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看大戲？”卜三爺也聽到了，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如意心中模糊有個念頭，她緩緩說道：“不太清楚，反正應該不大會影響到我們。”

小武點了下竹筐里的篾香數，“不出大問題，第二關我們應該會贏。”

“我現在是真的不太在意名次，”如意對小武說：“越是接觸香，越是覺得這是一個自我修行的過程。要做的就是盡量認識體察世界，通達人事，然后回歸香道，其他的都是浮云。”

卜三爺笑道：“如意是悟了啊！不錯不錯，三叔我在你這般年紀可沒有如此深刻的領悟呢。”

小武笑而不語，手上忙著整理被丟在竹筐中的篾香。

“結果宣布，第二關前十名的香鋪，從后往前依次為明頤和香鋪、溫家香行、劉吉香鋪、······米記香行、夏家香鋪、黃家香鋪、卜家香鋪！”

話音剛結束，場上人聲鼓噪，掌聲和議論聲同時響起。

“又是卜家香鋪的首位！”

“也正常，卜家底蘊確實深厚，你看今年那卜家大爺和甫叔都還沒上場呢！”

“對啊，女娃兒是卜家大爺的長女吧？不知道婚配了沒?”

“你這一說，倒是真提醒我了。看上去是可以議親的年紀來哦！”

“我估計難，像卜家這樣，女兒明顯有天賦，怕不是得招贅？”

卜白駒游走于人群中，很是欣欣然，一邊聽著八卦，一邊和跟著的甫云嘀咕，“想不到那個兇巴巴的小堂妹行情似乎很好？”

甫云不想說話，“那也是因為你老是說話懟人，別人才沒好臉色給你。”當然他只能心里想想，實話他是不會說的。

“嘿，我知道你心里指不定什么官司。”卜白駒用扇子挑了一下甫云的下巴，活像個浪蕩公子，“你就是太嚴肅，總不說話，這可不行！”

“少爺，人人都像你，別人還以為白水卜家要完了。”甫云實在忍不住了。

“你錯了，我這樣怎么了？這叫舉重若輕，運籌帷幄。待會兒你就知道了，你以為像溫家大少那樣才能大局在握？”

你確定？甫云默默看著卜白駒一人表演。

第二關結果宣布完畢，夏黃兩家都像訂了鍋蓋一樣，黑了。不過黑的程度有差別，讓如意奇怪的是，黃家似乎更為不滿和氣憤。

有些不明原因的如意不去想太多。她現在對其他家的合香成品感興趣的很。第三關評判最為特殊，也最有意思。將所有香丸避開所有人點燃，然后僅憑熏燃的香氣來判定，這樣最大程度避免人情和印象分，更多是純粹靠香本身來獲取成績。而且所有參加斗香會的人都能參與評比，這條一加就更具競爭性和戲劇性。

“一號香丸，自名酒制柏子，取自燒柏子香讀周易，滴荷花露寫詩文之意。”（借用宋鄒登龍的一首小詩《幽事》：攜小斧刪梅樹，自縛枯藤補菊籬。燒柏子香讀周易，滴荷花露寫唐詩。）

如意和小武交流著，“名字不錯哦，雖然直白，卻有意外的雅致感。”

文人在書齋內研讀佛經、道經一類玄學讀物的時候，確實講究焚柏子香。用露水或融化的雪水、冰水來研墨，以求墨色潤凈，也是文人、畫家們的日常習慣。

如意猜想所謂柏子香，乃是把柏樹籽進行簡單加工，當作香丸在香爐內熏烤。至于酒制，應該是把柏子浸在酒中，具體怎么處理，那就是人家的獨門手藝了。但有一點她能肯定，酒制需要的時間可不會短，至少都應在五六天之上。味道也很好，用小武的話說是“有獨特的草木氣韻”。

“二號香丸，取名清風桂語，意為調香弄桂而望秋涼。”

“這個應該不錯。”卜三爺看上去對此很有好感。如意抿嘴一笑，沒想到三叔還是個文藝范。“小如意，你感覺此香會是什么味道？”

香的名稱很重要，人聞其名，會對香丸產生期待，還有對香氣有某種預設。當真正味道能夠滿足你的想象時，肯定就是你心中的好香了。

“至少應當兼具桂花的甜香和秋天的清爽，這個不容易完成呢。不知是哪家香鋪的合香，若是可以，我都想斗香會后購置一份。”如意對花香類成品都是期待的，蓋因這次卜家最終也是主打花香的合香。

如意靜靜地嗅聞，隨著爐溫升高，桂花的甘甜溫暖，迷迭香的清新辛涼，與安息香的乳香，琥珀的松香，丁香的馥香氤氳聚合交融，纏繞升騰彌散。香甜之余似有生津清涼之感，恍如初秋季節，溫涼適宜，

唯一的遺憾就是頭香桂花香味特別甘甜，加上乳香有時會感覺到甜的像奶油一樣濃厚，有點發齁。

······

一家家走過，如意的心態越發平靜。斗香會讓她認識到了，確實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些不見得香丸整體表現很好，可是其中某些配方的巧心思，某些炮制的手法都讓人稱道。不光如此，她也確實找到了幾款可稱得上面面俱佳的香丸。

比如她和小武都很喜歡的十六號，名為“一團和氣”，主要用于待客場所，此香用荷花為基，取其諧音，用作香品。從荷花的清雅淡香似主人開門迎客，到西紅花的特異芳香被蘇合香和菊花奇妙地中和，像賓主相談甚歡，到最后龍涎香、沉香、檀香作為后調，表達著惜別的依依不舍。

