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叔，你絕對想不到小如意帶回來了什么？”卜三爺少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刻。

看見迎面走來齊刷刷一大家子人，甫叔表示有點看不懂。“你們怎么全過來了？”

還真是，跟昨晚在卜家大宅人數一致，卜家三兄弟除了小娃兒，卜家大爺，都到了。

如意神秘一笑，示意小武扶住甫叔，大家走進香料室，最后的卜二爺順手把門一關。甫叔更是莫名其妙，“你們這是干嘛？闖什么禍了？”

“都不是，甫叔，您看看這個！”如意讓他坐在椅上，從袖籠中拿出小小一個錦盒打開。

甫叔一下站了起來，花白的胡須都無風顫抖起來，“是，是~~~卜家的香~~~~”語不成句的老人右手突然緊抓住胸前衣襟。

如意大驚失色，趕緊喊著小武去倒杯水，自己在香料柜里隨手拿了一片炮制過的龍腦，又抓了一把花椒放在甫叔鼻下，卜二嬸也很機靈，立馬開始掐人中和虎口。

也就兩個呼吸，甫叔明顯平緩下來。他就著小武的手喝了兩口溫水，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了，“老頭子有些興奮，一會兒就好了，無須擔心。”

卜二爺大嗓門也壓低了，似是怕嚇到甫叔。“甫叔，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大哥回來鐵定怪罪我！別嚇唬我們～～～”。

甫叔對卜二爺口中的消息倒挺鎮定，“大爺要回來了？也該回來了。”

如意聽得眼皮一跳，甫叔怎么好像也跟她爹有聯系的節奏？算了，不管她們知不知道，告不告訴，都是出于為了卜家的目的。有些事情沒必要太較真。

不過真不妨礙如意對還未謀面的爹設想多多。

對于甫叔來說，那顆放在盒中不會說話的香丸才是全部。他用香箸把香丸夾著，小心將其移放至陶瓷香碟中，端起來仔細聞嗅，又拿香箸撥動香丸，“卜慶雪香？？？”話語中透出嚴重的不可置信。

“是的！卜慶雪香。”如意繼昨晚之后再次肯定。

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也沒有情緒激動的熱淚盈眶，甫叔有一種塵埃落定，結果終于被證實的釋然，“白水城卜家的人給的？”

點頭的如意深覺家里人都像掃地僧，個個都有小秘密。八卦之心難以平靜，“您是怎么猜到的？”

甫叔笑了，來一句，“就不告訴你！把你猜想的香方拿過來看看。”

“如何？是正解嗎？”卜三叔著急問道。

“你想怎么試？”甫叔的回答似乎是一種默認，如意底氣足了幾分。她把昨晚試著處理香料的經過說了說，甫叔不說對，也不說不對。搞得如意心里七上八下。

“三爺，你聽著呢？”甫叔轉頭又問卜三爺。

卜三爺傻了眼，“甫叔，你這不是難為我？我都推不出香料配方，哪知道是對是錯？”

甫叔很嚴厲瞪了他一眼，不說話了。轉頭又盯上了一直沒說話的小武和小林氏。“你倆覺得呢？”

小武向小林氏抱拳表示謙讓，示意她先說。

小林氏接過甫叔遞來的如意配方單，指著單中的“金顏香”說：“市面上的金顏香有多種產地，味道也各不相同。有的高亢柔和，有的帶有風華的甜橙味，還有的帶有樹脂甜香。可不管何種產地，金顏香香氣都屬于濃郁型，帶有特殊的漆味。”

如意霎時明白來小林氏的意思，有著如此特殊味道的香料，怎么可能在合香后沒有一點外露？可365會出錯嗎？該相信誰呢？

還在疑慮中的如意沒呼喚365，現下不好當眾人面和365意識交流，免得雙目放空后又顯得極為傻。

甫叔點點頭，還是沒說對或不對。他把眼光移向小武。

如意心中突然有點小小不爽，小武明明也算是甫叔的弟子，可兩個人沒一人在她面前提起。有種被排除在外的挫敗感和委屈感。

當你在意一個人時，她的任何情緒波動你都會隨時注意到。小武對如意就是如此。

他堂而皇之當著眾人，特意對如意笑笑，“小娘別介意，我覺得金顏香是對的，味道可能與合香技法調制有關。倒是有個不成熟的猜想，這款香中作為君香的應該不止一種。另外香丸上的道紋預示里面至少有一款耐時性很強的香料，我猜的是玄參。”

如意并沒有否定小娘和小武的意見。鑒于昨晚365在鑒定香方時的不正常表現，她其實對配方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玄參？如意第一時間能想到的就是“趙清獻公香”的君香為玄參，其意為滌煩去躁，讓人保持清凈之心。

如此一來，還真有可能。檀香性燥烈，使用前必須炮制使其香氣圓潤、柔和。但即使是炮制過的檀香，仍屬于火行，它需要性質互補的香料進行調和。

甫叔笑了，“不錯不錯，家中之事就得家中所有人操心，不能只是幾人始終在忙忙碌碌。你爹他們三兄弟就特別好。”

如意一聽就知道小武肯定已經給甫叔講過二叔被人下套的完整經過，否則不會話出此言。

“我覺得先品品香，香氣不聞，很多感受是不準確的。”甫叔指揮小武和卜三爺做好了焚香的準備，特意對如意說：“你仔細看好，記住步驟，斗香會上怕是會用到。”如意連連點頭。

