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很久沒彈，又或是剛接觸這架鋼琴想試試音準，男孩隨意在黑白琴鍵上按了幾下，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

他的指法并不熟練，甚至有些生疏，看樣子經(jīng)過一定的樂器訓練，但還遠遠達不到專業(yè)鋼琴師的標準。

理查德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哎，看來是我多想了……”

他起身，準備離開，但在前奏響起的那一剎那，身形卻僵硬在了原地。

過了幾秒，理查德又坐了回去。

奇怪，太奇怪了。

“降C大調，前奏聽起來是民謠……簡單的三和音，怎么會有種錯過了什么而感到苦惱的哀傷？”

理查德的猜想沒有錯，在接觸琴鍵的一剎那，男孩的表情開始變得微妙，那散漫的眼神中，淡淡的哀傷如美酒在眼眸中蕩漾著。

直到，那第一句歌詞響起。

“還要我再一次失去什么，才能讓心得到寬恕？還要再承受怎樣的痛苦，才能再次與你重逢?！?

“one more time，季節(jié)啊請你不要再繼續(xù)變換。”

“one more time，曾經(jīng)與你嬉笑歡鬧的時光啊。”

“……”

林敬言是背著大廳那邊的，此時用餐的來客們的耳朵輕輕豎了豎，仿佛被歌聲吸引，停止了交談。

方才讓林敬言上臺的希爾妲也停下手中的馬卡龍，而莉絲緹亞已經(jīng)扭頭看過去了。

聲音……算不上特別好聽，但嗓音干凈，清澈，沒有經(jīng)過專門的聲樂訓練，但卻能籠住那股氣。

這股氣綿延流長，細膩的感情中仿佛能透徹時光。

歌聲如訴，那樸實而干凈的聲音中，包含著多少對往事的留戀，那是怎樣的微妙，淡淡的哀傷中，仿佛體味過無盡的失望之后，才發(fā)現(xiàn)這曾經(jīng)是生命中最為美好的感情。

霎時間，無助與哀傷，以及無法釋懷的不斷重復……

都來了。

理查德愣在原地。

由于職業(yè)緣故，他習慣了只和那些擁有有趣靈魂的大師或者前輩對話，作為鼎盛一時知名鋼琴家，他自然明白一曲音樂最重要的還是其本身是否具有靈魂。

而所謂靈魂，其中最重要的，不是多么高超技巧，也不是天花亂墜的華麗。而是這首曲子，是否有融入情感，讓人第一次聽見就能產(chǎn)生深深的共鳴。

顯然，這首曲子做到了。

不僅做到，而且在前奏響起的開始的一瞬間，理查德就被吸引住。

一瞬之間，仿佛四周都暗了下去，只有那個少年，在輕輕彈唱著陌生的民謠。大家都安安靜靜的，被這個有趣的‘靈魂’吸引住，各自沉浸于往事的回憶之中。

共鳴是音樂里的惡魔，也是造物主般的存在，他涵蓋了整個音樂長河里的一切璀璨和閃光之處，是無數(shù)前仆后繼的大音樂家在這條道路上不斷追求的，卻往往卻求之不得的最重要的東西。

正如理查德所說的，注入感情的演奏者就像沒有靈魂的軀殼。

音樂也是這樣，不斷專研音樂一生的人，都在追求找到表現(xiàn)力以達到它的極致。

而現(xiàn)在，那首他們從未聽過的民謠，那種被稱之為共鳴度噴張的力量，將他們瞬間拉進了曲子的世界中。

“一直在到處茫然尋覓著你，到處在尋找著你的身影。”

“鐵路對面的月臺，小巷深處的窗口，”

“可我卻明明知道你不可能會在那里?！?

呵，那是曾經(jīng)在酒館駐唱時想起樂音的日夜，那時理查德還未有名，只是個四處流浪的吟游詩人，但即使如此，也有位美麗女孩每次都來酒館捧場，和她對視卻也僅僅止于偶爾對視悸動的光景仍歷歷在目。

“如果能夠實現(xiàn)一個愿望的話，我只想要立刻飛奔向你?！?

