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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傅辭向老大娘作了一揖說道:“老大娘好,為何只你一個人在此處做菜,你的家人呢?”

“他們呀,在屋里睡覺呢。”老大娘指指身后的幾間茅草屋子,傅辭笑了笑:“為何白天睡覺?莫非晚上沒睡夠嗎?”

“你是遠處來的客人,不知道我們這里的風俗,此處喚名神來村莊,有神靈庇佑我們,人在屋里睡覺,地里的莊稼照樣豐收,也不需要人操心,村里的人白日做夢總是夢到神靈,這不是挺好?”

“大好時光白日做夢,人生苦短不甚可惜?”

“這倒也是。”老大娘想了好一會,漸漸開始犯困,像夢游般說道,“我們這村莊就是奇怪,白日里大家總容易犯困,也不知道為什么,不過村里的人越來越少了倒是真的,小孩子一出生就睡著了,再也沒有醒過來,大神說是有鬼怪在作祟……”

“我倒想知道是誰在裝神弄鬼。”傅辭笑道,看著老大娘昏睡在地,碟子里的魚化作一縷輕煙裊裊升起籠罩著四周,悠然被嚇到了,拉著傅辭就想走。

“師父師父,我覺得好困,這地方好詭異,整個村莊像被夢境縈繞般,不像是人間,我們先離開這里再說好不好?”

“好,那我們就先離開這個地方在說……”

傅辭抱起悠然正想飛起來,莫名疲軟的身子不受控制向后倒去,下意識地緊緊抱著悠然倒在稻草堆上,閉上眼睛前仿佛看到一個相貌清秀的白衣仙人瞬間變成猙獰的螭魅模樣向自己撲來,不由得沉沉浮浮入睡。

“睡吧,把你們清醒的靈魂交給我,沉睡的身軀替我辦事,我要吃了你們的靈魂,哈哈哈,這對恩愛的小夫妻,我偏要拆散你們。”

螭魅俯下身,想用尖銳的爪子掰開傅辭的手,不料傅辭手持的仙劍散發出吞噬的白光把魑魅反彈了回來,長長的獠牙少了一只,慌忙回到屋里,對一群小鬼喊:“給我殺了門口那兩個凡人……”

沉沉入睡的村民聞聲夢游般起身,像活死人般順著魑魅指引的方向撲向傅辭,一滴滴口水落在劍鞘上,仙劍劇烈晃動著,中了鬼術的村民被仙劍嚇了回來,瞬間就清醒了。

“有鬼啊……”不知誰喊了一聲,天空中一個黑色鬼影一閃而過,緊接著出現一個面容清秀的白衣仙人,村民們紛紛跪下來,對魑魅頂禮膜拜:“多謝大仙救了我們……大仙神通廣大……”

“那就睡吧,我倒想看看你們是何方神圣,就算是神仙也要死在我的夢境里……”魑魅開口說道,揮揮手村民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咬著僅存的獠牙睜大血紅的鬼眼瞪著傅辭。

天上的太陽有些刺眼睛,悠然莫名覺得很累很累,就地坐下來,不想再往前走了,不知道自己去了,看著遠方電閃雷鳴風雪交加,仿佛是來到別人的夢境里,她在原地卻什么也感受不到,似乎連空氣都是虛無的,伸出手捉住一瞬間的空靈和失重,恐慌的尖叫響徹云霄,遠處冒著風雪走來一個白衣男子。

“師父?”悠然揉了揉眼睛,那個人好像是師父,又好像不是,他還抱著一個小嬰兒,懷里的嬰兒也很像他,或者說就是同一個人。

“師父……師父……”悠然想要跑向男子,他卻仿佛看不到她,她被無形的力量反彈了回來,冥冥中隔了半步天涯的距離,她終于明白,他的眼里沒有她的身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屏障似乎被突破了,悠然走到男子面前,驚奇地睜大眼睛,不明白這個人怎么能從自己的身體里走過踏上沒有她的未來,他的眼睛卻從來沒有她的身影。

“師父……你為什么看不到我?”

悠然委屈地拉住男子的手臂,感受到自己的身體在一瞬間穿過了男子的身體,不了明說的怪異感讓她開始懷疑,莫非,自己死了?

就是這時候,男子不知為何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到一道道閃電劈在自己身后,掐指一算,揮舞寬大的仙袍把呼嘯而過的風雪擋在百米外。她猜他一定是耗費了很多修為,而且就似沒有理由,因為他只看到了空氣。

“傅辭,孩子,你以后便叫傅辭吧……”

男子輕輕捏了捏小嬰兒胖嘟嘟的臉頰,悠然驚呆了,一路小跑著跟在男子身后,又回到了來時的地方,環顧四周海天茫茫,濃霧籠罩著一塊塊巨石,一朵朵蓮花隨風而逝,這里好熟悉啊,這里莫不是游仙崖?他和她的家?

悠然望著男子的背影失了神,思索著:“他是師父的爹爹……師父不是天地靈氣所化……可是……為什么?師父什么也不知道?難道,他不喜歡這個兒子……”

“孩子,你以后便在此處住下,爹爹會常來看你修為長進得如何,只是我們注定不能相認了,不要怪爹爹從你出生開始就帶你離開了你娘親身旁,我也是無可奈何,我要封神便不能成家……”

男子把小嬰兒放在一塊石頭上,留下一把仙劍小嬰兒身旁,頃刻之間石頭匯集了天地靈氣如玉石般晶瑩剔透。悠然目不轉睛望著這把安安靜靜的仙劍,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頭疼腦熱,似乎連空氣都漂浮起來,周圍的祥云肆意翻騰,男子皺著眉頭說道:“從哪里來便回哪里去吧,遲了就來不及了,若是把今日看到的說出去,你便會失去眼前的一切。”

“他在和我說話嗎?”悠然自言自語道,又是一瞬間的失重感,大叫著從噩夢里醒來,猛然睜開眼睛,發覺自己正躺在傅辭的身上,仙劍奪鞘而出刺向魑魅,一滴暗黑的血消失于空中,一切結束了。

傅辭被吵醒了,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的師父就在天上,慌忙起身整理著裝,恭恭敬敬地說:“徒兒見過師父……”

可是這樣的姿勢似乎有點不對勁,傅辭清醒過來,急忙拉著悠然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紫微上仙蒼老的聲音自遙遠的云端起來:“徒兒,師父今日煉制了一把天樞劍,送給你。”

“師父……我……我已經有一把劍了……”

傅辭不明白紫微上仙的意思,萬里晴空劈下一道深藍的閃電,悠然開開心心跑上前,伸出雙手接住散發著幽藍光芒的仙劍,傅辭微微一笑,輕輕握住自己的小徒兒的手,再一看紫微上仙消失不見了。

“師父,祖師爺的仙劍是送給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被鬼怪纏身……”

“怪師父沒能保護好你,悠然,以后你要學著保護自己,學些簡單的小法術,不要那么笨,好歹你是上仙的徒兒。”

“可是我就是學不會啊……”悠然一臉無辜的樣子,傅辭輕撫著紫微上仙留下的仙劍,深感師父的良苦用心。

“不用急,這把仙劍會教你的,自古還沒有神仙教化不了的凡人,雖說你也算半個神仙了,可是我的小徒兒,你怎么一直笨笨的?”

