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戲
酸棗崖
時間 約二十世紀二十年代
地點 陜北黃土高原
人物 靈葉媽 中年婦女
海山 四十余歲。吹鼓手，毛蛋父
胡二 四十余歲
靈葉 十七八歲
毛蛋 二十余歲
靈花 十三四歲
吹鼓手、迎送人的及男女群眾若干
序曲
[古樸沉重的音樂。
[大幕徐徐啟。
[燈光漸亮。
[幕后伴唱：十七八的女娃門前站，
公雞倒把個草雞斷
，
女娃淚不干。
哎喲，女娃淚不干。
……
[這歌聲壓抑而酸楚，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聲音。
[歌聲不斷重復。
[這里是酸棗崖。天地沉沉。崖畔上有一棵“前彎腰，后背鍋”的老酸棗樹。
第一場
[深秋。
[酸棗崖。遠處和藍天接在一起的黃土峁。崖畔上有一排酸棗樹，茂密的樹葉中露出鮮紅的酸棗。老酸棗樹上仍有紅棗綠葉。
[明快的音樂中靈葉、靈花手提竹籃、肩掮木桿舞上。
[幕后伴唱：月落西山日頭高，
姐妹二人去打酸棗。
靈葉 （唱）大姐姐拿上木桿桿，
靈花 （唱）小妹妹提著花籃籃。
二人 （唱）木桿桿，花籃籃，
笑聲一串串。
靈花 哎！姐，是不是吃上酸棗就養娃娃哩？
靈葉 憨女子，看你說些甚？
靈花 那二嬸子就要吃個酸棗，人家都說她害娃娃哩！
靈葉 快不敢瞎說，操心人家笑話。
靈花 哎，姐，你看胡二叔來了。
[胡二上。向姐妹倆迎面走來。
胡二 這兩個女女上哪去呀？
二人 打酸棗呀。
胡二 那……就你媽一個人在家里哩？
靈花 噢。就我媽一個。
胡二 噢！那好，那好，你走。啊呀！這個峁里上，那面溝里下，翻過那個圪梁，可是有好酸棗哩！路上操心些，噢！（欲下）
靈花 哎，曉得哩。
[靈花發現胡二掉在屁股后面的一截褲帶，跑上去拉住。
靈花 嘿嘿，胡二叔，看你的褲帶，嘿嘿……
胡二 哎……不敢，不敢……
[胡二系著褲帶下。
[靈葉、靈花竊笑。
靈花 哎？姐，海山叔啥時偷過咱的雞？
靈葉 誰說這話？
靈花 胡二叔說海山常偷咱家老母雞呢，叫我操心照好。
靈葉 別聽他瞎說。海山叔是好人。快走。
靈花 哎。
二人 （唱）月落西山日頭高，
姐妹二人去打酸棗。
靈葉 （唱）陽畔上酸棗酸則溜溜酸，
靈花 （唱）背畔上酸棗甜格咝咝甜。
靈葉 （唱）酸則溜溜酸，
靈花 （唱）甜格咝咝甜，
二人 （唱）大姐姐打來小妹妹拈。
[幕后毛蛋的歌聲：上了一道坡坡下了一道道梁，
想起我的那妹妹忘了我的娘。
靈花 姐，毛蛋又來了。
[毛蛋上。
毛蛋 啊呀，手上扎了一根圪針，快，給我挑一下。
靈花 叫我看！
毛蛋 哎呀，不敢，你不會挑。
靈葉 叫我看。
毛蛋 哎。
靈葉 靈花，快去弄幾根圪針來。
靈花 常讓人家……（不愿意地下）。
毛蛋 （唱）三個人多來一個人少，
咱二人在一搭正好好。
靈葉 （唱）三天睡不了一天的覺，
天不明就想來打酸棗。
[靈花上。
靈花 姐，給。
靈葉 妹，再給咱弄幾根來。
靈花 怎還要哩？
靈葉 防故不夠了，好妹妹快去，噢？
靈花 就你們倆拉話！（不滿意地下）
毛蛋 （失笑）靈葉——
（唱）你的手兒怎這么綿？
沒覺著疼痛光覺著甜。
恨不得渾身圪針都扎遍。
二人 （唱）慢慢價挑上它三五天。
[靈花上。
靈花 給。
靈葉 靈花，再……再給咱弄幾根來。
靈花 你要在他手上納鞋底呀？
靈葉 呀，人急得要死哩，你……你看這……
（唱）這根圪針扎了個深，
斜看順看看不清，
輕挑重撥都不頂用，
一陣陣折了幾苗圪針。
靈花 （唱）你把他手兒捏了個緊，
我不信能扎那么深。
一根圪針挑了大半天，
