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終南院一派清凈，空余蟬聲。

況不周覺得很難受，這終南院真不愧隱修的名號，隔絕了外界所有的流言蜚語，在這兒呆了四日，就沒聽誰說過大悲山倒塌一事。

而且終南院不似別的門院，靠捉妖捕鬼等維持道門開銷，反而廣開大門，接納各地的讀書人入山林念書，靠賣清凈賺錢！

賣清凈，賣清凈，越賣越清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況兄。”蕭華推門進房，關心問道，“這幾日委屈你跟我一起住了，恰逢秋闈，我們院讀書人多了些。”

況不周沒事做，搖著手上的金繩，琢磨用處，應付地點了點頭。

也不能說委屈，有一個藏身之所對現在的他來說已經夠好了！

鳳凰山倒塌時，他被月月抓著飛在空中，本能回頭瞥一眼，就看到大師兄在不遠處對他露出怪異的笑，害他這些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不知不覺被抓走。

可是最近倒不見他有什么動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況兄，師姐在北苑門外等你。”蕭華緊接著道。

“啊？你不早說？”況不周興奮，一溜煙跑了出去。

北苑是男弟子的住所，女子不得踏入，況不周一只腳還沒跨出苑門，就見沈賢月背手立于樹下，裙上全是樹影斑駁。

女子一身藍色衣裙，款式竟不再樸素簡約，裙擺上有用白色的絲線繡成的云雁，襯得人亭亭玉立，大氣又秀氣，活潑可人，少了幾分遺世獨立的冷淡感。

況不周腳步一頓，愣了愣才放下，結巴問道“你，你怎么，這幅打扮？”

沈賢月回頭，腰上別著的金絲結被外袍擋住，只露出手腕上的青玉鐲，道：“換魂之后，我們就離開。”

總感覺還有哪里不對，況不周瞇眼，上下打量了沈賢月好幾遍，終于醒覺過來：“你不帶冠了？”

女子一直用青玉冠來束半發，現下卻只用一根藍色發帶編織穿發，簡單將及腰的長發弄了弄，看起來更加清麗，弄得況不周心里有些緊張，手腳都不自如，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如果說，他之前還敢動手動腳，現在則是徹底想剁手剁腳了！

“有什么不對嗎？”沈賢月疑惑，“我去了一趟城里，老板娘說我可以這樣穿。”

“老板娘？”況不周吃驚，“你一個人去逛街？竟然不帶上我？”

“不是，還有黎姑娘。”

況不周咬牙，恨恨道：“你們兩個住在深山老林的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出去還不被人宰！”

“被人宰？”沈賢月不懂，也不想問，淡淡道，“走吧，黎姑娘怕碰見蕭華，不敢來，先去山頂等著了。”

終南院距山頂不過百米遠，兩人走在林間小路，踏過一層層石梯，拾級而上。

“換魂后我們要去哪兒？”況不周問。

“天山。”沈賢月時不時撥弄一下掉在胸前的頭發，不太習慣。

況不周覺得好笑，大掌將三千青絲一攬，全部順到女子身后，柔聲道：“你頭發未免太多。”

“嗯。”沈賢月悶悶點頭，“習慣一下就好。”

“我們為什么要去天山？”況不周問。

“因為……想讓黎姑娘活著！”

沈賢月將昨夜她跟黎沅的談話娓娓道來！

月上柳梢頭，黎沅端一碟桂花糖入室內，看沈賢月拿著藍色發帶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由得撲哧一笑，步履輕盈走到臺前，著手替她挽發。

“我教你！”

沈賢月臉紅，搓了搓空下來的手，不語。

“沈姑娘，我聽耿師兄說，你要離開終南院？”黎沅拿起梳子，一縷一縷往下順著梳。

“嗯，我跟師傅說過了，只是暫時離開。”

在鳳凰山的那些日子，至今歷歷在目，雖然師兄師弟們踏進終南院的大門后什么都沒說，似乎一切都沒變，但到底不一樣了，還有兩個弟子的死……

沈賢月搖了搖頭，輕聲問：“黎姑娘很難過吧，有沒有想過去哪里？”

黎沅淺笑：“當然難過，那個人，那么努力救回我，自己卻走了，我該去哪兒呢？”

“天山有天池，你靈體殘缺，魂魄不全，最好附身在天池旁的仙草身上修煉，延年必能開花結果，你愿不愿意？”

“修植物道，感覺可以活很久的樣子。”黎沅笑，“也好，我現在沒有地方去，那就勞煩沈姑娘了。”

終南山山頂，夜色朦朧，黎沅坐在草地上賞月，寧靜美好！

此情此景，況不周不由得勾唇：“對的嘛，就是要堅強地活著呀！”

“你們來了，我們開始吧！”黎沅仰頭笑臉盈盈，就像十幾歲的小姑娘。

沈賢月點頭：“不知道你們先前換影是如何，但我們現在是撥亂反正，尋常動作即可。”

陳藪曾告訴況不周換魂之要點：一是切勿一下子抽空洛靈體內的金絲，二是換魂不可中斷，切勿讓兩個靈魂融在一起，三是陰時換魂最佳。

沈賢月心里有數，提劍在黎沅周圍畫了一個陣法，只是普通的離魂陣，陣法線線不相連，但可以看出星月的形狀

畫完后，沈賢月道：“黎姑娘，你盤腿坐在中間，閉目修養就好。”

“嗯。”黎沅照做，絲毫不覺得緊張。

倒不是因為活不活都無所謂，而是沈姑娘沉著的語氣和做派，的確讓人很有安全感。

月不滿，星點點，沈賢月豎劍過頂，念念有詞，霎時，風匯聚一處，沙沙吹落許多松柏葉，一縷金魂自洛靈體內飄出。

況不周抓緊時機，攤開掌中的養魂匣，念道：“棺啟。”

白魂瑩潤光澤，嗖嗖自匣中出，涌入洛靈體內。

沈賢月以劍在金魂周身畫了一個結界，維護起弱小的光芒，在白魂全部歸位后，才以劍渡金魂進匣。

匣自合的一刻，陣法自消，只留一地落葉。

況不周松了一口氣，把養魂匣放進錦囊里，別在腰間：“總算沒有辜負陳藪哥哥的期盼！”

兩人等了片刻，洛靈轉醒。

沈賢月在終南院向來獨來獨往，對小師妹如同對待一般人，只是淡淡關懷，問道：“你感覺如何？”

洛靈皺眉，雖然在匣里，可養魂匣不隔絕外界，她記得所有的事，也知道了很多事，輕聲道：“師姐，我還好。”

說完，她摸了摸后頸，什么都沒找到！

沈賢月點頭：“嗯，你回院里吧，大家都不知道你被換魂的事，說與不說，你自己斟酌！”

“我不會說的。”洛靈搖了搖頭，心情沉重。

空氣一片靜默，有些尷尬，洛靈站起身說了一句不用送之后，急急走了！

她的聽覺似乎變得很好，走遠還能聽到男子在說：“我記得你的師妹是咋咋呼呼的性格，怎么感覺變了？”

“還沒回神吧！”沈賢月道。

走到院門，洛靈才想起門禁，只好翻墻。

還沒翻過去，一只大手就牽過她的手，帶她飛過高墻，穩穩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