悠然委屈巴巴的,拔出劍抵著傅辭的下巴,不甚標準的持劍姿勢把傅辭逗笑了。傅辭用手指輕輕一彈,看著這個笨笨的弱小可憐無助的小徒兒差點連站也站不穩跌倒在他懷中,都是他這個上仙的錯,他承認,他愛她。

“這樣……手抬高一些……”

傅辭握住悠然的小手,向后退了一步,悠然亦是跟隨著傅辭的腳步,凝望著他溫文爾雅的側臉,挺直彎板盡量模仿他生來的優雅,仿佛她的身體是他的一部分,心有靈犀的兩個人同時凌空而起,凜冽的劍鋒觸到枝頭的簇簇繁花,他英勇的長風如漫天飛花般優雅華貴,他注定是她的神話。

又想起人間再遇的時候,這個上仙哪里是這般風度翩翩驚為天人的模樣,那時的他像落魄的孤魂野鬼般,整日整日游蕩在人間街頭,呼喚她的名字一聲比一聲長情。他似乎整天都在呼喚她的名字,她也不清楚自己叫了他的名字成千上萬次,仿佛他的名字是屬于她的,她的名字反而應該屬于他。僅僅是因為,他是她悠然的傅辭,她是他的小悠然。

后來他發現,給她一生一世也模仿不了他生來的優雅,他生來注定和她在一起過普通人的生活。

“師父,我和你說,我們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我進入了你的夢境里,看到祖師爺抱著小時候的你的場景,祖師爺好像慈祥的爹爹。”

“是嗎?千年萬年了,我一直把師父當成我爹,畢竟我是天地靈氣所化,有個師父收養我,讓我有個地方站穩腳,也是上天賜予我的幸運。”

傅辭沉醉在回憶里,悠然笑了,不敢說出紫微上仙的秘密,想著也許那時見到的那個老婆婆就是傅辭的娘親,雖然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但他們始終陪伴著他,無聲的愛在世間不斷輪回。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上仙,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幸運的徒弟。

“師父,師父……”悠然翻來覆去睡不著,用手指戳了戳傅辭的臉,這個上仙像個木頭一樣一動不動靜心修煉,周圍籠罩著淡淡的靈氣。

無聊的時候又到了,悠然耐心等著傅辭元神歸一,才知道原來這個上仙從來都不用睡覺的,而她一直以為他陪著她,因此如他所說:“小徒兒,師父怕你睡不著,才陪著你,你師父是上仙,不像你這么貪睡。”

“可是師父,我總覺得,我的前后左右上下都有妖魔鬼怪纏著我,我總是有這種感覺,哪怕是抱著你……”

“徒兒,看著我,我是你師父。”

傅辭笑了,悠然眨眨眼,看不清的鬼影從窗外一閃而過,嚇得悠然趕緊躲進傅辭懷里,無助而恐慌的淚水濕透了他的胸膛,一看她就是被嚇壞了,他都不敢想她獨自在人間流浪的十多年里經歷了什么。

“師父……我怕……”悠然側身躺著,緊緊摟著傅辭的肩膀,只有他能給她一世安穩讓她平靜下來,莫非是傳說中的夫妻緣。

夢魘猩紅,醒來,一世去遠。許多年月,傅辭守在悠然身旁,她撕裂的傷口遲遲不愈合,粘稠的暗紅的血滴落到他的手心里,他和她那些年感動了自己卻沒能感動別人的愛情,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傅辭分明察覺到自己和悠然所到之處有鬼怪在作祟,隱約感覺有些什么壓制著自己的修為,半夜起來算了一卦,一紙純白的天書逐漸顯出血紅的字:“兇”。

傅辭看得正留神,周圍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這個黑夜靜得有些可怕,回過頭,悠然不見了。

傅辭環顧四周,房門是開著的,悠然站在外面抬起頭一臉天真地望著璀璨的星空,一襲血跡斑斑的白裙甚是詭異,她還和他說:“師父,你看,今晚的星星好漂亮,就像詩好姑娘一樣漂亮,你不需要我這個徒兒了。”

傅辭暗暗抽出仙劍,毫不留情刺入悠然的胸口,她還沒有魂飛魄散,他便感受到強大的力量把自己反彈了回來。

“你是何方鬼怪?竟敢冒充我的徒兒?你把悠然藏到哪里去了?”

“師父,我就是你的徒兒啊……”

悠然硬生生拔出胸口的仙劍,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站也站不穩了,師兄只覺奇怪,抬頭看著滿天星光在瞬間變成層層迷霧,一滴滴鮮紅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幽暗昏惑的幻界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流血的嘴角絕望的眼神格外詭異,被一只纖瘦的嬌艷的女人的手掐著脖子,就在他眼前,忽然之間消失不見。

這一瞬間他反應過來,她中了妖蠱,就算再回來也不再是他以前的小悠然了。他也曾以為,他是她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上仙師父,他以為自己能保護好她,但是他忽略了最關鍵的因素。

他這一世,忘記和記起都是不由分說的,會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想起什么人都是不可明說的宿命。

他是她的師父,他捅了她一劍,他替她記了千萬年。

壽命無盡單獨背影千萬年,修為蓋世闖蕩天地間,頭腦空白雙腿一軟,這個上仙終于在愛情里跪了下去,周圍如死般寂靜,眼前無人,身旁也無人,劍鋒上的最后一滴血被黑暗所吞噬,他終究和她分開了。

“悠然……悠然……”

又回到那些年,他像落魄的孤魂野鬼般四處游蕩,一聲一聲喚著她的名字。在她最近的枕邊,在她最遠的天涯,也曾生死相隨,最夠還是別時容易,一座心城困住兩個人,愛上他是她最深的宿命。

“爹爹……爹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靈魂在混沌中蘇醒,又聽到那個無助而可憐的聲音,他聽到,一個看不清模樣的孩子在黑暗中一遍遍喚著他,回過頭來時的路血流成河再也回不去。

“悠然,你在哪里?悠然……悠然……”

傅辭走得累了,心也累了,厭倦了日復一日在幻境中遍尋不得他和她鬼影般的愛情,恨不得一劍捅死自己。可是他死了誰來救她,可他走遍哪個天涯海角來到她的身旁,身心俱疲又倒在了地上,仿佛整個人都廢掉了,恍恍惚惚看到悠然對自己伸出手,卻懷疑這個突然出現的人不是悠然。

這女子看起來小臉蒼白雙眼無神,空靈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聲音傳來:“師父,我們的孩子沒有了……”

悠然閉上眼睛,感覺連呼吸都是虛無的,依靠著傅辭的肩膀睡了一會,睜開眼睛看到她熟悉的師父就在眼前,差一點她就能抱著他了,就差一點點。

“師父,我想回家,我好累,我好想和你回家,這些天我遇到了好多妖魔鬼怪,我看到一個不同的世界,還是家里好……”

“你不是悠然……你把我的悠然藏到哪里去了……我的悠然,我的徒兒……”

可他緊緊掐著她的脖子,把她從游仙崖推了下去,一聲絕望的呼喊消失在崖底,一朵浮云悠悠飄過,再也看不見,他和她的愛情。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今這個上仙像瘋了一樣,在妖界的幻境里游蕩了千萬年,偶然一日觸到些格外柔軟的東西,伸出手抱住些濕漉漉的東西,抱著她滿是傷痕的身子,他仿佛抱住了永恒。

“悠然,師父帶你回家,師父再也不會讓你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以前都是師父不好,你知道么,在我們分開的千年萬里里,你二十一歲生日到了,但是師父不在你身旁,我不是個好師父……”