還挑不出來才怪事情？
靈葉 （央求地）好妹妹，你回家尋一根針來！
毛蛋 哎喲喲……哎喲喲……
靈花 不要叫喚啦！你慢慢等著，害人鬼……
毛蛋 噢，不叫喚啦，你慢慢，盡管慢慢走。
[靈花下。
靈葉 疼哩？
毛蛋 不疼，不疼！你慢慢挑。
靈葉 不疼就算挑了啦。（將毛蛋手放開）
毛蛋 哎——疼哩，疼哩！疼得厲害，快挑！（又將手伸向靈葉。片刻。靈葉一打將毛蛋手打下去）
靈葉 鬼蛋，你手上就沒扎上圪針。（二人竊笑）
毛蛋 （猛一把將靈葉的手拉在自己懷里）靈葉！讓我娶你吧！啊？
靈葉 就怕我媽不同意。你大是……吹鼓手……
毛蛋 不會的。咱回去慢慢說。
靈葉 就怕我媽……
毛蛋 不怕，要是他們不同意，我就背你過黃河，咱們偷跑！（猛親靈葉一口）
靈葉 鬼蛋！
毛蛋 （激動地）鬼蛋……你看那兩只綿羊……做甚哩？
[靈葉害羞。
[靈葉、毛蛋沖動的各種舞蹈造型。
[伴唱：風兒你盡情地吹，
草兒你盡情地搖，
羊兒呀羊兒快吃草，
太陽呀太陽快藏了。
[靈花捉住一對正在交尾的花蝴蝶興沖沖地上。
靈花 姐——
[靈葉、毛蛋立即分手、相背而立。
靈花 你看這兩只蝴蝶的尾巴怎長到一搭里啦？
[收光。
第二場
[靈葉家。陜北土窯洞內的情景。一切都顯得古老、濃重。
[靈葉媽手端簸箕，在撿著什么。
靈葉媽 （唱）清風風刮來樹梢梢搖，
院兒里靜悄悄。
猛聽見一聲狗娃子咬，
撩起窗簾照。
什么也沒看見，
個人咋不由把自己笑。
[胡二上。
胡二 你在哩？
靈葉媽 噢，你沒上山去？
胡二 沒去。這些天天氣越來越涼了，猛猛價就腰上疼哩。唉，你說咱們這孤兒寡女的也真不容易！（偷看靈葉媽一眼）
靈葉媽 哎，你坐吧。
[胡二坐。片刻。
胡二 呀！你這窯里真暖和，哪像我那窯里，一年四季都冷冰冰價……
靈葉媽 ……
胡二 咳！你說高家原錘錘那狗日的，馱水哩么，就把人家好好個女女糟蹋了，把他媽媽日死的！
靈葉媽 ……
[胡二向靈葉媽挪近。
胡二 人家都說——（無伴奏）
（唱）桃黍高來黑豆低，
咱們莊的婆姨就數上個你。
靈葉媽 看你說些甚，……
胡二 人家都說——（無伴奏）
（唱）我沒婆姨你沒漢，
咱倆個正好一圪堵蒜。
靈葉媽 ……（挪向另一邊）
胡二 哈哈，狗日的們，這種話怎能說出口！
靈葉媽 再不要聽那些人瞎說。
胡二 我常照見你窗子上的燈很晚了還亮著，你也睡不著？是不是想我哩？（上前欲拉靈葉媽的手）
[幕后海山的歌聲：想你想得我實難活，
牛郎織女叫天河隔。
[靈葉媽一驚，忙掀起門窗往外瞅，自覺失態，便裝作喚雞，又轉回。
[男聲伴唱：他來了，他來了，
對面峁峁上下來了。
[女聲伴唱：不要慌，不要忙，
來了省得你常思想。
靈葉媽 她二叔，你忙的話，咋快走！
胡二 哈哈，不忙，不忙。
[胡二尷尬地坐著。無意中他看見了放在炕上的鞋底子。
胡二 （拿起鞋底子）呀，你的好針線（放在自己的腳上量了一下）大小正好我穿……
靈葉媽 天不早啦……
[海山背褡褳上。
海山 靈葉媽——（上前欲抱住靈葉媽，猛發現胡二在）
[海山與胡二很不自然地相視而笑，算是打招呼。
海山 胡二，你轉哩？
胡二 噢，沒事轉一轉，你也轉哩？
海山 噢，我也是路過。
三人 （唱）清朗朗的天空下了一場雨，
這時候怎偏偏冒出來了你？
海山 （唱）掃興，
胡二 （唱）晦氣，
靈葉媽 （唱）我手腳亂，
三人 （唱）三個人六只眼誰也不言語。
海山 （唱）恨不得把喪門星往外踢。
靈葉媽 （唱）你叫我該怎唱這臺戲？
胡二 （唱）剛團起的好云彩叫風吹散。
三人 （唱）哎呀呀，
心里急眼看日頭偏了西。
[伴唱：哎呀呀，
心里急眼看日頭偏了西。
靈葉媽 天不早了，他二叔，你……