“已經(jīng)再沒有什么，沒有什么做不到的，”

“我只愿不顧一切，再次將你擁入懷里?！?

“……”

理查德苦笑，就記得那個冬天，在酒館的角落里，小麥酒咕嚕嚕的入肚。女孩在面前羞答答的，委婉的請理查德不要走，但他知道憑現(xiàn)在的條件，無法給身家富裕的女孩未來，于是理查德毅然決然了前往了王都，去尋找兩人之間真正的可能性。

呵，亂七八糟，如果還有一個機會，自己當時會怎么選擇呢？

“如果只是為了排遣寂寞的話，那應該無論是誰都可以?！?

“但在這繁星都在墜落的夜里，我再也無法欺騙我自己?！?

“如果真的能夠有奇跡的話，我只想要立刻就能讓你看到——”

“嶄新的清晨，以及那個嶄新的我，”

“還有那一句沒能說出口的喜歡你?！?

那是曾經(jīng)的一切回憶，愛情、友誼、流浪時的自卑與彷徨，成名后的迷失與沉醉。也就是在皇帝陛下的晚宴上演奏完那一曲后，才發(fā)現(xiàn)光陰這種東西，無形之中沉淀下來就是人生。

也就在那個時候，理查德才明白，自己一再追求的，不是名、也不是利，而是落寞之際曾經(jīng)陪伴在身邊的那個人，她才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

……

“夏日的記憶不斷回旋，”

“剎那之間消失的悸動。”

“黎明照耀的街道，櫻花盛開的小鎮(zhèn)，”

“無論生命要如何的輪回往復，不管如何都要去到你的身邊?！?

“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任何想擁有的了”

“除你以外，因為再沒有比你更重要的……”

理查德五指緊攥著，抓緊得血色褪去，他看著那個少年，目光卻越過曾經(jīng)年華，往事如潮水般向他涌來。

‘吶，理查德，可以的話……請你不要走。我……是無所謂啦，但酒館中還有許多想聽你一直彈下去的人?！?

呵呵……當時年輕的理查德不明白話中隱藏的情意，那個總是跟隨在他身邊的少女，那個想要挽留卻最終還是放開手的少女，如今到底身在何處呢？

二十年了，你早已忘了吧，忘了吧……

手中是否帶著別人的戒指，在某一個午后偶然想起曾經(jīng)的自己……

“可惡，可惡！”

理查德掩面，淚水如雨點般劃過他的心房，一滴一滴的跌落在桌面上。

要是重來一次，在那個曾經(jīng)的轉折點，對自己坦誠點的話，現(xiàn)在的結果又是如何呢？

很多人都懵了，先前起哄的，現(xiàn)在卻沉浸于綿長而悠久的回憶之中，這首出奇好聽的歌，配上男孩青澀的嗓音，余味如美酒般回蕩在心田，久久不已。

這樣的歌，再過十年以后，恐怕更加有所感觸吧……

……

不知道過了多久，理查德仍沉浸于回憶中，杯中咖啡已涼的透徹。

直到餐廳經(jīng)理洛華德拍拍他的肩膀，有些詫異的說道，“喂，老頭，你沒事兒吧？怎么一副呆呆的樣子？”，他才清醒過來。

目光越過三角鋼琴，演奏的男孩已然不見，就那么消失了。

理查德用力的晃著洛華德的肩膀，質問道，

“那個男孩呢？那個男孩他去哪兒了！”

“別捏的那么緊，我告訴你就是了。他們剛從側門出去，臨走前美麗的希爾妲還接受了我送的游輪票，當然，也包括他那那兩個同伴。呵呵，游輪上的約會，不錯吧？”

理查德眉頭一皺，“你說的是十天后在威爾多河上，舉辦晚宴的帕特拉姆號？”

“嗯，你也知道啊，這可真是一票難求呢，其實嘛，我這兒還多出一張，你想要的話……翻一倍，10金克朗轉手給你也不是不行?！?

“拿來！”

洛華德詫異的道，“……我靠！老頭，這還真不像你啊，點個牛排都心疼的要死的吝嗇鬼，今天竟然性情大變了？”

“哼！你管我，十天后游輪上見。”

他必須要再見那個那個男孩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