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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 當24遇到14
  • 呂旭
  • 2950字
  • 2019-06-08 04:00:39

我昏倒了。

在我昏倒之前,我的世界應該是有色彩和溫度的。

我昏倒的地方叫東興,東興也是我長大的地點。

東興在很靠南的地方。

它南到,根本沒有四季的變化,不管春來秋去,都是一個樣子的存在。

要么就是郁郁蔥蔥的榕樹,從海邊長到上坡;要么就是看不到邊的海水,從一個島到另一個島。

所以東興對我來說,真的是一個相當無聊的存在。這么小的一個地方,用腳從東走到西也用不了半天的時間,在這里生活了十四年,我對每一個巷子石頭縫里的野草抑或是海岸邊被水磨平了的沙礫都熟稔,每一個迎面走過來的人,即便叫不出名字,我也都知道他們的家在哪里。

我跟著奶奶在這里長大,那時候是無憂無慮的。

我的奶奶似乎跟任何尋常人家的奶奶一樣,那就是繞過父母對孫子無止境的溺愛。

對的,我就是在溺愛中長大的,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

因為從我有記憶以來,生我養我的父母就離開了東興這個小地方,這個遠離一切現代化物質的邊緣,去了我不知道的北方,然后我們就沒怎么見過面。

他們生下了我,卻選擇不養育我。

十四歲的少年,那種發自內心的對現世的嘲笑是異常猛烈的,然后我就肆無忌憚地在東興這個小城市里撒歡奔波、調皮搗蛋。所以我奶奶經常會薅著我的耳朵,跟我念叨。

“今天為什么不跟劉師傅打招呼……”

“昨天為什么把張大媽的狗關在小賣部廁所里……”

“前天為什么不去補習班……”

……

然后我就是在她的念叨中,突然昏倒了,改變了我之后的一切。

眼前一片黑暗的時候,我的腦子里跳過了很多畫面。我想到了那對生下了我而選擇不養我的夫妻。

我有他們的照片,但是我一直沒有拿出來,而是跟我小時候的玩具一起,藏在家具的深處,不見天不見日的。我在上小學的時候,有時候還拿出來看看,但是自從我上了中學,我就再也沒有看過。

我應該是記得他們長得什么樣子,可是在眼前的這片黑暗中,我卻想不起來。應該是大腦不讓我想起來,或者是我自己刻意地不讓他們重新出現在我的腦海里。

黑暗中我看不到周圍是什么樣子,我只看到他們背對著我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我跑不動。我發現我很渴,從每一根血管里透出的那種缺水的感覺。然后我覺得我的嘴也很干,我想喝水,喝那種1.25升的大桶雪碧,要冰涼的,不然不過癮。

我想追著他們,又想喝水。這兩個念頭在我的腦海里使勁兒打架,然后左右著我的神經和肌肉,我開始手腳不協調。走也走不動,叫也叫不出。

然后眼前一黑。

什么都沒有了。

只剩下干,缺水的感覺。

剛才還只是嘴唇裂開的感覺,舌頭應該不會干掉,除非我死掉。

但是突然我就感覺我的舌頭也干裂了。

然后就發現我的喉嚨也干了,大腦也干了,心臟也干了……

我枯竭了。

有人叫我。

還有人晃我。

我努力地睜開眼,看到了一片縮起來的人皮,混合著水和油光。

我努力聚焦,我看到了叫我的人。

是奶奶。

我張了張嘴,想說話,她沒聽到。看到我醒了,她就扭頭去找護士,完全沒有看到我努力抬起來的手。

可能也不是抬起來,最多只是手指頭動了一下。

我想叫住她,告訴她。

我想喝水。但是她已經哆嗦著自己的小步子走出去了。

然后我又昏倒了。

應該是三四天后,連續二十四小時的點滴之后,我醒了過來。擦臉的時候,我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是腫的。沒有顏色的那種水腫,有點像被海浪遺棄在岸上死去的海蜇那樣,沒有光澤的水腫著。

我可以說話了,干渴的感覺也消失了很多。我讓奶奶給我買過好幾次雪碧,1.25升的那種,冰涼的,她都沒同意,甚至也不理睬我的請求,只是說,回家再喝。

我跟她耍脾氣,我不吃飯,不想喝沒有味道的清粥,更不想喝白開水。

醫院的白開水沒有家里的好喝。雖然都是水管子里接出來的水燒開了放涼了,但是聞著就有一股子死氣沉沉的味道,有時候還有藥的味道。

我不喜歡。

主治醫生拿著本本進來了,跟著好幾個護士。平時他都是看看就走了,這次卻把隔壁床的椅子搬了過來,特別嚴肅地坐著,跟我們說話。

醫生姓楊。個頭不大,眼睛也很小,戴著看上去至少五百度的厚鏡片。他說話的時候,門牙會露出來,并不齊,上面染著厚厚的煙漬。

“能再回憶一下,過去一年內,有沒有類似的昏倒過,或者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楊醫生問這句話的時候,一左一右地看著我們倆,不知道在問誰。

