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虎緩緩收功，站起身后伸了個懶腰，發出一陣竹筒爆豆般的聲響，山虎呼出一口濁氣，只覺神清氣也爽。

只要不出別苑，他山虎都是自由的，他推門出去，只見月輝遍地，星河璀璨，原來夜幕不知何時已悄然降臨了。

山虎當然不是出來賞月的，事實上，山河草木也好，字詞書畫也罷，那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山虎從來欣賞不來，以前的他只追求更硬的拳頭與更多的銀子，如今的他，則只在乎一名女子。

陸靈的房外，一名宮中太醫搖頭走出，正好碰上了散步而來的山虎。

山虎朝太醫行了一禮，太醫趕緊還禮，雖說這山虎目前是被軟禁的狀態，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個理兒大家都懂。

山虎問道:“她還是不愿吃藥么？”太醫搖頭道:“病情越來越重了，再不服藥性命危矣。”太醫說罷，匆匆離去，不愿讓人瞧見自己與山虎有太多交集。

山虎推門進屋，床榻上睡著一名極其憔悴的女子，女子眼神木然，全然不是那個活潑俏皮的陸靈了。

陸靈轉頭瞧了眼，見是山虎，又把目光移開，怔怔看著屋頂，不知在想些什么。

山虎端起放在桌上一口未動的藥湯，半蹲在床邊，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道:“陸靈，大夫說，你再不喝藥，性命危矣。”

陸靈一言不發，實際上她已許久沒說過話了。

山虎突然道:“你哥哥還活著。”陸靈眼睛一亮，皺眉道:“你沒騙我？”山虎道:“千真萬確，魏宮守到最后也沒抓住你哥哥。”

陸靈笑了，她凄然道:“那我更不能活了，茍且偷生，然后被你們再利用一次？”

山虎沉默片刻，突然道:“我會救你出去，送你跟你哥哥見面。”陸靈搖頭道:“到現在還想欺騙我？山虎大人。”

山虎苦笑道:“我幾次三番違逆了魏宮守的命令，他在朝中只手遮天，這后土州已容不下我，我要活命必然是要逃的。”

陸靈又問:“你自己逃命不是更容易么，為何還要捎上我這累贅？”

山虎沉吟片刻，道:“因為我喜……我心懷愧疚。”

那句喜歡，山虎到底是沒勇氣說出口。

山虎又道:“是不是真的，總得你自己去看，乖乖把藥喝了。我說的真話還是假話，等你病好了，親眼去分辨罷。”

陸靈依然望著天花板，不去看身邊人，但那毫無血色的薄薄兩瓣嘴唇卻緩緩張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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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隱山莊。

又是一個清晨，太陽緩緩升起，粉白的荷花被朝霞染紅了，既像抹了胭脂的姑娘，又像害羞了的臉龐。晶瑩剔透的露珠在荷葉上滴溜溜打著滾，在朝霞的照耀下撲閃撲閃冒著金光，顯得格外珍貴。

陸離在荷池邊駐足了許久，還記得小時候自己常和妹妹陸靈在觀景道上追逐嬉戲，當時的兄妹倆個字都還沒白玉護欄高，追不上的那個往往會賭氣，就地一蹲，追逐嬉戲就又變成了捉迷藏游戲。

再到后來，陸離和陸靈都長大了些，叔叔陸歸海的兒子小景致也能滿山莊跑了，不過那會兒，陸離忙著學武，陸靈忙著讀書識文學女紅，都沒時間陪那個小蘿卜頭玩了，想必小景致那會兒挺寂寞的吧。

陸氏五口皆葬在后山，一同遇害的雜役與福伯也暫時葬在后山，鐵尺道人曾問陸離，需不需要將其余外人的墓遷走，將后山風水之地單獨留給陸氏。

陸離搖搖頭，只說早當他們是一家人了。

后山便是陸離常去玩耍的那座山坡，一路上山花爛漫開放，蜜蜂忙碌，蝴蝶悠然，這些自然的小生靈們好似全然不懂得人間疾苦。

數座墓堆皆選址在風水匯聚之處，墓堆上方以青石磚堆砌成半球狀，用以遮風擋雨。

一個背影消瘦的少年郎站在墓前，還不算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少年佩刀，著白衣，頭系白布帶，背影與陸離倒有那么些相像。

陸離眼中一熱，喚出少年的名字:“景致！”少年微微一愣，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十五六歲的青澀臉龐，少年瞧著胡子拉碴、大把頭發隨意束起的陸離，好一會才認出他來，驚喜道:“哥哥！”

這對堂兄弟皆快步上前，緊緊抱住了對方。少年陸景致將頭埋在陸離脖子上，眼淚不住地流淌，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抽泣著道:“我爹娘都沒了……”

陸離也是熱淚盈眶，但他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拍著堂弟的后背，咬牙道:“我會報仇的，一定會！”

陸景致聞言松開陸離，哭的通紅的眼睛看著陸離，少年手按刀柄，問道:“仇家是誰！”

陸離沉聲道:“閹人魏宮守！一人而已。”陸景致呼吸粗重起來，他當然聽說過魏宮守，那是皇城第一高手，縱橫天下至今無敵。

江湖上無人知道魏宮守真正實力如何，陸景致從旁推算，也大概能知道那魏宮守的恐怖了。

自己父親身為刀法宗師，毋庸置疑的一流高手；大伯陸百川年輕時便躋身一流，一手凌厲至極的劍術到如今仍被后輩劍客津津樂道；再加上娘親與二娘這兩名二流好手居然都不是魏宮守的對手……

陸景致道:“哥哥，教我《心劍》。”陸離點頭答應:“《心劍》我當然會教你，但你要續起陸家的香火，好好活著。”

陸景致搖頭道:“仇敵還在世上逍遙一日，我便活的不好！況且哥哥你身為長子，才應該擔負香火延續的重任。”

陸離嘆息道:“實話與你說罷，我心劍入魔深矣，不知何時就會泯滅人性墜入魔道，像我這樣是沒有未來可言的，如今我性情越發極端暴躁，茍活在世上的唯一念想，便是要手刃魏賊報仇雪恨。”

陸景致再聞噩耗，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好，他只得抱住堂兄，眼淚又不爭氣的流。

陸離輕聲道:“景致，將眼淚流干吧，以后要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光復陸氏的重任就由你擔起。”

劍房內，六柄古劍悉數不在，徒留一座空蕩蕩的劍架還待在原處。陸離從劍架后方暗格內取出一部泛黃的古籍，交給陸景致后，心中自此再無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