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里,朱由校正在發愁!如今朝里空了大半位子,急缺一大批官員。若是盲目用人,崇禎就是前車之鑒。可現在每天無數公務,每空缺一天就得耽誤不少事。
越想越煩躁,直到天黑了,朱由校才拿定主意。
叫來曹化淳,朱由校問道:“現在魏忠賢那些人都關在哪里。”
曹化淳說道:“皇上,那天他們全收到了刑部大佬,現在主要的幾個人已經被押到了錦衣衛詔獄,等著東廠審問。”
略一沉吟,朱由校抬頭道:“你去備上頂小轎,找幾個侍衛,陪朕去趟詔獄。”
“皇上,現在天色不早了,是不是明日再去?”曹化淳小心翼翼問道。
“不行,明天還有早朝,今晚就去,你快去準備”,朱由校道。
皇上執意出去,曹化淳只能備好轎子,一行人抹黑從午門晃晃悠悠朝東廠去了。
詔獄里,現在真正是人滿為患了。這幾年魏忠賢經營的不錯,各部尚書,侍郎幾乎都是他干兒子干孫子,如今都被押進了詔獄。
不過詔獄里也各不相同。有的唉聲嘆氣,以淚洗面,往日的威風排場根本不見了。
不過有些人倒是頗為平靜,就比如崔呈秀,靜坐在牢房深處閉著眼,一言不發。
顧秉謙和崔呈秀就是對門的“鄰居”,顧大人可沒這份涵養,焦躁的在牢里翻來覆去。到后邊實在是忍不住了,拋下往日和崔呈秀的芥蒂,低聲喊道:“崔大人,崔大人.....”。
崔呈秀本不想理他,可顧秉謙根本沒有停的意思,看這樣,自己不理他,他是不會停了。
崔呈秀睜開眼,說道:“怎么了顧大人,還不睡會兒?你不累我可累了。”
顧秉謙見崔呈秀終于搭理自己了,顫顫巍巍扶住牢門站起來,低聲道:“崔大人,你說皇上這次是為了什么啊!平日里咱們可是沒招惹到過皇上,不會是魏公公.......”
崔呈秀輕蔑看了顧秉謙一眼,一聽顧秉謙的話,他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哼!眼看魏公公倒了,自己就想著洗干凈跑路,也不想想可能么!
崔呈秀不想再和他說話,繼續閉眼靜思。顧秉謙卻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繼續絮叨道:“事兒都是你們干的,便宜也是你們沾了,我可什么沒干過!就是見了皇上,我也敢這么說!”
眼看崔呈秀死人一樣一言不發,顧秉謙好像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嗤...”的一聲,顧秉謙用力從自己內衣撕下一塊綢子,在牢里尋摸了半天,別說支筆,連根多余的干草也找不到。
咬了咬牙,伸出平日養尊處優的右手,看了半天,連著咬了幾次才終于出了點血。
抖著手顧秉謙略一思忖,鮮紅大字躍然布上,“論巨奸涂面喪心比私害國疏……”
不遠處,同樣在牢房的魏公公自然不知道,這個比自己大了將近二十歲的干兒子正寫著血書彈劾自己。但魏忠賢很清楚,從自己讓轉到詔獄的那一天開始,自己就已經死了。只是他很好奇,這個年輕的皇帝是什么時候有了除去自己的打算。
這些年來,他一直很注意監視著朱由校,可那么多眼線也沒發現過什么!罷了罷了!事已至此,自己本來就是一個混混,可以說是神跡才讓自己到了這個地步。現如今,就是立刻死了,自己這輩子也不冤了。
想到此處,魏忠賢剛進詔獄的惶恐已經煙消云散,只盼著最后一刀快點降臨。
往日燈火輝煌,車來人往的魏府已經空無一人。東廠胡同里還散落著不少當日查封魏府的痕跡。朱由校掀開轎簾,默默看著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皇上,詔獄到了”,曹化淳在外邊小心打斷朱由校道。
“嗯”,抬轎的幾個內侍穩穩將轎子落地,朱由校伸腿邁了出來。
看得出,當年建詔獄這人很有想法。門口異常幽深,宛如一尊兇獸長著血盆大口等在這里。
負責看守詔獄的是王體乾一個干兒子,自然認得曹化淳。他知道現在曹化淳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加上朱由校穿的是常服,一時間他也沒認出來,媚笑道:“曹公公,這么晚了來這兒,是有什么旨意嗎?”
曹化淳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看不到皇上?”