奶奶特別認真地思考。

她這個年紀,記憶力一定不好。

我等她回答。

但是奶奶抓耳撓腮了半天,說。

沒有。

我從后面戳了戳她。奶奶的皮膚軟軟的,特別像棉花糖。

小時候她帶我去市場,就是城郊那種什么都賣的露天市場,我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去街中央一家賣糖的小店里,趁著店主不注意,把手伸進散賣的棉花糖中間。

被罵的時候,撒開腿就跑。

“怎么沒有,你再想想。”

奶奶看著我,又認真地想。

楊醫生嚴肅地看著我,黃色煙漬的大牙跟我說。

“你想到了,你就趕緊說。”

我朝他吐舌頭,奶奶隔著被子掐了我一下,把我的記憶掐了出來。

應該是我中考結束后的某一天吧。

和無所事事的每一天一樣,睡到太陽照在了屁股上,才懶散地從垃圾堆一樣的床上爬起來。不刷牙不洗臉,惺忪著眼就往樓下去。其實是渴醒了的。還很餓。

昨晚明明吃了很多的零食,誰想到這么早還能被渴醒。然后我當著奶奶的面,喝光了冰箱里的整瓶的雪碧。

1.25升的那種,完全不覺得涼。

我咕咚咕咚咽下最后一口的時候,奶奶拿著鍋鏟子用像是第一次看到大熊貓一樣的眼神看著我。

然后我朝她嘿嘿笑,打了一個超級無敵響的嗝!

還沒等到這個老太太拿著鍋鏟子追過來,我就趿拉著拖鞋騎著自行車沖出了小院。

奶奶家住在東興的老城區,背后靠著山,還有一條河。河的對面,就是越南。

東興是中國大陸南端從海洋到陸地開始的地方,和越南交界。從小到大,我都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對面的人在河水里洗衣服。而岸的這一邊,已經用上了洗衣機。

奶奶家這一片,其實還是過去的老民居,有點“古董”的味道,每一家每一戶的院子、門口,都會長出幾棵不那么標志的芭蕉樹,或者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熱帶植物。長得很丑,但是看上去跟這座城市一樣衰老破敗的模樣。

門口的路是石板鋪的,是一個下坡。

從小到大最愛干的事情,就是瘋了一樣的往下面沖。借著地心引力,享受著飛起來的暢快感,有時候還有胳膊手腳臉都被蹭破皮的灼痛。

我騎著自行車往下沖,一路經過那些老人家的門口,他們驚呼著,仿佛我會撞到他們一樣。

“你要死啊你!”

“你不吃午飯啦!”

“你給慢點騎!”

……

奶奶在我背后扯著嗓門喊,聲音直上云霄。

車子繞過下山的山腳,繞過狹窄的街道,繞過每天都在因為肉放得多放得少而爭吵的拉面店夫妻;繞過山底下中空的小隧道公園,就到了公路上。

公路往東是去北方的高速公路,那邊有海;公路往西,是去東興市中心的地方,上學的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東邊。

王曉在等著我。遠遠地就看到了比我還矮上半個頭的他,站在樹底下等我。太陽很毒,他在擦防曬。

他騎著一輛全新的自行車,價值不菲,牌子我也不認識。他看到我過去,得意揚揚地拍了拍自己自行車的坐墊,跟我說。

“兩萬多一輛!”

然后我倆就并肩騎著車,順著公路,一路向西。有時候躲著太陽,就故意從樹叢里騎過,坑坑洼洼的泥地會顛得屁股都發麻,有時候就迎著太陽,享受著火辣辣的灼熱感,那才有十四歲的味道。

我們穿過學校門口,穿過商場,穿過酒吧區,穿過口岸,在一個遠遠可以看到海的河灣公園停下,鎖了車。

我們坐的地方背后靠著公園,下面是海灣的步行棧道,我們坐的地方比那里高出兩米多。所以從那個視角看下去,每一個人都像是從我們的屁股底下走過似的。但是他們對頭頂上的世界沒有任何的認識,也并不知道有人在窺視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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