來看他們,驚喜地招了招手。虞夢客也上前打招呼,莫白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只好彎腰作禮,引得虞夢客無奈發(fā)笑,連道請起請起。
“莫白大叔,這上面寫的是什么啊?”李遮水指著麻繩上的布說。
“哦,這是我們教民們寫的愿景,有了財神的保佑,在將來都會實(shí)現(xiàn)的。”
莫白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愿望,感慨地說道。
“莫白大叔,那是什么呢?”
張無鋒看著東南方一個極大的黑色帳篷說道,那帳篷大概容得下五六十人行動,盤踞在廣場東南方,像一個憨憨的黑色巨獸。
“那是哭帳。”莫白說道。
“哭帳?用來干什么的?”張無鋒感到驚訝。
“哭帳嘛,自然是用來哭的啊。大家一年都攢了不少的淚,在今晚上忍不住的人會在里面痛哭一場,然后迎接明年的生活。”莫白說道。
“哭帳么……”虞夢客看著那黑色的帳篷,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情緒,“今晚那里人大概會很多吧。”
“對啊,很多,每年都是……”莫白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他想起了很多,他有一個兄弟,老來得女,像寶貝一樣寵著,前年被劫掠商道的響馬盜賊看上了,想劫了回去當(dāng)壓寨夫人,他兄弟自然寧死不從,但那女子又性烈,當(dāng)即自殺以謝父母。他兄弟是個硬漢子,昨年在哭帳里哭了一宿。
這個苦帳真是神來之筆,虞夢客默默地想,若是財神教今后能長久存在,這哭帳將是這財神教的精神核心所在。因?yàn)橛泻芏嗳藠^斗一生都只是為了找一個能夠容納自己悲傷的地方。
廣場上的人來來去去,但越來越多,在日暮入夜時,廣場已接近飽和,但人還在源源不斷地加入,人群的邊際不斷向幾條大道上推移。
沈維邀請虞夢客三人在廣場北邊最大的酒樓,取月樓上喝酒。虞夢客本想和莫白一行人吃飯,但還沒等他開口,李遮水就高興地答應(yīng)了。
這次的晚飯明顯就正常了不少,都是一些當(dāng)?shù)氐男〕院兔耍袷遣杌ǔ措u,涼拌鹵豆腐和葉粑子,這讓虞夢客很是受用,當(dāng)即把這幾樣菜收入了他編寫風(fēng)物史的素材本里。
沈維這次也表現(xiàn)得正常了不少,甚至有些收斂,可能是因?yàn)榍偾沂諜?quán)的原因,虞夢客發(fā)現(xiàn)沈維此人其實(shí)真挺愛文藝,從山水到人間都有說道,但可惜不知為何對錢財如此瘋狂,收了權(quán),可能反倒對他是莫大的好處。酒過三巡,一大桌子人都醉了,開始各聊各的話,虞夢客找了個借口離了席,獨(dú)自來到廊上吹風(fēng)。
今晚的夜空極美。星星如同銀沙散落在黑若深海的夜空中,下弦月像是裝星星的罐子上的一道反光。星星們朝著遠(yuǎn)方的遠(yuǎn)方鋪過去,鋪得無邊無際且理所當(dāng)然。在這星空下則是繁華的纏中城,鱗次櫛比的房屋間浮著一層飄飄搖搖的燈火,照亮了縱橫交錯的街道,那些街道都是用石板鋪就,路面上偶爾一灘水洼,就映出了一城的燈火繁華。
虞夢客從各個擁擠的街道看到大廣場上那根桿子上頂著的大燈籠,又從燈籠看到天上彎彎的月亮。他的耳邊隱隱聽見人們的歡聲笑語,他又重看向那廣場,他發(fā)現(xiàn)沈維不知什么時候到了廣場,在高臺上宣講著什么,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底下傾聽的人們也又哭又笑。他看著晃動著肢體的沈維,心想,人就是這樣子的嗎。
“想什么呢?”李遮水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回頭看李遮水,發(fā)現(xiàn)她把平時扎得高高的馬尾放下來了,流云般的黑發(fā)從她的雙鬢抹到腦后,用一根紅色的絲帶簡單地束起,垂在她的背后。
“嗯,也沒什么事,瞎想。”虞夢客看著她的眼睛,嘴上亂了方寸。
李遮水撇了撇嘴,走到虞夢客身邊,將手搭在廊沿上,望著天上的月亮,開始沉默。
虞夢客想要說些什么,但好像說什么都不對,只好跟著她一起沉默。沉默了很久,虞夢客偏過頭看李遮水,她還在直直地盯著月亮,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你看,我們能看到同一輪月亮,但我們卻互不了解對方心中的所思所想。是不是一個人永遠(yuǎn)也不能了解另一個人的念頭呢。”這個天派的姑娘忽然開始自顧自地說話,好像一點(diǎn)也不關(guān)心虞夢客的反應(yīng)。
“對啊。”虞夢客頓了一會兒才回答道。
“虞大哥,你后悔來西北嗎?”李遮水以“虞大哥”的稱呼問虞夢客,就像他們那天第一次相見時的樣子。
“不后悔。”虞夢客道。
“你想東都嘛?”
“想啊。”
“想那里的什么呢?”
“想那里的人,我哥,我?guī)煾福€有東都的三花梅子酒,天下第一好喝。”
“你多久回去呢?”
“這趟旅行完了,大概就回去了吧。”
他們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他們試圖了解對方的心思,卻又不約而同地次次轉(zhuǎn)了話鋒。
“你回去之后,恐怕再次相見,就很難堪了吧。”李遮水道,“你師父會殺我嗎?”
“恐怕,”虞夢客一時有些茫然地回答,“會吧。”
“天派和申派能不能不互爭呢。”李遮水的話也漸漸放松下來,他們倆都像是在荒野上走失的旅客,毫無目的地尋找著心里的目的地。
“恐怕,”虞夢客眼神迷離,“不能吧。”
于是兩人又安靜起來,整個世界只剩下潮水般的鼎沸人聲以及萬古燦爛而蒼涼的星星與月亮。
“娘的!”李遮水忽然大聲吼道。
“嗯?”虞夢客驚異地看向這個好像突然發(fā)瘋的姑娘,她的眼睛里充斥著流淌的熾熱。
“我喜歡你啊!”李遮水瞪著眼睛看虞夢客,嗓音有點(diǎn)顫抖,“沒遇到你之前,所有人都討厭我,想殺我,我只能不停逃啊逃,逃到父親的身邊,卻發(fā)現(xiàn)父親只會指揮人,要么就把我關(guān)進(jìn)城里,我想看看這個世界!你知道嗎!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我是個女孩!只有你才會對我好好說話!只有你才會送我花!你明白嗎?”
一連串的話使虞夢客一時不知從何應(yīng)對,只是使勁地點(diǎn)頭。
“我聽說,聽說男女之間親了才算在一起,你要是明白就來親我!明白嗎!”李遮水急促地閉上眼睛,紅暈染上她的雙頰,此時此刻她不再是李長空的女兒李遮水,她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和天下千千萬萬的女孩子一樣沒有差別。
月光正灑在她的臉上,美得有些驚心動魄,這恐怕是虞夢客這輩子最為驚艷的一幕,幾乎能比得上兩人初見時的驚鴻一瞥。
此刻虞夢客眼前一個他深深喜歡的女孩子正用最可愛的方式索取他的喜歡。他一下子大腦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于是他吻了上去。
女孩子的嘴唇這么軟糯嗎?虞夢客偷偷地想。
今晚,希望今晚永遠(yuǎn)不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