王保這才注意到曹化淳旁的朱由校,咕咚跪在地上:“皇上,臣瞎了眼,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起來吧,不知者不怪。”朱由校示意他起來。
“你去讓里面的番子出來,皇上要進去問話”,曹化淳吩咐道。
“是”,一聲令下,原本密不透風的詔獄里空蕩蕩的,只剩下牢里的犯人。
“走吧”,王保前頭帶路,曹化淳和十多個侍衛護衛著朱由校跟在后面。
一進詔獄,一股霉味撲面而來,朱由校甚至看到幾只老鼠嗖嗖而過。
看朱由校臉色不大好,曹化淳試探道:“皇上,要不咱們出去吧。”
“沒事,來都來了,就好好看看。哎?對了,魏忠賢在哪里關著,把他帶出來,朕要見見他。”
“是,皇上請到前邊看守那里稍等片刻,臣這就去帶他”,王保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意思,恭恭敬敬拿著鑰匙去請魏忠賢了。
“魏公公……魏公公……”,王保小聲喚道。
魏忠賢微抬眼皮,渾濁的老眼看著王保道:“怎么,到咱家上路的時候了”?
“不敢不敢”,王保陪著笑,“魏公公,不是我讓您出來,皇上來了,皇上要見您”。
“皇上?”,魏忠賢的老眼爆出一陣精光,原本衰弱的軀體爆發出的能量讓王保有些驚訝。
兩人來到詔獄的看守屋里,朱由校已經坐在那里。王保總算有點眼力見,乖乖出去了。
看著眼前的魏忠賢,再想想一個月前那個意氣風發的九千歲,朱由校不由動了些惻隱之心。
“老奴給皇上請安了”,魏忠賢費力跪了下來。
“行了,你不用給朕裝模作樣的裝可憐,你就好好回話就是!”
“去,給他個坐的,讓他坐著回話”,朱由校吩咐曹化淳道。
兩人相對坐下,魏忠賢身子前傾,沙啞道:“奴婢謝皇上隆恩,不知道皇上夜里來詔獄有何吩咐。”
朱由校清清嗓子道:“朕問你,你知罪么?”
一句話說出,魏忠賢從中突然嗅到了其中暗藏的一線生機。
這次魏忠賢不再演戲,重重跪在地上,泣不成聲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無論給奴婢定什么罪,奴婢絕無二話。可荼毒后宮這罪奴婢絕對不認,此事奴婢真是不知道啊!”
朱由校道:“胡說八道!你會不知道?宮里幾位嬪妃都讓你和客氏害死,就連皇后都讓暗害的小產!你掌著東廠和錦衣衛,這些你會不知道?現在你推得干干凈凈就指望能蒙混過去?”
看魏忠賢埋頭在地上不敢說話,朱由校緩了緩口氣道:“不過你伺候了朕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朕就給你最后一個活命的機會。”
魏忠賢老眼含淚道:“皇上請吩咐就是,老奴一定坦誠以對。”
朱由校沉聲問道:“朕把你的黨羽一網打盡,朝廷里如今空缺了不少位子。朕今日開大朝會議事,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要用東林,有人不讓朕用,朕想聽聽你的意思。”
魏忠賢哼了一聲,“皇上,奴婢只一句話,凡議重用東林的通通該殺!”
“哦?為什么?因為他們曾經彈劾過你?”
魏忠賢曬然一笑,灑脫道:“皇上,奴婢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心早就死了,一個死人這點小事還有什么好記恨的。只是奴婢說這些,完全是出于對皇上的忠心罷了。”
“那你說詳細些。”
“回皇上,當年皇上讓臣頂了王安做司禮監秉筆太監,奴婢何嘗不想和那些所謂忠良之士聯手做番事情出來!可他們這些人,仗著同鄉,同座師,同門兄弟人多勢眾根本不把奴婢看在眼里。不過奴婢進宮就是個火者,一干就是二十年,這些眼神對奴婢來說不算什么。”說著說著,魏忠賢嗓子已經啞了。
“上杯水,讓他喝兩口”,朱由校聽得正入迷,忙吩咐曹化淳道。
“接過烏黑的瓷碗,魏忠賢也不嫌棄,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謝皇上,謝曹公公”,魏忠賢繼續說道,“可這些人最可恨的是以忠義自居,非其族類,便要斬盡殺絕。方從哲,一個本本分分的內閣大臣,他們說免就免了,就因為葉向高是他們的人;熊廷弼,在遼東本來干的好好的,他們非要派個王在晉去分權掣肘,導致遼東潰爛,至今靡費數千萬兩白銀。可笑世人,竟說什么王在晉是奴婢派的,可奴婢那時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說著說著,魏忠賢愈來愈氣,語速也越來越快,“此外,司稅監本來是內廷在各地收礦稅,商稅的。就因為這些東林人都出自江南,便拼命阻撓。奴婢是北直隸肅寧人,北方貧苦啊皇上,平常年份飯都吃不飽。要趕上災年,再交重稅,人吃人可是真的會出現!到了那時候,揭竿而起就不只是說說而已了。可這些大人好像都瞎了一樣,他們的家族他們的親屬,一頓飯就要千金,幾萬兩的稅銀他們就必須派到這些靠天吃飯的農民身上!奴婢也沒別的想法,只想著不能亂了就是。可照他們那樣下去,天下非得大亂不可。到了那是,內憂外患,我大明才真是危矣。”
魏忠賢一口氣說完,似乎把這些年的委屈都說了出來,長舒口氣,看起來輕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