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里正下馬后，見村民們圍坐在一起，頓感奇怪，問道，

“怎么？村里有客來?”

李寧起身施禮道，

“韓國學子，李寧，見過小里正。”

小里正聽到李寧這么稱呼自己，于是笑道，

“看來先生和鄉親們聊的挺開啊。”

“您先稍坐，等我說完這要緊之事，便去我那里坐坐吧。”

李寧點頭答應。

小里正轉頭對村民們說道，

“我在山下林子里，發現了很多腳印，因昨晚剛下過大雨，所以這腳印必定是剛弄上去的。”

“我又量了腳印的尺寸，發現這印子又深又寬，應是皮革做的鞋子，我們秦人苦，哪有皮貨可以糟踐，所以這必是那魏軍探子留下的痕跡。”

說完這話，小里正拿起桌上酒碗，大飲了一口。一旁的村民們說道，

“魏狗來了，我們打他就是，怕撒子。”

“對，打他。”

“我們老秦人不怕他。大不了和那魏狗拼命了。”

見到村民們群情激奮，小里正又說道，

“我只怕又和前幾次一樣，打不著啊，他們之前在田里放了火就跑，賊得很。”

“所以各位鄉親都要注意了，這幾天得加緊夜巡，田埂上要擺好水具，一旦田里有火情，一定要第一時間滅了才好。具體事情，我讓白龍來操辦。”

小里正對身旁的年輕人關照了幾句后，這才轉頭對李寧說道，

“先生久等了，去我那里喝杯水酒，我定要好好向先生請教一番。”

李寧笑道。

“小里正客套了，請教二字怎敢當。我倆年紀相仿，互相探討一下罷了。”

李寧被小里正帶到一茅草屋內，剛剛落座。李寧便看到桌邊案臺上供奉著商君和奇士周越凱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爐內，尚有一絲未燃盡的香火，顯然不久前剛被人供奉過。李寧指著那兩個牌位問道，

“這是？”

小里正嘆了口氣，說道，

“當初商君有強秦之心，可惜秦人不恤啊，等到秦國落入如此悲慘之境，大家又念起他的好來，我便是這樣的蠢人啊。“

李寧說道，

“我觀小里正年紀尚輕，多年之前，你不懂那商君高深之策亦是正常。如今能幡然醒悟，不為晚也。“

小里正聽了很是歡喜，說道，

“在下姓龍，名潛，小里正乃是村人戲言耳，李兄直呼我名即可。“

“今日你我相逢乃是喜事，便不說那些不快之事了。來，碟酒。“

龍潛說完給李寧滿上了酒，兩人干完，龍潛又問道，

“我聞先生談吐不凡，胸中必有才學。然，六國之人皆嫌老秦苦困，鮮有人會來，更別說是像先生這樣的學士了。“

李寧聽到這個，笑道，

“哈哈哈，不怕龍潛兄笑話，前幾日在下剛入秦時，眼見滿目瘡痍，我便悔不當初。想要立刻回頭呢。然而，今日我和一眾老秦人攀談過后，便打消了此念。“

龍潛聽聞后，不解，問道，

“這是何故啊？“

李寧說到，

“老秦人質樸啊，愛恨分明，窮而有志，此乃成就大事之根。“

“老秦人守信堅忍，種糧與人，而自己卻肯吃糠，此乃成就大事之基“

“我想那商君也肯定是看準了老秦人這成就大事的根基，才會將一生所學托付于老秦的。”

龍潛聞此，默不作聲。半晌才又說道，

“可惜這商君之法，早已被那不軌之徒廢除了，天要亡秦，人能奈何？”

李寧說道，

“秦國之變故，歸根到底乃是人禍，并非天意，龍潛兄不必難過，秦國只要遇得明君強臣，重啟商君之法，定能再現往日之輝煌。”

龍潛聽聞后十分激動，問道。

“先生說的可是真的？但那一天又何時會到呢？”

李寧說道，

“等秦人的饑腸被填飽了，這一天就不會太遠了。”

二人聊得正興起之時，忽然聽到門外有人喊道，

“走水了~~田里走水了~~~~”

龍潛和李寧聽到，立刻就往屋外跑去。

此時，稻田中火苗四起。卻不見放火之人。村民們用事先放在田埂上的水源滅火，火雖然滅掉了。但由于滅火時村民慌亂的踐踏，農田損毀嚴重。

第二天，天一亮。龍潛看著被燒壞踩壞的稻苗，心里很是難受。

“小里正，清點過了，有八畝地損毀嚴重，還有三畝毀了一半，兩畝輕損，總共十三畝地受害。”

聽到村民的報告，龍潛很不是滋味。許久也不說話。只是蹲在那里發愣。

正在這時，村外有秦國官兵到了。帶頭者乃是領主西乞伏良。

西乞伏良看到田間慘狀，便大聲問道，

“里正在哪？”

老里正沒有雙腿，用手撥著地劃了過來，剛剛才走到西乞伏良的面前，只見西乞伏良一鞭子朝他面門抽去，這一下打中了老里正的一只眼睛，老里正臉上鮮血直流，疼地在地上直打滾。

村民們見到這種情況，欲要上前報仇，龍潛流著淚攔住了。他咬著牙，恨恨地看著西乞伏良。嘴角竟流出了血來。

西乞伏良騎在馬上，手里拿著馬鞭，惡狠狠地說道，

“里正無能，沒有守好農田，今日只是罰他一人。要是秋收之時，交不夠君上所托的一百五十石糧，你們所有人都會和他一樣。”

說完這話，西乞伏良便帶著屬下走了。

眾人把老里正扶到了屋里，給找了郎中挑出死眼，再上了藥草包扎好。

圍觀眾人看到老里正的慘狀后，紛紛抹著眼淚，大家都說道，

“領主太無情了。竟然把老里正弄成了這樣啊。”

“是啊，這太過分了吧。”

“哎，官家幾時把我們當過人啊。”

就在這時，老里正張嘴了，只見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沒事，我沒事。不過是弄瞎了個眼罷了。這西乞領主已算是仁慈的很了。”

見他這么說，周圍眾人面面相覷，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紛紛議論了起來，老里正這時，又緩緩說道，

“損了這么多莊稼，領主卻只罰了我一人，和十多年前，那惡鬼太子的所作所為比起來，真是好太多了啊。”

“你們還記得嗎？那年我們因為被偷了幾石糧，沒有交夠數目，那惡鬼太子竟然派人屠我白村那，可憐我白村百十口人啊。這件事我到死都不會忘的。”

眾人一聽里正的話便連連稱是，輿論的風向瞬間就改變了，大家從咒罵西乞伏良，改為咒罵往日的太子了。

這時，龍潛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起來，他渾身發抖，借故走了出去。

李寧不做聲響，偷偷跟在他的身后，只見，這龍潛才到沒人之地，便癱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