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我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喜歡觀察別人的一舉一動。

人究竟會在怎樣的情況下，做出怎樣的行為呢？我迫切的想知道，想了解更多關于人性，關于善惡的事。

我很好學，可以看的出那個老人，也就是福利院的院長以及那些員工都很喜歡我，想必他們認為我會有一個好的未來。

因此對于我希望能夠得到更多的書籍，了解更多的新聞和時事的要求，他們面面相覷一番之后，也就答應了。

我們這一批福利院的孩子們都是貧民出身，比起普通人的孩子更懂得知識的重要，大多學習認真。

但福利院的生活畢竟比貧民區(qū)的生活好了太多(在外界仍有大量記者和熱心民眾的目光盯著這里，在火災的熱潮沒有消退完全之前，政府不敢削減福利院的補助)，還是有少數小孩迷暈了眼，前所未見的食物和玩具，讓天生忘性大又貪玩的小孩很快沉醉了。

對于這些小孩，福利院員工們則不吝責罵，甚至幾名溫柔的女員工都狠下心來打了幾下他們的屁股。

我在一旁看著，看著被責罵弄哭，似乎感到極為后悔的孩子，心里卻有了一種自己也不明白的模糊想法，說不清楚，卻覺得他們這樣做是沒有用的。

突然之間，我無意間發(fā)現老院長正靜靜站在角落的陰影里，臉上帶著復雜的表情。

看見他，我便想起了三年前那個他未曾回答我的問題。

老院長也看見了我，沖我笑了笑，然后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我也沒怎么猶豫，便走了過去。

過去的三年里，除卻剛見面時發(fā)生的那件事之外，老院長確實是一個和藹可親而又認真負責的人。

他會與每個小孩子親密的交談，詢問他們有什么想要的，然后在生日上給他們一個驚喜。有時，半夜有小孩子想起了父母，偷偷溜到空無一人的房間中哭泣，老院長就會悄悄的走到他身后，突然冒出嚇他一大跳，然后扮幾個鬼臉惹得傷心的小孩子笑起來，再用溫柔的語調平息小孩子們心里的悲傷。

老院長拉著我，看著被教育的孩子，然后指著他對我說：“你說，這有什么用呢？小孩子是不懂得人生的艱辛的，這時候他長了記性，感到了悔恨，過不了多久便又會忘記了，然后再一次被教育，直到成為我們所說的壞孩子，可他內心中不也曾經有著對學習的渴望嗎？”他無奈的苦笑著，仿佛已經見到了這個孩子的未來，他將在一遍又一遍的責罵中逐漸無感，變成壞孩子，直到走上社會離開了福利院，才能醒悟，卻已經遲了。

我聽著老院長絮絮叨叨的話，不發(fā)一言，我知道他并非真的要我說，甚至不指望我能聽懂他說的話，他只是需要一個聽眾。

他是真正的喜歡每一個小孩子，因此內心中才會充滿了迷茫，充滿絕望。

老院長或者是憋的太厲害了，拉著我說了幾個小時，說到動情處，忍不住流下淚來，福利院的其他員工看到了，都不敢上前詢問。直到太陽下山，員工們喊我們去吃晚飯，他才念念不舍的停了下來。

談話末了，他說道，如果有的小孩子注定不能成才，我們?yōu)槭裁匆欢ㄒ浦麄兡兀咳绻麄冊谕嫔细刑熨x，為什么不能依靠玩謀生呢？

我們這些人做的，究竟是在幫助每個小孩子，還是在破壞他們的幸福呢？

老院長離開了，可以看出他的背影挺拔了許多，臉上也帶上了一貫和藹的微笑，似乎宣泄了一番讓他舒暢了一些。

他確實是苦了。

老院長經常幫助小孩子們排解心中的憂愁，可又有誰，能明白老院長內心的苦悶，緩解老院長心中的痛苦呢？

我又忽然想到自己的爺爺，幾個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記不清了，搖了搖腦袋把念頭趕走。

我走在孩子們的隊伍里，排隊準備打飯，看見那個挨批的孩子紅腫著眼睛，咬著嘴唇，神情十分嚴肅，似乎下定了決心不再貪玩，而要努力學習。

就是不知這份決心能保持多久。

……

我開始更頻繁的閱讀各種各樣的新聞，老院長也支持我這么做，經常把我?guī)У睫k公室中給我看他收藏的各類報紙，在我對某事感到困惑時，也熱心回答我的問題。

然而沒想到的是，三四天之后，當我離開院長辦公室前往食堂與其他的孩子一同吃飯時，他們明顯的對我表現出了疏離與反感。

我感到十分不解，不過好在小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很快就有一個平時和我關系好的小孩跑過來問我，是不是院長特別喜歡你，所以偷偷給你開了小灶？

我啞然，腦海里不由想起了之前看過的幾分報告。

人類會對與自己表現出不同的個體表現出明顯的排外情緒，包括優(yōu)秀的人，長相奇特的人，身體殘缺的人等等。這是生物的本能，也讓人類社會最終有了國家集體之分，有了黨派群體之分。

可是，眼前這些都是還未長大的孩子啊，我們一起成長，知道彼此的歡笑與悲傷，了解每一個人的純真與善良。但是，卻依舊會有“他和我們不一樣，把他趕出去”這樣的想法嗎？

我感到毛骨悚然。

的確，或許是由于我的沉默寡言，或許是我的經歷，也或許是我天生早熟，我更傾向于和福利院員工交流，而不是和那些年歲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也知道，平時里孩子們就會分為好幾個小群體，大多是以年紀分的，因為大孩子總覺得小孩子們幼稚，小孩子也表示和大孩子們玩不到一起去。

但這一次，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人類的排外本能，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人類之“惡”。

排外，是“惡”源之一。

在我看過的各種報刊中，許多悲劇的發(fā)生就是因為人們對不相識的人發(fā)生誤解，下意識的驅逐。

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即便是純真善良的人啊，也會做“惡”行。

我想了想，跑到院長辦公室將情況說給他聽。

老院長摸著我的頭，臉色陰沉而又無奈。

我告訴他說，我想要和你一起撒一個謊，讓他們重新接納我。

老院長驚訝的望著我，然后哈哈大笑，神情變得開朗了起來。他用力的拍打著我的肩膀，大聲說著我是好孩子，是個聰明孩子。

我也露出了笑容，帶著一絲陰謀得逞的快樂。

我猜到老院長肯定會以為我找他說這事是為了打小報告，讓他好好責罰那些孩子。

老院長的笑容中也帶著感嘆，我后來再次見到他時，他說當時他就覺得我聰明，卻沒想到我真的能悟懂一些連大人也不明白的道理。

小孩子還是好騙。

老會長把我?guī)У剿麄兠媲埃χ嬖V他們之所以把我?guī)У睫k公室是為了給孩子們準備一個驚喜，然后真的拿出了一大堆禮物發(fā)給了每個孩子。

在孩子們的歡呼中，我走到了他們中間，孩子們歡呼著與我擊掌——我再一次融入了這個集體。

老院長笑著看著這一幕，朝我擠了擠眼睛，我知道他的意思，也笑了起來。

還好當時離“圣誕日”只有幾天的時間了，老院長本就準備好了大量的禮物，否則要撒這個謊還得破費一番。

這一節(jié)似乎就這么過去了，我的生活逐漸平靜了下來。

……

……

直到三天后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