“師父,我愛……”悠然張開嘴巴想說什么,嘴角閃過一絲虛弱的笑,緩緩閉上眼睛,恍惚感覺他的胸膛好溫暖,像是抱住一個小太陽,再也不愿意放開了。

終于回家了,傅辭輕輕推開太微殿的朱門,仿佛看到一個小女孩從殿內跑出來撲進自己懷里。她就是傅辭的悠然,他就是悠然的傅辭,她就是他照顧了將近二十萬年的徒兒,仿佛她枕著他的肩膀閉上眼睛到了天長地久,她就長大了,可最后他和她還是分開了。她的二十一歲生日,他不在她的身旁,他的心又老了十歲。

也曾以為,一往情深付出的歲月都會相守,空耗了許多年月,他活成她夢想的模樣。

明知她遍體鱗傷,他還是情不自禁輕輕一吻她蒼白的臉龐,把一顆又一顆辛苦煉制的仙丹送進她的口中,他的小徒兒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萬仙宴到來,傅辭緊鎖太微殿的大門,天上人間的熱鬧喧囂都不入他的耳,他的耳邊只有她的聲音,他的眼前只有她的身影,他的身旁只有她一個人,握住她微涼的手心,仿佛感受到來自妖界的寒氣。

“徒兒,你的手為何一直暖不起來?”

“因為師父很久很久沒有握著我的手了,所以我的手一直暖和不起來,我想每天陪你醒來,這樣我的手就能暖和起來了。”

“以后師父天天握著你的手,就在這里陪著你。”

悠然偷偷看了一眼榻上的仙劍:“師父,我把祖師爺給的仙劍在妖界弄丟了,我總是笨笨的……以后,我保護不了自己,你要保護好我。”

“悠然,家里很安全,你安心睡一覺,師父去給你熬蓮子羹和湯藥。”

“可是師父,我不想吃蓮子羹……”

“為何?”

傅辭回過頭,悠然委屈巴巴地說:“我在妖界很久很久了,我遇到了好多妖魔鬼怪,妖界充斥的血腥味把我的味覺都改變了,我好想吐……”

“娘子,你是不是懷孕了?”

傅辭下意識想到這個問題,摸了摸悠然的脈搏,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上萬年前的事情了吧,在妖界里聽到的那個孩子的哭聲,那時候他一劍刺入她的胸口,她明明流產了,他的理智告訴她,此時的她不可能懷孕。

她眨眨眼,他伸出手,仿佛觸到一塊冰冷的石頭,他發現,她沒有脈搏。

“你為何沒有脈搏,你是人是鬼?”

傅辭退后一步,捉起放在床邊的仙劍,躺在床上的人兒掙扎著爬起來,無助而悲涼的眼神仿佛看透他的過往:“師父,我是你的小悠然。”

“你絕不可能是悠然,說,你把我的悠然藏到哪里去了?”

一瞬間,傅辭從妖蠱中清醒過來,抽出仙劍逼迫著傅瑜的下巴,又看到了那雙纖瘦的妖艷的手,涂成暗黑色的長長的指甲閃現出冷峻的光。他終于記起這個世界上還有她這個人的存在,他和她那些年感動了自己卻沒能感動別人的愛情。

“師兄,我也可以變成她的樣子,我也很愛你,我也可以陪你到很久以后……”

傅瑜緊緊捉住傅辭的仙劍,劍鋒劃破柔軟的手掌心,一滴滴鮮紅的血落在他剛才的位置上,硬生生把他的仙劍奪了回來。他感受到一股不屬于她的力量,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又聽到那一聲聲無助的呼喊:“爹爹……爹爹……”

這一瞬間,他的天塌了,遠處正式傳來萬仙宴的仙樂演奏,漫天的仙花悠悠飄落他的肩膀上,伸出手卻握住了空氣,最美好的總是觸而不得,泛濫的卻厭倦了,最后厭倦了厭倦這種情緒。

她愛他,天上人間都有情敵。他愛她,上至碧落下至黃泉遍尋不得。

千萬劍影了斷前緣,一道閃電擊碎了他眼前的爛漫的飛花,可惜沒有擊中他,伴隨著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女子的呼喊,一縷幽魂隨風飄散不見,一切都結束了,什么也不剩下。

滴答一聲,沒有人聽到,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天上落到人間,泛濫成千萬年的相思淹沒了他和她來時的路,他給予她的神話在歲月的長河里被埋沒,直到再也看不到,他和她的愛情。

“悠然,師父對不起你……”

像是在自言自語,傅辭抬起頭來看了看自己的師父,呆滯而空洞的眼睛里沒有一點情緒,瘋瘋癲癲重復著剛才的話,整日坐在深不見底的游仙崖邊,悲涼空靈的琴聲恰如人間三月不息的傾盆大雨,最后一根弦斷,天地寂然失聲又得浮生一夢空無,他已經不認識他了。

他在替她招魂,自己卻失了魂。

“傅瑜……傅瑜……”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子在太微殿前喊,久久沒有得到回應,找遍了整個太微境,在游仙崖碰到傅辭,小心翼翼的盡量離這個瘋瘋癲癲的上仙遠點。

傅辭留神觀察著這陌生男子似乎穿著相同的衣裳,記不起自己有這樣一個同門師弟,狐疑地望著這個陌生人,男子轉身就走。

傅辭把手里的酒壺扔下懸崖,喝得像頭豬似的,滿身酒氣靠近陌生男子,嗅到些怪異的氣息,拍了拍男子的肩膀說:“你站住,我記起你了,你是我哪個師弟來著了?”

男子回過頭,看到傅辭頓時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問:“師兄,你有見過傅瑜嗎?似乎萬仙宴后傅瑜師妹就不見了……”

“傅瑜啊,傅瑜……讓我想想……我頭很疼……”

傅辭捂著頭好一會,抬起頭來對男子微微一笑:“師妹她去摘花了,那個傻丫頭,每年萬仙宴結束后,她都喜歡跟著一群仙女去百花園摘花,只不過百花園是百花仙子的領地,你一個大男人,怕是進不去……”

“師兄……我……我會小心的,我想見見傅瑜……”

“你喜歡她?那我給我指條明路吧,你會找到她。”

傅辭一袖手,前方出現一條花瓣鋪做的金光閃閃的小路,男子沒有多想便踏上小路,突然之間的失重感讓男子措手不及,迎面而來的仙劍蹲也躲不過。

“狼王,今日你命該葬送游仙崖,你們這對狗男女,設計陷害我的徒兒,我要你生不如死,你會找到傅瑜,和她一起魂飛魄散……”

傅辭收回仙劍,用腳踢了踢襲人的身子,襲人捂著血淋淋的臉龐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數不清的劍影迎面撲來,血淋淋的眼珠子被傅辭握在手里,這個上仙絕望而瘋癲的笑響徹天際。

“狼王,今日我若留你全尸我便不是悠然的師父,你膽大包天闖進仙界,設計陷害我的徒兒,哪一條都能置你于死地。”

紫微上仙聞聲趕來,此時傅辭已經剝下一張血淋淋的虎皮,怒火中想把虎皮切成十八塊扔下游仙崖,轉過身,發現自己被數也數不清的妖魔鬼怪包圍了,層層迷霧取代天界翻騰的祥云,頭頂皆是兇兆。

“你們在天上潛伏這么久,總算露出了馬腳,來,過來。”

