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

“處理尸體，森林里有些東西能隔著幾里聞到腐臭味，被那些東西扒出來會很麻煩。”

阿黛拉將尸體從口袋里拖出來，熟練的摘除能識別身份的隨身飾品，確認周圍無人，她釋放了一個巨大的火球，將尸體吞噬。

阿黛拉毫無表情，仿佛眼前那具焦黑的尸體只是幾根燒著的柴火。而伊莎不忍觀看，她背過身去，緊閉著眼睛，神情極為痛苦。

“你得睜眼看著。”

“不，我不看。”

“你是騎士。”

“該死，*！這太荒謬了！”

伊莎哭了出來，她痛罵幾聲，紅著眼睛轉過身，嘴撇向一邊。尸體還在燃燒，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對于從未見過這般場面的她來說，侵入骨子里地瘆人。她始終看著地面，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看，伊莎貝拉。”阿黛拉用身體貼著她，“人就是這么簡單、脆弱的東西，一把火之后，只剩下些焦炭和灰燼。這無關膽量，你既然選擇了跟隨我，就必須直面死亡來理解‘活著’。”

伊莎忍不住瞥了幾眼，烈火逐漸熄滅，剩下一具焦黑到發白的架子，一陣風吹過，干枯的肢體皸裂開，一些灰白的灰燼隨風散去，和塵埃一同消失在視野里。她看得失了神，不知在想什么，一時間似乎忘卻了恐懼。

突然，她身子猛地打了一陣顫，推開阿黛拉，迅速后退幾步。她張著嘴發出急促的喘聲，眼淚再次涌出眼眶，然后，她頭也不回地跑開了，只留下阿黛拉一個人，有些失望地低著頭。

{“你真是笨蛋！為什么選擇這種方式？！”}

阿黛拉痛斥著姐姐，原來剛剛一直是姐姐在控制身體。早在幾個小時之前，阿黛拉擔心伊莎貝拉在地窖中的處境，怕自己出手不及時，才把身體讓給姐姐，讓她潛行跟隨伊莎貝拉。但事情結束之后，她說自己有些想法，所以沒有歸還身體。

{“她比你當時還要軟弱，即便她比你博學，這樣一顆脆弱的心無法勝任你我的同伴。”}

{“你不該用這種方式……”}阿黛拉的情緒很不穩定，和伊莎一樣，但情緒的根源不同。

{“我不止是為她，還有你，妹妹。別忘了你我心意相通，你最近做的噩夢我都知曉，十三年前那個晚上留給你的不該是恐懼，而是仇恨和決心。”}

{“……”}

{“我們時間不多了，你必須做好準備，伊莎也一樣。身體還給你，去找她吧。”}

阿黛拉接管了身體，看到面前還未處理完的尸體，十三年前那個夜晚的記憶在腦海中閃回，令她痛苦到了極點。她艱難地將灰燼倒入事先準備好的坑中，坐在一旁腐朽的樹干上緩了好一陣子，才出發尋找伊莎。

伊莎并不難找，順著氣味追出一里多，在一處古樹下，阿黛拉發現了正在發呆的她。渾身臟兮兮，頭發也糟糟，上面有幾片枯葉，臉上也有刮傷的痕跡，非常狼狽，顯然摔過一跤。她眼角兩抹淚痕已經干涸，但眼神依舊呆滯。

“抱歉，剛剛好像嚇到你了……”

阿黛拉一開口，伊莎像只受驚的貓一下子站了起來。

“剛剛那是我姐姐。之前我預感你會有危險，于是讓她替我保護你，結果……”

“我沒事。忘了我剛剛的表現吧，以后不會了。”

阿黛拉很驚訝，她覺得伊莎在逞強。

“別逞強了，我們得好好談談，這沒什么丟人的，我也曾經膽小過。”

“你覺得我是因為膽小才跑開的嗎？”

伊莎反問道。阿黛拉疑惑地看著她。

伊莎又坐回原來的位置，眼睛低垂下來。

“你可知我母親的死因？”

“我記得你說她在你很小的時候死于一場意外。”

“她是被燒死的。”

阿黛拉張開了嘴巴。

“的確是一場意外，半夜家里失火，她被燒塌的房梁壓住了身子，她把我推了出去，自己被活活燒死。這些都是父親告訴我的，當時我才四歲，記憶已經模糊不堪，但舞動的火光和我母親焦黑的尸體一直揮之不去，變成我一直以來的夢魘。”

阿黛拉終于恍然大悟，她既震驚又愧疚。

“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

“無需道歉，這事情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似乎因為說出了這件事，她的臉色好了一些，她的身體更加放松，漸漸敞開了話匣子，聊起了從未提起的童年。

“因為失去母親我常被鄰里孩子欺負，所以我悶在家里，沉迷看書，喜歡聽父親講那些古老的騎士傳說，漸漸地我產生當一名女騎士的想法。因為窮困，我父親曾一度失去活下去的動力，有一天他突然開始支持我，他把我視作唯一活下去的動力，拼上性命掙錢，最終我進了瑪瑙杖學院，他卻去神域找母親去了。”

“我以騎士為理想，該由我守護的人卻早已離去，呵，都是虛偽的幻想，當我看到那具尸體時，這個幻想就破滅了。我連兒時的夢魘都無法戰勝，不配做你的侍從騎士。”