甫叔先將香炭放于點香網上，點燃香炭，讓炭慢慢燒透變至全部紅色，“記住，只有燃到這種程度，品香時，才能完全無炭味。”

接著老爺子把香爐內香灰用香鏟搗松，再將香灰輕輕壓平，繼續使用香匙于爐灰正中心慢慢打開一個炭孔。

將火紅的香炭用香箸夾入炭孔，再用香灰慢慢蓋上，輕輕抹平，成為一個火山形。用檀香棒于香炭正中心插入形成一個氣孔，待產生檀香香味，表示炭在香灰中保持燃燒，如此算完成入炭。

“用檀香來試味，一般品香之材若為生結奇楠，則炭埋深一點，若為死結奇楠，則炭埋淺一點。”甫叔操作還不忘給旁邊的小輩提點。

接下來就要將所要品香放于切香臺上，依其外型選用適合刀具切片或是整丸熏燃，“切割也至關重要。順向、逆向、橫向所獲得的不同紋理會造成香氣的差異。原始香料尤為明顯，成品無太大關系。”

甫叔將云母片用香箸放在氣孔上，再用香匙將卜慶雪香放在云母片上，若有出煙，待無煙時再品香;或是將香灰加厚一點再品香。

“沒有云母也可以用銀葉。下一個步驟簡單可別忘記——清爐。要用羽塵將香爐周圍沾有香灰的地方輕輕彈干凈，表示對客人的尊敬。自家人無妨。在香坊可不行。”

一系列如行云流水般的操作，甫叔以左手持爐底，香爐一腳朝外，右手半掩爐面，雙臂展平，低頭將鼻靠近香爐緩緩吸氣品香。

“來，你們都來試試，換氣時將頭轉向左邊呼氣，切勿對爐吐氣。聞完后說說個人感覺。如意，你來記錄下。以后只要新香品出爐都得如此。每次品香都可把不同香材、不同香丸之香味特色記錄下來，可慢慢提升自己的賞香、鑒香功力。”

三嬸覺得香氣入喉，如噙九制話梅在口，香甜之余似有生津清涼之感，恍如初秋季節，溫涼適宜，風清月朗，心下安然。

二嬸聞得香氣清冽，甘甜，有股淡雅梅花幽香，久一點還有點冰雪沁人之意。

二叔只覺香氣清遠，提神醒腦。三叔作為調香之人，明顯對于香氣的把握要細膩很多。“剛開始有些輕清上浮，很是清爽提神，到后來變得厚重沉郁，但也不是悶，就是香氣的穿透性變得更強，讓人有種歡樂，無憂之感。”

甫叔點點頭，“有點意思了，小夫人你呢？”

小林氏遲疑，如意勸說道：“小娘，沒事，有什么說什么，咱們現在還得憑記錄再去逆推配方，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可能。再者，實在不能復原，我們說不定能調出新的卜慶雪香呢！”

“說得好！”甫叔撫掌稱是，“真正調香人就該有這種認識，太拘泥于過往如何能有新的名香？”

就在如意提筆準備繼續再錄時，365悄然出現，“恭喜領略職業系統信條三：推陳出新才是發展之道。”

“隨意，你不錯啊，第一個時空的職業就能領會三條真諦，厲害呢。好期待后續啊！哦，對了，達成技能抽獎目標，等這個職業完結回系統空間就可以試試手氣了！”

“一起加油吧！”如意回了簡短一句，把心思又放回了眼前的事情上。

小林氏的感覺很細膩，她在香氣中聞到來一股墨香！？如意記錄至此，狐疑看向甫叔，老人家只是閉眼微笑不語。

“小娘，你還有什么特殊的感覺嗎？”如意對小林氏的嗅覺有很大的期待和好奇。

“嗯，有種感覺不知道對不對，我覺得聞到了一年四季。”小林氏話一出口，臉帶微紅，怕是覺得說得太過玄乎。

小武和如意不約而同沖口而出，“是的！”

如意看著小武笑了，“還以為只有我有類似的感覺呢！”

“確實有，”小武很肯定，“甫叔，有個不太可能的想法，您聽聽看？”

甫叔睜眼正色道：“你說說。”

小武說得很慢，似乎一邊說一邊在斟酌。在他的設想中，卜慶雪香也許跟一般常規香丸制作周期不太一樣。以往的香丸即使香料的炮制需要時間準備，短不過數息，長也就二三月的窖藏，他懷疑卜慶雪香至少要一年以上，經過完整的四季輪換。

等小武說完，室內一片安靜，不知是覺得這個想法太過于大膽，還是直覺相信后又會感嘆卜家先人在香之道上的精誠。

假若照這樣，那留下的成品香丸之少可想而知。因為中間香料的選擇還得有講究，不見得一年之內能有齊備的材料去制作。

如意并沒有質疑，相反聽聞小武的設想后，她倒是越發肯定了昨晚的一個猜測。

甫叔看著如意若有所思的樣子，開口問道：“大小姐是想到了什么？”

“我覺得，”躊躇了下，如意還是說了出來，“這款香不是一次性完成的，應要么是從春天開始，一季做一丸，冬季結束，四丸香混合成一丸。要么就是從春開始，每一季都在上一季的香丸上繼續壘疊，可我想不明白的是要怎么把它們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呢？”

香料室里幽香快要散去，一片寂然無聲。小武的猜想，如意的疑問都讓人越來越困惑。

原以為拿到香丸，一切會迎刃而解，現在才知道拿到后反而感覺離它不進反退。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雪香雀躍的聲音傳來，“香鋪大掌柜來人說，大老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