傅辭對一個犀牛角招招手,犀牛角手持鐵棒沖來,手舉的鐵棒被散發著寒光的仙劍像削豆腐一樣切成兩半,砰的一聲砸住犀牛角的腳。手足無措的犀牛角跳起來哇哇喊疼,聽到些什么聲音自頭頂傳來,似乎是自己的腦袋被硬生生切開兩半,耳邊風聲猶在,大腦卻停止了思索,身體不由自主向后倒去,把拿著旗子吶喊看熱鬧的小妖壓成一團血肉模糊。

傅辭看了看自己的師父,忘了這個看起來憂心忡忡的老人家是誰,從紫微上仙身旁走過,一腳踢飛一個狐貍精,一把仙劍橫掃九天妖魔,被層層迷霧籠罩的游仙崖血流成河滿地狼藉,妖魔的尸體堆成小山在一道劍影中消失得干干凈凈。

結束了,天地安靜下來,眼前無人,身旁也無人,傅辭就地坐下來,前后左右都沒有悠然的身影,他只記得她,記得她好像是從懸崖邊被自己扔下去的。

“徒兒……徒兒……我的小悠然……”

傅辭一手抹去臉上的血,站起來一步步走近懸崖邊,俯下身抱起玉弦斷盡的琴,一個念頭從腦海一閃而過,縱身一躍跳了下去,人間的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像是回到很久以前,他在茫茫雪地中抱起一個小小的嬰兒,她對他粲然一笑,他記了很久很久,久到快要忘了,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相信她的。

毫不猶豫的,他縱身跳了下懸崖,隨著她走過的路到了天涯,人間又是幾度輪回,他執劍走過的每一天條街見過的每一個人都不像她,也曾想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場傾盆大雨讓一切落了空。還是天上好,天上沒有陰晴,沒有分離。

離開了她,他一個人活得瀟灑而落魄,連客棧也不用住了,露宿街頭也無所謂,反正他不在乎,路人也不在乎。如果她知道他的落魄處境,她一定會回到他的身旁的吧,可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是誰?”悠然眨眨眼,好奇地望著這個風度翩翩的白衣男子,他驚為天人的模樣很像她記憶里一個人,可是她想不起來了,自己怎么會在這間茅草屋里,聽著外面傳來的小孩子的打鬧聲,黃昏的斜陽毫無保留給這個寧靜的小村莊染上一層金黃的淡光,他很像那種可以陪她過柴米油鹽平淡如水生活的人。

僅僅是一種感覺,莫名對這個眉清目秀風度翩翩的男子有好感,他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漆黑而深邃的眼眸卻像藏著一輩子的故事,微微一笑清雅而淡漠。

“我……我叫做……算了,你有事直接叫我就行了。”

“可是……你連名字都不告訴我嗎?”

“為何要告訴你?”鳴逸反問道,神色冷淡而頗不耐煩,話里也十分不情愿。

“以后你便在此處住下吧,你傷得很重,差點連魂魄也散了,是我救了你,你可能把上輩子的事情忘了,我也不清楚,以后的事以后再說罷,我只是個散仙,喜歡清凈修煉,不喜歡被人打擾。”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不需要你感激我,好好躺著,再過些時候,那些人就來了,還好我趕到了這里救了你,算出他們很快會路過此處……”

“那些人是什么人?”

悠然覺得鳴逸怪怪的,他轉過身的單獨背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矗立不動:“和你沒有關系的人,千年來我不喜歡被別人打擾,也不喜歡和別人相處,你不要理我,我也不會理你,我們最好沒有任何關系。”

“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知道我為什么要在懸崖下把你救回來嗎?”

“為什么?”

悠然感覺自己怎么也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了,身受重傷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而這個奇怪的男子只把一碗藥湯擺在桌上,也不顧她摔斷了雙手捧不起碗。

“我算了一卦,你的出現會讓我得到我失去的東西,你是從天上被扔下來的,筋骨俱斷奄奄一息你知道么?你和誰結下這么大的仇?為了找回你的魂魄,我幾乎找遍了地府。”

“謝謝你,我的救命恩人,喏,你看我雙手雙腳都摔斷了,我爬不起來,也捧不起藥碗。”

“這樣么?”

鳴逸對著門口一塊石頭施法,石頭變成女子的模樣向悠然走來,悠然被驚呆了,生怕這塊石頭捧起藥碗喂自己喝藥,誠惶誠恐望著鳴逸。

“她……是一塊石頭……”

“你原本也不過是個襁褓里的小嬰兒,我原本也不過地府里的一個鬼。”

鳴逸一句話把悠然嗆到了,悠然乖乖喝完一碗湯藥,女子又變回石頭的模樣,按照鳴逸的話:“把一塊石頭變成人耗費我的修為,等你有需要我再把石頭變回去。”

“你這人怎么這樣啊?比石頭還要冷冰冰,每說一句話都像是我欠了你的。”

“我說了我不喜歡被人打擾,最好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我祝你失去你得到的東西。”悠然心急口快說道,突然之間挨了重重一巴掌,瞪著這個冷漠無情的仙人,孩子般的哭聲響徹整間屋子。

“神仙打人了……神仙打人了……哇……”

一個灰頭土臉的乞丐正站在門口,悠然被嚇住了,躺在床上睜著朦朧的淚眼望著這個神色凄涼可憐巴巴的乞丐,說出似曾熟悉的話:“你是不是餓了?可是……我也餓,我沒有吃的可以分給你,我也好餓好委屈,神仙打人了……”

乞丐走了過來,悠然慌忙用被子裹著自己的臉,又探出頭來好奇地問:“你……你離我遠點,你想做什么?”

“傻徒兒,神仙是不會打人的,師父這里有糖蓮子,很多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傅辭取下包袱,用黑乎乎的手指捏起一顆糖蓮子送進嘴里,悠然看得目瞪口呆:“我……我不要你的糖蓮子,我不是你徒弟……我沒有師父……”

“不許說這句話。”這個乞丐突然變得兇巴巴的,平生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說她沒有師父,就是因為他是悠然的傅辭,她是他的小悠然。

“悠然,我是你師父,師父,師父,師父,也是你相公,我找你了上萬年,我的小悠然……”

傅辭把鳴逸當做透明,徑自抱起悠然,她嗅到他身上有種獨特的淡淡的好聞的仙氣,破爛的衣衫也掩不住他生來的優雅,似乎在哪里見過這個風度翩翩驚為天人的上仙。他就算是披著麻袋也好看,她的靈魂記得他模糊不清的身影,但是她不敢確定,上一世的愛情。

“小悠然,讓師父看看你的傷勢。”

“為什么要給你看?”

悠然謹慎而小心地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和她說他是她的相公他是上仙他有仙丹他會保護她到永遠,她不相信,他硬塞兩顆仙丹到她嘴里,她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在一瞬間神奇地愈合,終于相信他愛她了。

悠然伸出手輕輕扯了扯傅辭凌亂的長發,想不到他肩膀上的衣服輕輕一扯就破了,露出赤裸裸的肩膀讓她臉紅耳赤,這個男人風度卓卓溫文爾雅的側臉好像她記憶里一個人。

“你……真的是神仙嗎?這么邋遢的神仙,臟兮兮的。”

“這就是你扯爛我的衣裳的理由?”