一枚香丸能勾勒若干場景，如意也不禁為它投上一票，在其面前的紅紙上畫上一筆。

隔了沒幾步遠的位置周圍聚滿了人，如意他們沒走幾步就聞到了一股比上好的沉水香入喉還甜的味道。卜三叔差異地說道：“這是用奇楠調制的單香嗎？”

小武點點頭，“能把合香做出純粹的單香味，這是高手啊！”

如意裝著很嚴肅，內心的小人兒已經在手舞足蹈，這是她調制的合香，這個味道她已經在365系統空內聞到遠不止一次。當然最初可沒這么好，有時候香料分量差一點，就甜得發臭了。

之所以選擇奇楠的甜味，是因為甜會讓人覺得幸福和快樂，完全討厭甜的人還是很少的。

旁邊也有人左右詢問，“這是哪號香，雖是甜香，卻不顯得陰柔。”

一個從里面踱步而出的人告訴他，“十八號香，不過你再走近點，時間呆長些，更能體會此香妙處。”說完面帶笑意而去。

卜三叔和小武聽了趕緊往前移動，周圍人如是，果然！

干凈純粹的甜香變成了柔潤甘甜的清新橙香，多聞一會兒，又是溫暖舒朗的果香，再走近幾步是厚重中透著冷靜的清冽木香，你以為這是尾香？非也！靜立片刻，一種清冷游走全身，不像是從鼻中進入身體，而是從內而外翻出心涼感，只覺得人生一夢，茫茫然不知所為何，僅剩惆悵滿身。

人群中突然有人低呼，“此香使我心痛也！”立刻引來周遭附和。

“目前合的最好的一款香。”甫叔很肯定地說道，“不會再有人超出了。”

如意試探性地問道，“我覺得之前一團和氣也很好。”

“那款香確實不錯，”卜大爺也表示如意鑒賞能力很好，“但比起此香能夠牽動人的心神波動，顯然還是略遜一籌。沉香有“六國五味”之說，其中，五味為甘苦辛酸咸，而此香作為花香居然香味變化也能層次豐富，是珍品！”

如意有點抑制不住的興奮，走近小武，“你也覺得十八比十六要好？說實話，跟著本心走。”

小武狐疑地看著她，口中卻很堅定，“我覺得十八好。名字也好，夢江南，很是貼合香味。”

······

評定完成，日頭也走了大半，結果很快被統計完成。

“第三關得分最高者為第十八號合香——夢江南，其調制者為~~~”宣布人打開了封存的箋條，“卜家，卜如意！”

斗香會場上霎時掌聲一片，卜家的實力再一次在斗香會上被證實。卜大爺輕掃夏黃兩家一眼，他們臉上的笑容尷尬、氣惱、不甘心兼而有之。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不由衷的態度。

卜白駒不知什么時候又蹭到溫家大少旁邊，低低地來了一句，“好戲來了！”然后轉身走去如意那邊。

站在一起的黃家大爺和夏家大爺都聽到了，三人對視一眼，看著卜白駒的背影，心中無端升起涼氣。

還沒等宣布后續名單，場地邊緣傳來一陣騷動，“讓開，讓開，官府辦差，閑人勿近！”只見一堆官差，手拿刑枷，氣勢洶洶走到場地中央。

領頭一人很客氣，向宣布人拱手作禮，“得罪！有要事宣布，請香會會長前來一見。”

卜家大爺不緊不慢走上前，回禮問道：“我是永春香會會長，不知官爺有何貴干？可須我等回避或是幫忙？”

領頭官爺倒也客氣，“不用，此事恰好也需要公開時機告知大家。”說完此話，一揮手，后面跟著的幾十名官差迅速跑到外圍，圍成一個大圈，似是防止有人逃脫。更有單獨十人左右的官差移步到了溫夏黃三家身后，眾人側目之余都有些不解。

領頭官差利落地拿出一張文書，打開，大聲宣布：“今有白水文家三人狀告溫、黃、夏三家為達到不可告人之目的，使計下毒，致使文家母子二人險些喪命，現白水州衙門已獲得明證，緝拿溫夏黃三家歸案，不日后審判待決。”

溫家大少被官差一把扭住胳膊，套上枷鎖。他一改往日斯文君子，對著卜白駒破口大罵：“姓卜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在背后搗的鬼。你眼看卜家撐不下去，才想著爛法子排除異己，妄想白水城你一家獨大！”

旁邊不明真相之人都議論紛紛。卜白駒止住來甫云想要辯解的動作，對著溫家大少冷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的話送給你自己最合適。”轉而又對著陰狠看著他的黃家大爺說：“搗鬼有術，畢竟有限，把他人性命做踏腳石，最終也只能落個被人踏腳的下場，您說呢？”

誰能想到開得好好的斗香會最終來了這么一出？如意看著還在高喊冤枉，奸人陷害的溫夏黃三家眾人被戴上腳鐐手銬，拖拽著離開現場。

卜大爺和小武對眼前一切很是鎮定，倒是甫叔、卜二爺、卜三爺看著很吃驚。如意只想說都是老江湖啊！

不管怎樣，今次斗香會卜家是最大贏家，卜大爺成功把如意推到香道眾人眼前，卜慶雪香在隨后慶功宴上作為壓軸好戲，沖淡了溫夏黃三家帶給永春香道的陰影與不快！

永春香道的洗牌讓如意很快帶著卜家站穩腳跟，三十年內，卜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開拓著自己的香道王國。

分隔多年的白水和永春卜家終于聯合，雖然不能再回到同一家族時期，但兩支守望相助，互為犄角，讓卜家香業聲名不僅在國內不可動搖，更蜚聲海外。

多年后香道典籍中如此寫道：“古今香師，卜家如意乃第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