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貨上門，一步到位。那些搬運師傅們都走了，我把之前買的一條煙全給了他們，我是不抽煙的，這個煙是我專門買了，生怕有人過來看我，又沒法招待別人的。當然我也是想多了，因為不會有人來看我的。我買的那些食物，不過是給自己上供的東西。當然我比很多死去的人都要幸運，因為我真能吃到自己的供品。

我們兩個人開始忙碌起來，你負責把寺廟周圍打掃一下，中間空出一塊地來。然后我去周圍找個桌子什么的，但是你說這太麻煩，就把石蓮臺上面鋪了一張紅桌布，然后把我的遺像擺在上面了，還倒了一杯奶茶放在我的遺像前。

我抿了一口那杯奶茶，覺得太甜了，便用買來的熱水瓶到周圍小區討了點熱水。我往奶茶里鑲了點兒白開水，再嘗了嘗味道，嗯，正好了，于是我連喝了三杯。

“我說，你也別偷懶啊，是你死還是我死啊？怎么搞得我比你還勤快！”

“對不起，我只是覺得好口渴。”

“那是當然啦，你都多久沒有好好吃喝了?！?

“那要不咱們先吃吧?！蔽姨嶙h道。

“行啊，你等會兒?！薄皝砝瞾砝?，你是要吃雞肉還是牛肉?。俊?

“牛肉吧，我比較喜歡吃牛肉?！?

“好，那這歸你了?！?

“哎等等，你能吃肉嗎，你不是信佛嗎？”

“大哥，這方便面里的肉，跟你不小心咬了自己一口，吃到的肉是一樣的?！?

“哦，以后對自己好一點兒。”我捧著自己的紅燒牛肉面，簡直就是往嘴里倒的，很快一碗面連湯都被我吃干凈了。有了體力，我又可以繼續干活兒了，我們再度分工，稍微整理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花圈也擺在了蓮花臺的前面。

接下來就是棺材的擺放問題，花圈是沖門擺的，這是擺給別人看的，那我這個棺材該怎么擺呢？一般來說是要放在遺像后面的，然后頭是沖遺像的。我想了半天，覺得心里難受，“要不這樣吧，我還是把棺材當床，遺像和花圈沖外，我也沖外。”我想一坐起來就能看到門口，我的腳對著自己的遺像。

我沒有什么安全感，如果我的頭對準外面的話，我就會覺得害怕，感覺一有危險過來，我連還手之力都沒有。一旦我用腳沖著外面，那我似乎就有了更多的反應時間，所以我選擇腳沖外躺棺材里。

“隨便你，反正是你死?！?

“替我把鮮花放上吧。”

“也叫現在不是情人節，不然你根本買不起那么多玫瑰花?！?

我不喜歡那些黃白的菊花，它們讓我覺得哀傷。我不想哀傷，我想體面地走完這最后的路。所以我選擇了玫瑰花，用這些花來裝飾我的葬禮，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人造的凄美，讓我想起了古往今來的文人騷客，他們無一不是活在風流中，身死魂不滅的人。

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擁有可以流傳后世的東西。而我留下的，只有一個無人問津的葬禮。這個葬禮只有我們能看見，只有你守候在我的身旁，念誦超度我的經文。這就夠了，活到自己滿意的地步，就夠了。

我們一起忙到了深夜，總是覺得這里不完美，那里還不夠，想著再添置一些什么東西。但是我已經沒錢了，很多只能想想，無法做到。想不到死之前都沒法盡善盡美，我打開了自己的手機，希望最后再看它一眼。

手機可以把全世界展現在我眼前，只是這并不能讓我感到快樂。我這輩子一直活在虛幻的世界中，無法認清我自己?，F在我開始明白了，原來我從沒有為自己活過，既沒有變成別人心目中的樣子，也沒有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作為人我是失敗的，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我用自己的勇氣走到了今天，我可以獨自面對……好吧，我還是需要陪伴的，我可以在他人的陪伴下，面對自己的死亡。我覺得我很勇敢，我很強大。

笑我懦弱也好，說我自私也好，我就是我。我只是希望在死之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迎接死亡，我勝利了。

手機只有一絲電了，它撐到現在可真是個奇跡，我已經盡可能省著用了。原本我打算就此將它放在我的棺材里，但是出于一種內心的沖動，我還是點開了那些未讀信息。我找到了最近的一條短信，是我爸媽發來的，上面只有四個字——“生日快樂”。

今天是我生日嗎？我不愿意記住我的生日，因為我記不住我爸媽的生日，他們不怎么過生日，但是他們一直為我過生日。我受不了他們這個樣子，所以干脆我也不過生日，那樣就算我忘記了他們的生日也沒有關系，因為我連自己的都記不住。

“我知道，你想說我是個笨蛋，居然做得出這種事情。我倒不是真的記不住他們的生日，而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對我的愛說是無償的，卻一直提醒著我，我是要還債的。我受不了這個樣子?！?

“為了避開可能的義務，你選擇了自甘墮落?！?

“我沒有自甘墮落，我不允許我自甘墮落，但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覺得我有出息?！?

“我明白，你是個可憐的孩子。活在他人的期許中，你也想對他們好，但是你覺得自己無能為力，達不到他們的目標。而他們并沒有意識到你的心思，只是或開玩笑，或真的期盼你成材。可惜適得其反，他們的話語對你不是鼓勵，而是壓力?！?

“我這一輩子都活在壓力中，而這個壓力被他們說得輕飄飄的，好像不曾存在一樣。他們認為是我想多了，難道我身上的痛苦感受是錯的嗎？我是不應該痛苦的，因為他們認為我不曾痛苦。”

“都過去了，不管之前多么怨恨，或者多么憋屈。現在你可以自己選擇了，好好度過這最后的日子吧?！?

“別離開我。”

“我不會離開你的，我還要為你超度呢。”

“如果我能進天堂的話，一定在那里等你。”

“阿彌陀佛，像我這樣的人，一般都是要去地獄的?！?

“為什么？”

“因為佛祖既會幫助活人，也會幫助死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