“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悠然慌忙捉起被子蓋住傅辭的肩膀,覺得這個神仙真的太邋遢了,被人看到了不好,干脆用被子蓋著他的頭,也不管他愿不愿意,這樣就能和他在被窩里說悄悄話。

“喂,你真的是神仙嗎?我覺得你好可愛,我還沒見過這么邋遢這么善良的神仙,你不會打我的對吧?”

“你叫我相公,我不會打你的。”

“可是你太邋遢了,我不想叫你相公……”

“那你可曾想過,我在人間尋了你千年萬年,春去秋來都在人間街頭行走,刮風下雨也沒有依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今你嫌棄我邋遢,也許我回到天上仙風道骨的模樣才是你喜歡的模樣,我走了,你留在人間吧。”

“我還沒見過這么邋遢這么善良的神仙,我是說,你很可愛,可是你好邋遢,你餓不餓?我也餓了,以后我們相依為命好不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會打我的對吧?我可以叫你師父嗎?我可以一直在你身后嗎?師父,我把以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凈凈了,我什么也不記得了,我好希望有一個人告訴我以前的事情,你不會嫌棄我的對吧?我們還不是很熟悉,我不想叫你相公,如果你愿意一直帶著我,我會愿意叫你相公的,因為除了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依靠了,你好像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的過往的人。”

“徒兒,你師父真的很邋遢嗎?告訴我,我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師父?”

“我沒說,你想多了。”

悠然轉過臉去,又忍不住偷偷轉過臉來偷看,傅辭自己也被自己衣衫襤褸的模樣逗笑了,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鳴逸,手握著的仙劍自動飛了出去,直指鳴逸的胸口。

“你敢打我的徒兒?”傅辭站起來問,鳴逸默然轉身走了出去,背對著這個世界,單獨的背影像是看透了腳下走過的路,都辜負了他的曾經。

悠然拉著傅辭的手晃了晃,覺得這樣好好玩,不停晃著這個上仙的手,仿佛他是一個好欺負的……師父,應該可以這么說。

這個師父也是很無奈啊:“徒兒,如果你能少三只手,說不定你早就學會劍術了。”

悠然不服氣地問:“我哪里有五只手?”

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似乎要下雨,一個小女孩跑了過來,回過頭沖遠處的女子喊娘親娘親快點。小女孩抬起頭,扯了扯鳴逸的衣袖,天真爛漫的模樣和這個男子冷若冰霜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她就這樣站在他面前看了他很久很久,機靈的水眸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

小女孩一臉期待的模樣:“大哥哥,我們可以在你這里躲雨嗎?”

鳴逸卻面無表情,一手推開小女孩說:“不可以,你自去淋雨吧。”

小女孩委屈巴巴的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聲聲呼喚傳到他耳邊,他仿佛又聽到,千年前的今天,她也是這樣喚著他的名字,最終在他懷里長眠不醒。只因他是仙人,而她只是個凡人,他才用自己千年的修為和上天交換百年時光回到她的生命里。經年重逢,故人如此熟悉。

鳴逸蹲下來,摸了摸這個小女孩的頭。她看起來可真矮,小小一個機靈鬼站在他面前,會笑的水眸綻放的酒窩如天花亂墜般讓他意亂情迷,這世上也只有她的眼睛能看透他的靈魂。

“你是天香嗎?”鳴逸問,小女孩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這一瞬間,他確定自己從她眼里看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她的眼睛記得他至愛她的靈魂的模樣。

鳴逸抱起小女孩回到茅草屋里:“天香……我終于等到你了,我的天香,我的小天香……”

身后一個年輕女子大聲喊:“哎,你放下我的女兒……我的女兒……”

鳴逸緊緊抱著天香,怎么也不肯還給女子了:“她是我的,以后由我來養她,你放心罷。”

悠然看得呆了,目不轉睛望著鳴逸懷里的小女孩,仿佛從這小女孩身上看到了一個傾國傾城國色天香的女子的身影,不相信世間有這樣的緣分。

傅辭抱著悠然和鳴逸擦肩而過,說道:“她就是你要找的人,我抱我的徒兒走了,你拿千年的修為和上天交換三生三世與她再續夫妻緣,這一世是第三世,你違背了輪回,從今以后便與仙道無緣,亦不得再轉世,百年后便會身軀破碎靈魂成灰,再無前世之說。”

“再無憾。”鳴逸捏了捏天香的臉蛋,從今后家里就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了,而是他和她兩個人,給冷寂許久的小屋添了不少熱鬧。上一次聽到她的笑聲,該是千年前,下一世她在他懷里長眠,該是百年后。

還有什么遺憾,她在他懷里安然入睡的每一個夜晚,他陪她醒來的每一個清晨,不舍晝夜不舍松手不舍放開。不如不修仙,他發現和她一起過普普通通的生活也很好。

“我的小天香……”鳴逸蹲下來,注視著自己面前自己小小的小小的小女孩,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她可真矮,還不到他一半高,輕易把她擁入懷中又得八十年長情。

一個小小年紀便是美人胚子的小女孩,她的娘親該是長成了傾國傾城的模樣。當鳴逸抬起頭,女子就在面前,溫婉的笑容感激的眼神讓他明白過來,她可能誤解了一些事情。

女子笑吟吟地說:“謝謝鳴逸公子收留我們孤兒寡母……妾身感激不盡……”

鳴逸抱著天香退后了兩步,盡可能和天姿保持距離:“我不是你相公,你大可不必如此。”

天姿不明白鳴逸為什么整天抱著自己的女兒,聽完鳴逸以前的故事,她依然不敢相信,她一直以為他喜歡的是她。和一個仙風道骨無所不能的仙人度過一輩子,想想就覺得美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常常幻想著,輕輕敲開他的房門,看著他不舍晝夜抱著一個什么也不懂的小女孩,她開始厭惡自己的女兒。

“鳴逸公子……你為什么要一直抱著天香……”

“因為我愛她。”鳴逸輕輕捏了捏天香的小臉蛋,又從她的眼里看到自己和她前世的影子。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她在他懷里笑得天真,這時她笑得無邪,因為他愛她。

女子撇撇嘴:“她不過是一個小女孩……她……”

“曾經我等了她整整千年,如今我定會盡力把她養大成人,年年歲歲看著她長成我喜歡的模樣,她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就是她的上天注定。”

“不……她只是一個小女孩……她什么也不懂,她什么也不會,而我……”

“你?”

鳴逸詫異地望著天姿,一件粉紅肚兜悠悠落到他腳下,頃刻之間他抱著她三歲的女兒消失在她面前,身后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微涼的晚風拂過她赤裸的肩膀,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無聲的淚水落在冰冷的地上,他始終不敢對她伸出手。

鳴逸躺下來,用柔軟的絲被裹著天香的身子,發現她的眼里全是自己的身影,整天不停喊自己的名字,在自己的前后左右等待著擁抱,也許是她漸漸開始懂得他的存在對她的人生的重要性。

小天香伸出手,觸到鳴逸披散的長發,他摘下發冠仿佛變回了普通人,從一邊正經風度翩翩的仙人變成她的鳴逸,他和她說,叫他鳴逸就好。等她長大一些,他會和她說出下半句,叫他鳴逸相公就好。

“睡吧,我的小天香,我愛你,睡前記得跟著我說,我也愛你。”

“我也愛你。”不約而同的,她和他同時說出這句話,在他懷里沉沉入睡,他到哪里都不舍得放開她,唯恐出了差錯毀掉自己的未來,他等了千年的未來。

那件肚兜還在地上,鳴逸皺著眉頭偷偷觀察著。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子哭得梨花帶雨讓普通男人看了都覺得心疼,可惜他不是普通人,他是仙人,她的心疼永遠是她一個人的心疼。

