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臨近中午。

北城門。

路西的一家小餐館外。

隨手搭建的簡易布棚下，走進一位不同尋常的年輕人。

“老板，來碗面。”他聲音不大，也不管里面的人聽見沒有，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好像不在乎華美的服飾可能沾到桌椅上的油漬和塵土，也不理會周圍人詫異的目光和低語。

“等會兒等會兒。”店里傳出不耐煩的喊聲。

良久，穿著破布圍裙的老板端著一大碗面跑了出來，“咚”的一聲放在年輕人面前。

后者愣了愣，也沒計較，拿起筷子準備開吃。

然而匆匆忙忙離開的老板無意間瞟了一眼這個客人，竟又折了回來，指著對方說道：“我認識你，你是昨天在北營外擺攤的那家伙，賣廢品還要招收第五階段自由者！”

周圍食客忽然安靜下來。

年輕人正是那位攤主，他拿筷子的手頓了頓，抬起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嘿嘿，哥們兒。”老板湊近桌子低聲道：“不瞞你說，我就是第五階段自由者，收了我吧，我不要工錢，還能幫你賣廢品！”

旁邊的食客大都跟老板認識，聽到這話不約而同大笑起來。

“笑啥，學著點，你們要有這么厚臉皮，說不定也能上哪騙這么一身行頭。”老板起身揶揄道。說完朝屋里走去，最后還瞥一眼年輕人：“這年頭真是什么二五仔都有。”

年輕人低頭吃面，看不見表情。

……

東北城門。

圍墻腳下崗亭處，諾希登記信息后，從內部登上圍墻。

東北城門是離孤兒院和工廠最近的一道城門，但卻不是他最常來的。

他最常去的是北城門。

曙光城在已知陸地版圖的東南角，東面和南面不遠就是大海，雖然大海中也有威脅，但最大的壓力還是來自北方。

這是每個人都了解的事實。

所以，北城門在人們的心中都有著或相同或不同的特殊色彩。

諾希也一樣。但這次順路，就沒必要再繞遠了。

或者，其實是有些事情他還沒能最終作出決定。

至于現在，當負責登記的士兵看到諾希的證件時，嚇了一跳，登記完后趕忙跟同伴打了聲招呼跑出去了。

一直跟著諾希的幾名士兵依舊跟著他，登上圍墻。

為了節約能源，非戰時升降梯是不啟動的。所以這個時候百米高的圍墻還真不是一般人上的去的。

諾希倒是能上，但是比較費時費力。

當他踏上最后一級階梯的時候，已經上氣不接下氣。

十二的“授權者終端支持”只作用于精神力，與體能無關。

趴在垛口望著圍墻外綠色的原野和遠方深藍的大海與淡青色的天際交接在一起。

很長時間后，諾希低頭看了看手中兩百多零零整整的紙幣，深吸一口氣，然后舉起手臂、猛地揮出去……

五顏六色的紙幣像落葉一樣飄搖下墜。

城門處許多開拓團和統戰軍成員在進進出出，人們很快發現——天上掉錢了！

緊接著他們就聽到：

“哈——哈——哈——哈……”

喪心病狂的尬笑。

還賊大聲。

圍墻下一群人跟見了鬼似的，錢糊在臉上都不知道撿。

……

這就是諾希曾和小伙伴們開的那個玩笑。

或者說，一個幼稚的賭約。

當然他們恐怕已經都忘了。

諾希還記得，所以來履約。順便釋放一下情緒。

不過也許，這也是他剛剛作出的選擇的一個前奏。

要不要繼續彈下去？

諾希現在甚至不敢直面那個答案。

但其實第一個音節響起的時候，旋律就已經注定了。

頭頂上積云未散，像一片遮燈的棉花。

諾希平復了一下氣息，轉身走下圍墻。

……

滿城的騷亂還在繼續，各大開拓團收到統戰軍的新消息后又呼啦啦跑到了東北城門，當然也再一次撲了個空。

于是又變成沒頭蒼蠅到處撲棱。

北城門。

方才的餐館。

攤主從午前坐到午后，吃完的碗早已被收走，也不知道被老板嘲諷、驅趕了多少次，反正就是不走，也不說話。

此時，他收回不知落在何處出神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右手伸向懷中，拿出一疊紅色錦緞，慢慢展開。

里面是一只非常好看的金色懷表。

手指輕輕摩挲著表面精致的紋路，隨后，又攥在手心緩緩握緊。

沒一會兒，老板拿著毛巾擦著手，又出門向他走來。

攤主不緊不慢地把懷表放入錦緞，包好。

老板瞥見了那只表，笑著說道：“呦呵，這破表又是從哪兒騙來的啊？”

本來之前從未回應過對方所有嘲諷和侮辱的攤主，此時卻偏頭看向他，眉目間似有千百把利刃蓄勢待發。

老板直直被看的心里發毛。

趕忙開口：“我、我說兄弟，算我怕了你了好不，你這老一個人占著我一張桌子，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旁邊就是北城門你不要逼我去叫統戰軍來攆你啊！”

統戰軍兼責城區治安，他說的沒毛病。

所以年輕人將疊好的錦緞收起后，回話了：“我在等人。”

老板鄙夷道：“什么人？

“現在滿城區都在找的那個人。”

老板想了想，說道：“那個銀色？”說完神情逐漸變得像看一個更大的傻X：“你還來勁了！第五階段撈不著又打人銀色的主意，你咋不上天呢？整個第七圍墻的大佬都找不到的人跑來找你？”說完他看向周圍的酒客、食客，指著年輕人說道：

“各位作證啊，他說的要是真的，今天各位敞開了吃喝，全部免單！”

沒有歡呼聲，只有一片噓聲，因為別人也不信。

就這樣，年輕人又坐了十幾分鐘的樣子。

期間酒客見多。

老板又出來了。站在年輕人面前，插著腰，盯了他好一會兒，說道：“我看我也別等了，直接去找人吧，真是晦氣。”說著就往城門處走。

卻不想年輕人此時離開了座位。

老板駐足看著他。

后者抬頭瞅了眼藏在棉花云后面的太陽。

——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看來，只能祝自己一路順風了。

他低下頭與老板擦肩而過，向北城門走去。

“老板，來碗面。”

這聲音不大，也不管老板有沒有聽見，一屁股坐在某人剛剛騰出來的位置上，一身雖然干凈但不值錢的麻布衣裳倒是比先前那人看著與周遭環境更順眼些。

某人停下腳步。

老板昨天見過攤主，此時看他的樣子，似乎也是見過諾希的。

“好、好嘞。”

“呃，等一下，先把那個人拉回來吧，他還得付錢呢。”

“……？？”

“對沒錯就是他。”

某人雙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微不可察地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要付錢還是怎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