伊莎原本低垂的眼睛變得犀利，因為怒氣（也許還有點羞愧），她臉漲得通紅。

“你一定覺得我很丟人……如果換做別人，我一定昂起頭痛罵幾聲，掄一掄拳頭，但唯獨你，你覺得我丟人我認，而且，我懇求你，幫我變得更強吧，至少讓我對得起我的頭銜，讓那天的儀式別變成笑話。”

阿黛拉沒有說話，她走近，把伊莎貝拉頭上纏著的枯葉拿下來，替她梳了梳頭發，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

“我也許不是一個好老師，但天底下你找不到第二個我這樣的老師。”

北方逐漸有了夏天的味道，圣拉夫堡漸漸從黑脖子病的余波中恢復過來，商人和農民交換著從大自然那里得到的饋贈，一切看上去仿佛已經回歸正軌。

圣拉夫堡北方的山林中，每天清晨都有兩個少女在樹蔭下揮灑汗水。這些天，伊莎的斧子從未停止揮動，但她甚至連一次都沒碰到過阿黛拉，連辮子都碰不到。阿黛拉如一陣風，順著用力的方向柔順地移動，看起來無比輕松，實際上卻和伊莎揮砍的速度一樣快。她不止一次想要放棄，但最終只是擦擦汗，再次舉起斧頭。

下午，當陽光變成暖色調之后，圣拉夫堡的集市和小巷里可以看見她們的身影。伊莎無法使用魔法，這是非常嚴重的短板，魔法可以做很多事情，無法使用魔法的人同樣也無法理解魔法，也就極難進行防范。阿黛拉耐心地同她講解魔法的手段，教她使用一些普通人也能使用的魔法道具，用于防身。

對于魔法，阿黛拉也留有遺憾，尤其是姐姐。她非常渴望能夠一窺黑魔法的奧義，那些被禁止傳播的殺人魔法，對于阿黛拉來說意味著力量。“力量沒有善惡”奧拉夫先生這么說過。所以，她偶爾也打聽過禁書的下落，游走于最深的小巷，接觸僅在“地下”做生意的商人。結果禁書沒找到，她倒是發現了邪神教的蛛絲馬跡。

有證據顯示圣拉夫堡存在大量的地下黨羽，他們與王都的地下幫派有勾連，存在邪神教介入的跡象。阿黛拉不止一次看見禁忌符文，聽見膜拜自己的呼聲。在易容打聽禁書下落的時候，還有人悄悄對她說著什么“等待混亂，混亂即是機遇”之類莫名其妙的話。

奇怪的是，還有不少人在抱怨“等待的時間太久”之類的話，好像他們曾經想要有什么大動作，最終卻不來了之一樣。

阿黛拉察覺到事情并不簡單，只是半個月的期限快到，她來不及展開詳細的調查。當務之急，還是盡可能的輔導伊莎貝拉，使她能獨當一面，在與洛夫克拉夫特接頭時，能處理得游刃有余。

“你必須拋棄那些大開大合的動作，大部分情況下你遭遇的是巷戰。你的單手斧不算太長，但只能揮砍，不利于近身，我建議你使用能夠突刺的武器。呃，嗯，我姐姐說，在頂部加一個矛頭應該不錯。”

“你也許是我見過的力氣最大的女生，但面對體重兩倍甚至三倍于你的男人，你就像一只小羊羔。不要使用蠻力制敵，因勢利導！不要正面防御！”

“你不會魔法，這太棘手了。也許你上過學院里的魔法課，但我們面對的敵人很大可能使用的是黑魔法。對此我也沒有什么經驗，我只能教你用一些好用的魔法道具，保命用的，還是要靠你自己機靈點兒。”

“妄想之盾，市面上很貴，最好不要暴露出來。”

“你的身份很尷尬，像你這個年紀的不太可能獨自遠行，你的口音偏向東部，很容易辨識，前往別刻意隱瞞，還有，你需要個假名，呃，艾達·勒芙蕾斯？好。你可以裝作投靠親戚，德卡利斯北門的侍衛不會很嚴。”

“給你，這是洛夫克拉夫特先生留下的接頭方式，好好保管，最好把上面的都背下來。一定先去城外的古龍血樹前確認他留下的信息，如果沒看到，立刻返回。”

十天里，阿黛拉變成了一個稱職的老師，不，應該說是兩個老師。她想要把自己了解的一切灌輸給伊莎，每當臨行的日子臨近，這種想法就愈發迫切。她內心非常不安，她擔心伊莎遭遇不測，她當然相信伊莎是聰明的，但不安很快淹沒了這點可憐的信任。

終于，距約定的期限還有兩天，伊莎將要出發。臨行前，伊莎騎在馬背上，身穿簡裝，背上只有行囊和一把簡陋的斧頭，沐浴著晨光的臉上掛著自信的微笑。

“千萬不要逞強，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等我的消息吧。駕！”

伊莎騎著馬兒離去，不時地回頭招手。漸漸地，她消失在往南的大道上。

“去吧，麗茲，現在她是你的主人，別離她太遠，也別被別人發現。”

阿黛拉振臂一揮，麗茲展翅離去，化作一陣風，消失在視線里。

一切準備妥當，只盼好消息歸來。阿黛拉不安又憧憬地看著遠方，這種放手的感覺令她心生焦慮，她雙手抱胸，手指在胳膊上不停地敲擊著，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轉身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