天姿不經意抬起頭,發現鳴逸就站在門口。他漆黑而深邃的眼眸里藏著她永遠讀不懂的過往,明明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但她從他眼里看不到什么。

他的眼睛經過千年的落寞而徹底冷靜下來,為了等待一個轉世輪回的小女孩,他不僅放棄了修仙還承受的了千年的苦,只為了百年平淡相伴。

這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太可怕,她看著他都覺得怕,他站在那里,看了她一秒鐘,又轉過身去。

她很美,真的很美,在他的眼前,越來越風華絕代越來越魅惑人心。可惜她長得一點也不像他喜歡的女子,她仿佛從他的眼里看到了空氣,他始終沒有對她伸出手,卻一直抱著她的女兒。

天姿想從鳴逸懷里搶回天香,天香被嚇哭了,依偎著鳴逸的胸膛,睜著朦朧的淚眼望著這個男人,他會保護好她的吧,她記得他每一個黑夜白天對她重復的話,記住他叫鳴逸,記住他愛她。

鳴逸隔著遠遠的距離說道:“這位姑娘……我希望你……注意分寸,我想你身在九泉下的亡夫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景,我不喜歡被別人打擾,也不喜歡和別人相處,你不要理我,我也不會理你,我們最好沒有任何關系。”

天姿一張傾國傾城美艷絕倫的臉蛋兒哭得梨花帶雨:“但是你抱著我的女兒,天香是我的女兒……”

“她不是別人,她是我的,我的小天香。”

“鳴逸公子,實不相瞞,我已經給天香訂了娃娃親,你應當遵守道義……”

鳴逸被天姿氣急敗壞的樣子逗笑了,把這個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是嗎?你該穿上你的衣裳再和我說道義,又何苦和你的女兒搶她未來的相公,問世間欲望為何物,直教凡人無情又無義。”

“鳴逸公子,天香只是個小孩子……而我……我喜歡你……”

……

鳴逸不愿再聽天姿一本正經胡說八道:默然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把天香放下來,俯下身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天香,告訴我,是我重要還是你的娘親重要?”

小天香看了看自己的娘親,又看了看鳴逸,鳴逸把天香和自己的衣裳通通塞進包袱里。她發覺,他的衣袖里似乎有用不完的銀子,握住溫暖的手心是她永遠的依靠。

小天香扯了扯鳴逸的衣袖,回過頭看到自己的娘親兇巴巴的,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撲進鳴逸懷里,習慣了伸出短短的手臂緊緊抱著鳴逸,一聲聲喚著鳴逸,小心翼翼地看著天姿的臉色。

鳴逸問:“天香,告訴我,你跟誰走?”

天香眨眨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天姿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到走出這個門口,恍惚記起來時不是這樣子的。很久很久了,很多都不一樣了。

鳴逸看了天姿一眼,余光掃過天資的肩膀,聲音比晚風還要涼:“以后我會常帶天香回來看看你。”

左手背起包袱右手抱著天香,鳴逸毫不猶豫轉過身,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她和她來時的隔世仙境浮云繚繞一地虛無。他終究還是走了,來時她留不住他,走時她也留不住他。因為,她不是上天注定讓他為之駐足的那個人。

一個灰頭土臉的乞丐正站在門口,悠然被嚇住了,望著這個神色凄涼可憐巴巴的乞丐,他驚為天人的模樣很像她記憶里一個人。可她想不起來了,自己怎么會在這間茅草屋里,聽著外面傳來的小孩子的打鬧聲,黃昏的斜陽毫無保留給這個寧靜的小村莊染上一層金黃的淡光,他很像那種可以陪她過柴米油鹽平淡如水生活的人。

乞丐走了過來,悠然慌忙用被子裹著自己的臉,又探出頭來好奇地問:“你……你離我遠點,你想做什么?”

“傻徒兒,神仙是不會打人的,師父這里有糖蓮子,很多年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吃。”

傅辭取下包袱,用黑乎乎的手指捏起一顆糖蓮子送進嘴里,悠然看得目瞪口呆:“我……我不要你的糖蓮子,我不是你徒弟……我沒有師父……”

“不許說這句話。”這個乞丐突然變得兇巴巴的,平生他唯一不能接受的就是她說她沒有師父,就是因為他是悠然的傅辭,她是他的小悠然。

“悠然,我是你師父,師父,師父,師父,也是你相公,我找你了上萬年,我的悠然。”

悠然伸出手輕輕扯了扯傅辭凌亂的長發,想不到他肩膀上的衣服輕輕一扯就破了,露出赤裸裸的肩膀讓她臉紅耳赤。

“我還沒見過這么邋遢這么善良的神仙,喂,你餓不餓?我也餓了,以后我們相依為命好不好?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不會打我的對吧?我可以叫你師父嗎?我可以一直在你身后嗎?師父,我把以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凈凈了,我什么也不記得了,我好希望有一個人告訴我以前的事情,你不會嫌棄我的對吧?我們還不是很熟悉,我不想叫你相公,如果你愿意一直帶著我,我會愿意叫你相公的,因為除了你我真的找不到其他人可以依靠了,你好像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的過往的人。”

“徒兒,我們的故事很長,要用歲月來講。”

他和她的故事,他在人間尋了她千年萬年,春去秋來都在人間街頭行走,刮風下雨也沒有依靠,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今她竟嫌棄他邋遢,他又變化了那個一襲白袍風度翩翩淺笑生風驚為天人舉世無雙的上仙,是心動的感覺嗎?

自從被師父從人間撿回來以后,天上的日子著實沒有人間好玩,冷寂的仙宮冰玉似的仙女和身旁一個面癱的木頭師父。這個師父盤腿而坐靜心修煉的模樣就似看破紅塵心無雜念,可她一直在他眼前,他又怎么能看破紅塵。

“師父……師父師父師父,我好無聊,師父師父師父師父師父師父……”

“徒兒,陪師父靜心修煉,不要調皮了。”

面癱師父終于開口說話了,張開雙臂抱住一個小小的孩子,似乎哪里不對勁,慌忙睜開眼睛,發現這個孩子也同樣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自己。

“悠然……我的傻徒兒,你怎么變回了孩子?發生什么事情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師父,師父為你報仇,我的傻徒兒,你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模樣真讓師父心疼,是師父不好……”

傅辭被嚇住了,悠然對傅辭吐吐舌頭,坐在師父寬大的仙袍上盡情賴著撒嬌:“因為……因為天上的日子實在太無聊了,我想找點樂子,還是小時候比較好玩,我就變回了小時候的模樣,師父,告訴你的徒兒,我很可愛對吧?”

