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顏囑托完，急匆匆跑了出去，她又氣又惱，這個時候不在家，丁文杰肯定是又去賭了！

娘的身子不好，他不會跑太遠！

找了一會兒，果然在柴房見他和幾個家丁圍坐一旁，狹小閉塞的屋中燈火通明，正中擺了一張四方桌子，四個人圍坐著，做冥思苦想狀。

丁文杰手里掂著銀子兩眼放光，賭興正濃，邊兒上還有三兩個觀戰(zhàn)之人。

“壓大！大！大！大！”

他賭紅了眼，碩大的黑眼眶之中兩眼放光直勾勾的盯著賭桌。

莫顏咬咬牙強忍了心里的怒火，走上前來：

“文杰哥，娘好像快不行了，你別玩兒了，快回家吧！”

“——哎呀，你等我一下，兩分鐘就好！快壓！快壓！你們都快點啊！”丁文杰頭也不抬，兩手揮舞，催促一旁的家丁下注。

莫顏著急，上前來抓住他的衣袖，拉了拉他，強忍著心中不耐：“娘真的不太好，文杰哥，你快別賭了，快跟我走吧！”

“——哎呀！沒說再等兩分鐘嘛！她這個樣子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越發(fā)不耐煩，用力甩開莫顏的手，盯著賭桌兩眼發(fā)直，“都壓好了吧？開！快開大！大！大！”

盒子一開：

——大！

丁文杰驚喜非常，得意的伸出手來攏了攏桌上的碎銀子，連說話都拖長了尾音：“我就說是大吧！哈哈！錢來錢來！”

看著他忘形的樣子，莫顏再也遏制不住心里的怒火，伸手從腰間抽出鞭子來，朝著他的脊背狠狠抽了一鞭！

啪——！

丁文杰身子一顫，低咒一聲痛喊道：

“——哎呀，疼死了！臭——臭小子，你干什么！？你瘋了嗎？——我錢還沒拿完呢！”

莫顏不理他，迅速收了鞭子將他整個人緊緊一綁，拖了便走。

那幾個家丁一時間將輸錢的掃興扔到了腦后，興味盎然的在一旁瞧著。

莫顏顧不了這許多，綁著丁文杰便奪門而出，氣的他又羞又惱奮力掙扎。

柴房離他們家并不遠，很快進了屋，丁文杰惱怒的掙開雙臂，憤憤不平道：

“——臭丫頭，你慌什么！？一時片刻的功夫，就不能等我收了錢再走嗎？！你是不知道那一幫人有多滑頭……”

彩云聽到他們的聲音，急忙從里屋出來，急急道：

“——顏姐姐，你終于回來啦，快去看看吧，徐媽媽好像行了……”

莫顏只覺氣息一窒，顧不得理丁文杰，一個箭步?jīng)_到床邊，

“——娘，我回來了！”

“…..回來啦……”

徐媽媽眉頭緊鎖，氣息羸弱，她費力抬了抬眼睛，終是沒有睜開。

丁文杰見狀，立馬沖到床邊跪了下來，急急道：“娘……”

“……娘……你看看……”莫顏抱著她的手，整個人連同聲音都在微微顫抖，“文杰哥也在……娘……”

聽到丁文杰的名字，徐媽媽用盡全身力氣睜開了眼，莫顏和丁文杰此刻都在床邊偎著她，她看了看莫顏，又看了看丁文杰，眼神漸漸迷離。

她努力睜著眼睛。

好像在看他們。

又好像沒有看他們。

整個人沉入蒼茫久遠的回憶之中。那彌漫著淡淡白霧的回憶里，一望無邊的草場上，兩個稚氣未脫的孩子跳躍著簇擁著她，爭先恐后的想要獲得她手里剛做的綠芙糕。

她柔和的笑著，看著兩個活潑跳躍的孩子，想要伸手撫摸她們稚嫩的臉頰，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手來。

霧氣越來越重。

越來越重。

很快，濃濃白霧將一切包圍。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靜默片刻之后她凄然一笑，只嘆息般喃喃道：

“…..回來……就好……”

莫顏伏在母親身旁側(cè)了側(cè)頭，想要聽清楚她說些什么，終只是一些干啞破碎的聲音。

“娘……”

莫顏不斷的輕輕喚她。

“……”

她沒有回答。

“娘……娘……”

丁文杰連聲呼喊。

“……”

她亦沒有回答。

生死之別，陰陽兩隔。

不管兩人如何呼喚，她都聽不到了，也不會再睜開眼睛，她那雙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手已經(jīng)冰涼，世界已然一片寧靜。

“娘………”

莫顏呆呆起身，神情恍惚，眼睛空洞，一股涼意和恐懼在體內(nèi)流淌開來。

丁文杰皺緊了眉，忍著胸中巨大的痛楚顫抖著手探了探母親的鼻息，頃刻間如石化般呆愣在那里，緩緩跪了下來。

他心中痛極，將頭埋在母親的手里泣不成聲。

萬沒有想到娘就這么走了。

一直年少輕狂。

一直放蕩不羈。

一直自傲自大，將世間所有都不放在心上。

總是放縱自己。

總是逍遙度日。

總是騙自己機會還多，時間還長。

可今日母親走了，他的世界忽然崩塌，只剩下自責(zé)和悔恨。

想到這里，他忽然痛哭失聲，發(fā)瘋般不停的搖晃著母親冰冷僵硬的身體，大慟道：

“——娘！你這是怎么啦？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文杰回來了呀，你還沒有跟兒好好說話，怎么就走了呀，娘！——”

“……”

“好？——”

看著他痛哭懊悔的模樣，莫顏冷冷瞥了他一眼，道：

“哼——娘什么時候好過？！”

“…….”

——丁文杰一時呆住，整個人僵在那里。

莫顏心里燃起熊熊怒火，她猛地握緊了手指，憤憤然道：

“——娘每天每時每分每秒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就算病再嚴重！就算咳的說不出話來！她永遠都會在你面前裝出不需要你擔(dān)憂的樣子！

——丁文杰，這些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你知道！

——你有眼能看到，有心能感覺到，你明明全部都知道！

可就算你知道，你還是當做無所謂！

在你心里，掙錢不重要！

我不重要！

娘也不重要！

色子重要！賭博重要！贏一把更重要！

所以就算娘臥病不起彌留之際，你還是克制不住自己沉迷賭博！

現(xiàn)在好啦！你自由啦！

你去賭啊！

——你去賭吧！從今以后，沒有人管你！沒有人問你！更加沒有人惦記你！你也不用再厭煩娘的嘮叨，愛賭到什么時候便賭到什么時候！

——如此，你高興了嗎？！滿意了嗎？！”

莫顏愈發(fā)激動，雙手顫抖著，指甲狠狠掐進手心里。

“——娘，我錯了！孩兒不孝！”

丁文杰早已淚流滿面，懊悔之下雙手狠狠的抽打在臉上，懺悔道：

“妹子，哥錯了，都是哥不爭氣，總是管不住自己，沒有照顧好娘！我不是人！我該打！你打我吧，你狠狠的打我……”

他自責(zé)愧疚，抓著莫顏的手想要她狠狠的打自己一頓，莫顏卻只木木的站著，看著他后悔莫及歇斯底里的模樣，她心中驟痛，兩行清淚緩緩的流了下來。

驀的，她凄然一笑，冷冷道：

“哥，你沒有錯！是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