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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長君囑托,殷殷切切

  • 衛門霍氏
  • 蔣竹蕤
  • 2577字
  • 2019-06-24 08:00:00

眾人見他如此說來,皆愕然,一時間都看向衛青。衛青聽聞如此也是心中一時錯愕,本想此人見多識廣,卻并無把握,然而所陳之情卻又頗為悲涼。正在此時,榻上長君突然嘆了口氣。微微張開眼睛,這幾日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難得轉醒,眾人總覺得長君一直昏睡不醒,故而談論病情也并無避忌。哪知此時之言皆被他聽到。一時之間,竟無人接語。

只聽長君氣若游絲道:“哎,老翁辛苦了!我已行將就木,如今每多言便如利刃割胸,然而此番之事我卻想多言兩語,咳……咳……自我病重起,家中延請醫工并不少,針石累日加身,湯藥綿綿不斷,卻并無好轉之意,幾次三番病重將青弟從繁雜軍務中喚回家中,青弟在家雖為吾弟,在軍中自有重責,既耽誤軍務,又耽誤其身體,為兄實在不忍。如今若能得老翁救治,保得半年平順,我既不受罪,家人也不必受苦,豈非美事?壽數自有天定,若我強扭天命,自己受苦益多,又為他人添事,何苦呢?”

去病聽完舅父所言,不顧惡疾,撲在長君懷中,直說:“舅父莫說喪氣話,他說還有一成機會啊!便是有一成機會,舅父也要撐住,舅父曾經說過,我衛家男兒焉有怕苦怕痛道理?舅父定會無事的!”

“可是……舅父真的撐不住了……”說著竟雙眼泛淚。又道:“吾曾思及自身,料定必無享受之命,衛家初露順景,便生此大病。綿延半年有余,家中所花費之資不可盡數,吾家日益光鮮,吾卻時日不多,心中甚為不舍,卻也無力以圖。索幸青弟既長,三妹已嫁。思慮之事,唯青弟未曾娶妻生子,去病尚未成人。然則人無事事順心之理。近來做夢常夢見阿母,父親早年戰死沙場,無人殮骨,阿母孤寂,想必泉下未曾相見,如今我既要離世,也好陪陪阿母,使她免受孤獨之苦……咳~咳~”說著有費力咳了許久。

雒愨見其咳得厲害,便伸手取針在其耳后擇穴放血。長君頓覺頭暈之狀大有減輕之感,點頭致謝。

衛青見此情狀也知一時難以決斷,便遣散眾人,直說長君身體不適,還需休息,治病之事需待仔細商議。雒翁年長,適才整理事務又頗費心力,還是早些休息為好。雒愨也覺得應給衛家人商議的時間,便起身去往客室。

雒愨走后衛青又摒退了吳叔、小奴等人,本想讓去病也回房,去病卻著實不愿,衛青見去病甚是堅持,加之霍母也覺得去病在也是應該之事,便不再反對。于是衛青、霍母及去病三人便都留在長君房內,想要細細討論一番。

長君見除了內親以外,其余人都散去了,便略略又躺了躺,雙眼微閉。長君知大家對自己的病情仍舊抱有希望,自己本不應讓眾人灰心,但無奈堅持半年,實在是不忍。關心則亂,眾人無法感同身受,易地而處,或許自己也會建議病人堅持。于是長嘆:“唉!”

衛青見兄長長嘆,心中很是不忍,直言道:“兄長還是仔細考慮一番,萬一呢?萬一雒翁能治好呢?”

長君睜眼盯著衛青道:“青弟,汝非吾,吾自知身體如何,本來身體便弱,這半年余所吃之藥也有一室有余,周身皆毒,吾非醫工,卻也閑暇讀過幾本醫書,知道食藥傷身,雒翁不知我之前之狀,若用兇險狠藥,恐怕我連半年壽數也沒有,即便用藥大善,我有活命之日,身體根本也損毀了,既然如此,恐怕后來所經受也未必好過。我想過了,我還有半年壽數,所幸家人都在身邊,盡可安排一應事務,不必倉促而為。況且雒翁許我不必難過,與其茍且一生,不如安享半年。此乃福報,并非惡事,愚兄知道少兒與你,包括君嬬,小君都不希望我死,然而此乃命數,悖天則為惡,愚兄不用解釋了吧。”

“兄長,弟非強人所難,只是既有機會,兄為何不愿一試?如若試了無效再選他法難道不好么?”