“我的小徒兒,你可愛極了。”

傅辭情不自禁微微一笑,低下頭盡情親吻這個孩子,捏了捏她胖乎乎的小臉蛋。仿佛又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用他的生命喂養她成長,不舍晝夜抱著他的未來盼著她長大,好不容易她終于長大了,卻一時調皮變回小時候的模樣,忘了怎么變回去。

“可是師父……我忘了要怎么變回去了,我忘了……”

小悠然淚眼汪汪的,委屈得放聲大哭,淚水濕透了這個溫文爾雅舉世無雙的上仙一塵不染的仙袍。這個比女人還要傾國傾城風度翩翩的上仙師父卻笑得溫柔,他放縱清朗的笑很像她身旁緩緩盛開的蓮花,陪他坐在蓮花池旁,她看到了這個世上最干凈的風景,而他從她眼里看到了他自己的身影,他就是想抱著他的小徒兒到千年萬年以后,莫非她還不懂他愛她甚過愛他自己。

“小徒兒,師父陪你長大,不用怕,你有師父。”

“師父師父師父最好了。”

小悠然抬起頭,從傅辭手里搶過最后一顆糖蓮子正想塞進自己嘴里,發現這個美人師父在目不轉睛望著自己。他的眼睛仿佛會說話,真是她的罪過,她怎么能辜負他滿懷期待的眼神,歪著小腦袋想了想,伸出短短的手臂喂她的師父吃了半顆糖蓮子,舍不得放過最后半顆糖蓮子。

那時候,他的懷抱特別溫暖,他吻她吻得很瘋,他貪婪的嘴唇微甜,他溫熱的呼吸很霸道,他深情的眼睛會笑,里面藏著她的小秘密,在相守二十萬年以后,就叫做他照顧她余生。

他唯愛的小徒兒變回了小時候的模樣,他這個上仙師父該怎么做呢?當然是返老還童陪她瘋一段時光。兩個孩子趴在蓮池邊看著對方傻笑,她伸出臟兮兮的小手一捉他純白的仙袍,他將碧綠的荷葉蓋住她腦后的小辣椒,她忘了他的身份他的年齡他的過往,這時的他是最好的他,不遲不早剛剛好她也是最好的他。

他記得,有一個女子,他在天上不舍晝夜抱了十多萬年的女子,到了人間,不知為何,他也不知道為何,一瞬間格外容易厭倦有關她的一切。還是回到天上好,沒有人間的別時容易此去經年,就愿他常伴她的身旁,她常在他懷里。

似乎傳來了敲門聲,這個上仙皺著眉思索了一會,揮一揮衣袖變回風度翩翩絕世溫柔仙風道骨的模樣,對懷里的小徒兒使使臉色。小悠然安靜下來,吃掉最后一顆糖蓮子,穿著依舊臟兮兮的衣裳,用黑乎乎的小手心貼住師父的臉,就這樣任由師父抱著自己去見客人。

幾個仙人看得呆了,悠然看了看自己臟兮兮的小手臟兮兮的衣裳,抬起頭來可憐巴巴望著傅辭,她真的不是故意讓他這個師父丟臉了。可他抱著她親了又親,毫不忌諱她黑乎乎的小手摟著他的肩膀給他純白的仙袍染上一幅失了優雅的水墨畫,一行人便看明白了他到底有她愛著她寵著她慣著她。她不是她自己,她是他的命。

悠然心想著:“哼,我怎么了,我可愛得很,你們嫌棄我,怪不得沒有我的美人師父好看。”

悠然睜著水汪汪的無辜的眼睛瞪著這幾個仙風道骨瀟灑俊雅的仙人,他們在她眼里都比不上她愛的美人師父,這世上的男子都比不上愛她的師父。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決心用他的生命喂養她的歲月,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便對他動了春心,一見悠然的傅辭誤終生,二見悠然誤終生,三見傅辭誤終生,誰叫他是悠然的傅辭。

小悠然歪著頭依靠著傅辭的肩膀,聽仙人們說著此次百花宴準備禮物的事情,傅辭微微一笑:“花仙子們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心意的禮物獻給意中人,不知諸位師兄弟可是對哪位仙子情有獨鐘?”

仙人們相視而笑,談了些有的沒的話題,看時間差不多了,紛紛找借口告辭。小悠然似乎懂得了什么,湊在傅辭的耳邊悄悄問:“師父,他們怎么了?”

“徒兒你看,百花宴到了,花發春心了。”

“花發春心了?”

悠然好奇地望著遠處的花兒從彩云里探出頭來從風里香從歲月里長成亭亭玉立的模樣,而她就在他眼前,不用太遠,伸出手仿佛抱住了永恒。若某天,瓊樓雄殿都荒廢,唯獨她,那記憶永存未毀。他就是她的上仙,他就是悠然的傅辭。

天知道這些年她叫了他多少聲師父,他的耳朵就要懷孕,緊緊抱著一個小小的孩子,輕輕一吻她的小臉蛋,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嫌棄過她這個小徒兒,他唯一的小徒兒。那個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動人心魄的花仙子從他的身旁走過,他都沒有抬起頭看一眼,他不愛她誰來愛她。

悠然被自己蠢哭了,后悔在這種時候變回小孩子的模樣。好吧,她不得不承認,就算自己長大了也長不成花仙子的花容月貌,抬起頭傻傻地問傅辭:“師父師父師父,我為什么長得這么丑?”

傅辭輕輕捏了捏悠然的鼻子:“因為師父愛你,所以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

悠然捏了捏自己的小臉蛋,也許師父說的是真的吧,他從來沒有騙過她,她輕易相信了他真誠的話:“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

她一定一定記得,她的師父認真地說:“塵俗渺渺變幻多,花會謝容顏會變,你要記得,不論是二十萬年還是到最后一刻,師父常在你身旁。”

“上仙有禮。”洛梨仙子彎下腰,對傅辭作了一揖。傅辭看了看懷中的小悠然,一看這個孩子就是吃醋了,淚汪汪的水眸滿是淚痕的小臉蛋,他的心疼得不像自己的。

很多很多年,他不舍得她哭,他不讓她哭,而如今她哭了一定是他做錯了什么。

傅辭低下頭,慢慢吻去悠然臉上的淚痕,施法把悠然恢復原貌。一個小小的孩子,她原本還在他懷里的,突然之間變成天仙的模樣,是他用歲月喂養了她成長,她抱他抱得那么緊,生怕他陪了她二十萬年后去陪別人,那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洛梨仙子看了悠然一眼,這個生來驕傲天姿國色的女子又怎會放棄一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上仙,仿佛只要擁有他,她便擁有了無盡的壽命無盡的修為,得不到便要搶,搶不到便同歸于盡。

悠然向洛梨仙子介紹自己,沒想到洛梨仙子嗤笑一聲。一個上仙的徒兒像人間的孩子一般,洛梨仙子這樣說道,傅辭淡然一笑說道:“再像孩子再淘氣再可愛那也是我的徒兒。”

“師父師父……你看前面好漂亮……”悠然指著前方金光閃閃若隱若現的瓊樓雄殿,突然想起自己不該這么像個孩子,悻悻縮回手,小心翼翼看著洛梨仙子的臉色。

傅辭摸了摸悠然的頭:“徒兒,那是碧落幻境,人間離天上最近的一個小鎮,就像半個仙境半個人間,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性,多遇見能人異士和靈異事件,數十萬年前我曾和朋友前去游玩,無故連自己的身份都忘卻,一面天恒鏡照出機緣,令我收獲頗多,原來我會忘卻自己的身份是因為太在乎這些無謂的東西,若是心性不堅定的散仙便容易迷失在幻境中進而被貶下凡重新修煉,徒兒,你想去玩嗎?”

“不想,我怕把師父忘了。”

“徒兒,你不能永遠依賴師父,師父不能時時刻刻常伴你的身旁,終有一天你要長大,你是一個獨立的人,你明白嗎?”

就是因為她在他懷中十多萬年,他才憂心她是否永遠長不大。她是一個獨立的人,他的話令她霎時明白了:“師父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悠然,師父不能時時刻刻常伴你的身旁,師父希望你經受一些磨難,希望你學會一些東西,希望你能夠獨當一面,你可懂得師父的良苦用心?”

