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宿舍進(jìn)行過一遍常規(guī)系統(tǒng)檢查，確認(rèn)一切正常后白木天走出宿舍區(qū)。

最近天黑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早，下午六點不到，晚霞已經(jīng)印紅了整個天空。天空顯出妖艷的緋紅色，那絢爛的紅色被蒼穹牢牢鎖住，沒有一絲會掉落凡間。

向落日余暉處看去，山坡側(cè)面坐了一個孤獨的剪影。那人呆楞在晚霞中，他應(yīng)該是在那里坐了很久。回巢的鳥群不時從他頭頂飛過，順便唱起悠長的鳴叫。

白木天朝那個孤獨的身影走去，時間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在那段時間里，同樣是在那片山坡上，經(jīng)常也會有一個孤獨的身影坐在那里思考問題。

“還在想院長給你的問題？”白木天問草地上呆坐的人。

杭濱回過頭，胖嘟嘟的小臉正對上白木天。“白師兄，你見過不會死的人嗎？”

白木天大概能猜到為什么杭濱會問他這個問題，白木天也在草地上尋個舒服的地方坐下，同樣看著遠(yuǎn)處的夕陽。“沒見過。”

氣氛陷入沉默，杭濱有指尖摩挲著院長給他的卡片。白紙果然經(jīng)不起折騰，不過半天時間，卡片的邊緣已經(jīng)被杭濱磨得有些毛躁。

白木天再一次開口，雖然語句短暫，但是言簡意賅：“不會是吳穹。”

“我知道。”杭濱小聲說，“吳穹雖然有端粒酶變異，但是他體內(nèi)同樣有死亡基因。他最多就是比別人活得久一點，或許也就是多活個十多年吧。”

白木天從杭濱的話語里聽出失望，求而不得的失望。白木天轉(zhuǎn)頭問杭濱：“你在擔(dān)心什么？”

杭濱嘆口氣，他抬頭看向從殷紅色逐漸變成絳紫色的天空。“我在擔(dān)心，人類奔跑的速度跟不上人類死亡的速度。”

“你說什么？！”白木天只覺心臟一陣狂跳！他要用手撐在地面上，他的整個身子才不至于因為顫抖而側(cè)翻！

一模一樣！杭濱說了一句一模一樣的話！

那一年，就是在這片山坡上，林震也是這么說的。“人類奔跑的速度跟不上人類死亡的速度。”

那時候白木天太年輕，他以為林震只是文藝青年氣息爆發(fā)，隨口說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話。白木天沒有問林震這句話中所包含的深層次含義，因為白木天沒有機(jī)會繼續(xù)和林震討論這個問題。

白木天一把抓住杭濱，他的手勁太大，登時疼得杭濱齜牙咧嘴！

“疼疼疼！”杭濱用另一只手將白木天推搡開，然后迅速往遠(yuǎn)離白木天的地方挪出好幾步！這保安瘋了？這學(xué)校還有沒有言論自由了？

“抱歉！”白木天為自己的失禮道歉，但是他沒有時間懊悔，而是抓緊時機(jī)問：“你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你為什么會說人奔跑的速度跟不上人死亡的速度？”

杭濱警惕地看著白木天，確保自己和白木天能夠保持一臂遠(yuǎn)的距離。“不僅是人，其他動植物也一樣。人類現(xiàn)在的科技連太陽系都飛不出去。”

白木天想要拉近和杭濱的距離，他將說話語氣盡量保持在一個相對平緩的狀態(tài)。“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五顆探測器飛出太陽系，還有另外十七顆探測器正在向太陽系外飛行。”

“沒用的。”杭濱說，“探測器要用二十到三十年時間才能飛出太陽系。如果一個宇航員出發(fā)時有三十歲，等他飛出太陽系的時候差不多也快死了。那趟旅程毫無意義。”

白木天找不出杭濱的話有什么漏洞，這也是至今沒有任何宇航員飛出太陽系的原因。不是因為技術(shù)達(dá)不到，而是這趟旅程毫無意義。一個宇航員花費半生人的時間，只是為了去外太空尋找一個不一樣的墓地。

白木天想了一會兒，給出一個假設(shè)說：“那就選一個更年輕的宇航員，把飛行速度加快。這個宇航員有生之年能夠?qū)崿F(xiàn)一次太陽系往返航行。”

杭濱冷笑兩聲說：“宇航員的生活不是跳蹦極。如果只是想要終身體驗失重的感覺，還不如每天堅持跳蹦極，或者每天堅持坐過山車。現(xiàn)在人工智能技術(shù)已經(jīng)很發(fā)達(dá)，派兩個機(jī)器人往返太陽系比派兩個活人上去更可靠。”

是啊，最近幾年發(fā)射的探測器上都帶有人工智能芯片。如果只是想要探索宇宙，機(jī)器人比人類要靠譜多了。

白木天僵硬地笑了笑，“人類已經(jīng)有機(jī)器人了，你還在擔(dān)心什么呢？”

杭濱反問白木天：“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兩個。”白木天說，“一個哥哥，一個妹妹。”

杭濱指指自己說：“我是獨生子女，我父母不愿意多生。在這個地球上，先天和后天都發(fā)展出絕育能力的生物只有人類一種。這也是人類能夠成為生物霸主的原因。但是這個能力讓我們連太陽系都走不出去。”

“先天和后天都絕育？”白木天完全不明白杭濱說了一句多么匪夷所思的話，“什么叫先天和后天都絕育？”

杭濱的眼睛里映出落日的顏色，紅如血火，涂染山河。“除了人類以外的其他生物，無論活多久，臨死前的那一刻依然具有生育能力。但是人類不一樣，女人五十歲以后就會失去生育能力。男人的生育能力也在逐漸退化，只是沒有女人那么明顯。”

“這是進(jìn)化的結(jié)果。”白木天說。

杭濱垂下眼簾說：“無論男女，在機(jī)體尚未退化的時候，首先退化掉生育能力。這樣祖父母可以騰出時間撫養(yǎng)孫輩，子女也就有時間進(jìn)行更多的勞動。所以人類能夠創(chuàng)造出很多剩余價值，而其他動物則不行。”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白木天說。

“這樣也就斷了人類走出太陽系的可能性。”杭濱看著腳下的草地，“在地球以外的地方，人類的生存能力連一棵草都不如。”

杭濱抬起手中的卡片：“何謂生命？呵呵！院長想要問的根本不是在這個地球上何為生命，院長真正要問的是在整個宇宙里何謂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