長君并不回答衛青之言,轉頭向少兒說“少兒,你怎么說,當年你懷去病之時怎么說的?當時懷他之時,你我兄妹皆是奴,生下他自然是奴生子,太夫人勸你服食落胎之藥,你卻堅持生他,至于后來生他早產,幾乎喪命,你后悔么?如果當初你選擇墮胎,或許后來太夫人做主你可以選配更好的人家,而不必拖到后來因小君蒙皇恩,才嫁人。”

“兄長,這不同,少兒是不放棄自己的孩子,你卻放棄自己的性命,枉費了堅韌二字。”

“青弟,這沒什么不同,少兒面前當初也是兩條路,生下去病,恐怕辜負去病一世,不生去病恐怕也會心有遺憾,她選擇了生,是勇敢,而后為了去病亦不肯隨意嫁人,是因為少兒心中始終有希望。而我這病已然如此,半年患病,我早已沒了希望,如若活著,便如行尸一般,又有何意義呢?”

“舅父,可是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啊,這是您說的啊!”去病撲上來對長君說道。

“去病,你不懂,若是活著讓自己和家人都受苦,便不是希望,而是噩夢了。既然能讓我坦然離世,我希望諸位成全!”

少兒在旁邊攬著去病,默默拭淚,對去病道:“你舅父既然如此打算,你要理解,他這么做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們。”

“母親,孩兒不能理解,舅父當年為了幫助我們,吃了很多苦,你如今竟然連照顧他都覺得累贅不成?如果母親不愿照顧,我自己照顧,不給母親添麻煩!”

“去病,阿母并非不愿照顧你舅父,實在是你舅父之病再治只能徒增傷痛……”

去病不待母親說完,便跑出了房門來到院中,默默啜泣起來。

衛青見狀也跟了出來對去病道:“去病,青舅也不希望兄長放棄,但時至今日,有些事情也確實應當有所準備了。明日我再仔細詢問雒翁如何救治,但是如若確實如雒翁所言,即便治好也只能癱坐于床前,怕是兄長便是立時向死也斷不會求生的。有些事活著比死了更難,如果兄長因為你我之愿望而茍且活了,我們卻只是造成他無盡之苦,你我又如何對得起他?”見去病陷入沉思,衛青又言:“去病,兄長將你養在身邊,并不是希望你庸庸碌碌,而是希望你光耀門庭,為國做事,如若未來你將自己陷入照顧他的泥沼,你想他會過的開心么?我知你一時還想不通,我也心中憋悶,但是有些事還得自己走出來。”

去病見青舅如此說,一時又難免心中糾結,雖說內心仍舊抗拒接受舅父選擇放棄,但忽然想到舅父每日遭受的痛苦,如今而言,似乎舅父所有的堅持都是為了家人,身體所受痛苦卻無人理解。

衛青見去病面色忽明忽暗,知道去病此時心中尚有疑慮,也不多言,只是拍拍外甥后背,催他回房休息。自己獨自一人返回長君臥房。

看著兄長熟悉又陌生的面龐,泛著青白之色,想著兄長今日所說之言,衛青亦是百感交集。自己自幼賴兄長照料,一直都覺得兄長乃是無堅不摧之人,今日聽他一番言語,想必心中也有許多不能盡言之苦,無人傾訴。自己以往對他關心不多,如今頗為后悔。但事已至此,既是無力改變前因,為今之計也大抵只有努力讓兄長未來走的平靜安然。想到此,也便接受了兄長想要選擇不做徒勞的治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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