“師父,進入碧落幻境以后,我還能找到你嗎?”

“悠然,我與你,差一些,到永遠,這一條路我陪你走下去,就到永遠。”

雖然她都聽不明白他說的半個仙境半個人間最能考驗一個人的心性,也許他是想要考驗她的心性他的修為。數十萬年,這個上仙第一次決定放開從小到大由他保護的徒兒,他該和她分離片刻,她該經歷一些事情學會一些東西。

“上仙,我可否與你同去?”洛梨仙子緊跟在傅辭身后,傅辭淡然一笑:“你喜歡罷,下定決心冒險要看機緣,說不定你回來后便會改變現在的想法。”

回來后便改變了現在的想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后來再也沒有做過那么愚蠢的決定。

“公子。”悠然守了一夜,傅辭慢慢睜開眼睛,對悠然微微一笑:“辛苦了,回去罷,換個丫鬟來輪值,今日是第幾日了?”

“回公子,今日是我第十日值夜班,我好困好困啊……”

“累了就不要走了,留下來罷。”

悠然感覺自己站著都能睡著,站也站不穩,閉上眼睛緩緩倒下。糟了,這可是少爺的地盤,這個風度翩翩舉世無雙的公子笑得戲謔。

公子情深,公子多情,他的模樣刻在她的生命里,是他,雙眸閃閃若巖下電,目光炯炯若日月之明,眉目昭昭如星辰之行,聲音朗朗如清風徐來,舉止皎皎如玉樹臨風,莫不是她的神話,二十萬一百零五年,他在仙界行走的范圍,是她的全世界。

他與她,差一些,永遠一起。他對她,上一世,哪個可比。這一世,當她和他說,我納你為妾吧,她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仿佛他為她撐起了一個安穩的世界,那種感覺似曾熟悉而陌生。

他太遠,該怎么靠近。他太近,轉身握起別人的手。公子情深,公子多情,她逃不開的噩夢,如果可以恨他,全力痛恨他,合久必分連遇上也要躲避,大紅的花轎艷麗的紅綢,他的新娘不是她,她只是他的妾,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新人一步一笑一生花如洛神如枝頭簇簇梨花美艷絕倫國色天香。

不能輕易去依賴他,他會成為她的習慣,當分別來臨,她失去的不是某個人,而是她精神的支柱。無論何時何地,學會獨立行走,他的離開會讓她走得更坦然,她是一個獨立的人,他曾說。

醒了,夢碎了,結束了,悠然發覺自己身在迷茫的幻境中,昏昏沉沉的身子漂浮不定,在離人間最近離天上最遠的站點,一個面無表情的仙人正對自己說:“你心性不堅定迷失在幻境中,被貶下凡重新修煉,沿著那條路走下去吧。”

悠然好奇地問:“我被貶下凡重新修煉了?”

男子點點頭,悠然望向沒有路的遠方,過往的路人似天神般一躍而起輕松跳出幻境,而她唯恐踏出一步便會墜入深淵。

悠然猶豫不決地說:“你的意思是我上一世是神仙?”

男子有些詫異:“你還未記起來幻境前的事情么?你已被貶下凡了,不能再留在幻境中,每一個被貶下凡的神仙都記起了來幻境前的事情,這里每一個人都自有去處,而你,你怎會什么也不記得……”

“我不記得之前了,我只記得我有一個相公,我不是神仙,我是個凡人,我從小就生活就這里,這里不是幻境,這里是我的家,我不要下凡,我要回去找我的相公。”

悠然轉過身正想走,又被男子拉了回來。男子把悠然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確切地說:“你的靈魂漂浮到此處便要離開了,你已失去了留在這里的資格,你之前是個散仙,如今要下凡歷練,這里的一切都不過是幻像,你從來沒有什么相公,一切都是假的,你明白了么?”

悠然依然不明白:“可是……我要去哪里?他們什么都記得,他們都有地方可去,只有我什么都記不起來,我無家可歸,我……”

男子猛然捉住悠然的手腕,看出悠然沒有反抗的能力,她可憐而無助的模樣顯然不是裝的,而且,他似乎看出來:“你不是仙人……你是個凡人……是誰帶你來到天上的?”

“我不記得了……”悠然茫然搖搖頭,小心翼翼看著這個仙人的臉色,他可真是好看,溫文爾雅的容貌俊美深邃的眉眼仿佛能看透她的前世今生,她才注意到他頭上的兩只毛茸茸的耳朵,貪玩地捉住他的兩只耳朵,他莫不是狐仙。

令狐恒嫌棄地拍開悠然的手,順道:“你猜對了,我就是狐仙,我叫令狐恒,我的祖祖輩輩世世代代守在天上人間的交界處,此去便是人間,轉身便是仙界,若你轉過身,你能找到那個帶你來天上的仙人么?他為何棄你不顧?莫非你做錯了什么?”

“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我有一個相公,我能找到他,讓我回去,我一定能找到他,我可以回去嗎?”

“你一個丫鬟模樣,你何來的相公?一切都是幻象,你是個凡人,你被你所謂的相公騙了,他騙你來到天上再棄你不顧,我說了這么多你還不明白嗎?”

令狐恒善意地提醒悠然,悠然愣住了,想了好一會兒,似乎就是這個樣子。她再也記不起前世今生,他不在她身旁,她就似不存在,在他的世界里。

令狐恒緊握著悠然的手:“你跟我來,你不能留在此處,若是被我的族人看見,他們會強行押你下凡,你一個女孩子在人間無依無靠怎么行?”

悠然傻傻跟在這個陌生而熟悉的男子身后,他和她的背影看上去好溫暖,他寬大的手心好溫暖,他善良的心底好溫暖,他是一個善良的可愛的狐仙,她總是情不自禁伸出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耳朵,追著他問:“小狐貍,小狐貍,你不會扔下我的對吧?”

令狐恒無奈地看著悠然摸自己的耳朵,她似乎很喜歡摸他的耳朵,很喜歡他就這樣久久站在原地看著她的眼中他的身影。

“我不是小狐貍,我二十五歲了,不許摸我的耳朵,孩子你就是這么放肆的嗎?你多大了?我看你有十六歲,你父母呢?怎么由著你這么淘氣的孩子獨自出門?”

“我好像沒有父母……我不記得了,我是不是麻煩到你了?你是不是嫌棄我了?我被嫌棄了是嗎?可是我真的什么也不記得了,我沒有父母也沒有地方可去,你是善良的狐仙,你會幫我的對吧?”

悠然可憐巴巴的快要哭出來了,眨眨水靈的眼睛,可憐而無辜的模樣讓令狐恒于心不忍:“姑娘,不如這樣,你到我的仙府中住一段時間,我在此處輪值看是誰家弄丟了一個孩子,你的父母定會到處找你。”

“我才不是孩子,我二十歲了。”悠然下意識說道,突然之間覺得頭很疼,感覺自己似乎記起了什么,“我……我記起了我的年紀……我的頭好疼……我想不起來了……”

“沒關系,沒關系,慢慢來,你像凡人,又不像,像天仙下凡,你知道嗎?不用怕,天上人間不會沒有你的去處,你還有我。”令狐恒對悠然張開雙臂,她果真開開心心撲進他懷里,對他粲然一笑。從這一天起他是她在天地間唯一的依靠了,她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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