胡二 （站起）噢，我……
海山 胡二，你倒走呀，那你慢走。
[胡二不得不退出門外。
胡二 哼！
[胡二并沒離開，他躲起來偷聽。
海山 靈葉媽——（激動地欲上前抱住靈葉媽）
[靈葉媽示意海山注意門外。
[靈葉媽裝作喚雞，四下瞭望，復回。
靈葉媽 冒失鬼，看你剛才……
海山 怕
什么哩，想你想得一滿弄不成啦，來！
靈葉媽 不敢，那兩個女子快回來了。
海山 咳！……
靈葉媽 娃娃們大了，你以后再不要來啦。
海山 干脆，咱一搭里過。
靈葉媽 不。
海山 那你看這常像偷吃狗一樣……唉！
靈葉媽 海山——
（唱）二十多歲守寡到如今，
再跟上你走落罵名。
海山 （唱）閑言碎語咱不聽，
不信他唾沫星能淹死人。
靈葉媽 （唱）我娘家世世代代好門風，
再跟上你走壞名聲。
海山 （唱）好門風，好門風，
好門風叫你把苦受盡。
靈葉媽 （唱）命里的罪人能靠誰？
海山 （唱）咱倆個永遠不離分。
靈葉媽 海山，咱要給娃娃們顧名聲，村里人已經對咱的事有了說法，咱們以后就……就斷絕了吧！
海山 不，不能，我不怕。
靈葉媽 你不怕，我怕。
海山 你怕，你怕，你倒怕甚哩？
靈葉媽 你走吧。
海山 我不走。
靈葉媽 海山，咱老了，娃娃還沒婆家哩……你走吧！
海山 你……你怎……（又急又氣）
靈葉媽 你就不要難為我了……娃娃們快回來了，你走，你走吧！
海山 我走，（大聲）我走——（海山一抽欲下）
靈葉媽 海山！
[海山站住，但沒回頭。片刻，又大步往下走。
靈葉媽 海山——（猛撲過去拽住海山的褡褳）
（唱）海山啊海山你先慢走，
讓我再拉一拉你的手。
天天盼你來又怕你來，
你要走我就把心揪。
滿肚子知心話兒沒個地方吐，
單等你來了熱熱拉兩句。
幾回回照你鹼畔上站，
淚花花不轉淌一串淚蛋蛋。
海山啊海山你先慢慢走，
讓我再拉一拉你的手。
南瓜鍋里給你熬豆豆，
還給你丟一碗燉羊肉。
丟不開手啊再留一留，
叫我把夾襖給你補一補。
等到那羊進圈西山落日頭，
我送你坡坡里下悄悄價跳過溝。
[伴唱：等到那羊進圈西山落日頭，
我送你坡坡里下悄悄價跳過溝。
靈葉媽 海山——
[二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海山 走！
[靈葉媽進內屋。海山解開腰帶，向靈葉媽走去。
胡二 （摩拳擦掌）啊呀，狗日的做甚呀？（欲闖進門）
[靈葉、靈花嬉笑著上。
靈花 胡二叔，你干什么哩？
胡二 嘿！雞踏蛋哩。
靈花 看你的褲帶又掉下來了。（笑）
[這時靈葉已發現海山與她媽干什么。
靈葉 （一驚）啊？!（酸棗撒了一地）
[切光。
靈花 姐姐，怎啦？出什么事啦？
第三場
[這是一個難眠之夜。舞臺被切割成四個表演區。毛蛋坐在河灣，
海山蹲在灶旁搓草繩。
[如豆的麻油燈下，靈葉媽在納鞋底。
[靈葉呆呆地站在院中。他們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毛蛋 （唱）望不見妹妹我望星星，
靈葉 （唱）聽不到你說話我聽風聲。
海山 （唱）我就是這草繩越搓越上勁，
靈葉媽 （唱）我就是這孤燈越點越不明。
[伴唱：河水緩緩撫石礁，
風兒輕輕吻樹梢，
四雙眼眼不瞌睡喲，
線兒牽得鈴兒搖。
毛蛋 靈葉——
靈葉 毛蛋——
二人 （唱）你在想什么？
我的心上人。
海山 靈葉媽——
靈葉媽 海山——
二人 （唱）你說怎么辦？
我的親人。
四人 （唱）你在想什么，想什么？
我的心上人。
你說怎么辦？
我的親人。
毛蛋 （唱）黃河畔上的楊柳青又青，
你就是哥哥的命根根。
心火燎得我坐不住，
恨不能今晚上就成親。
靈葉 （唱）兩扇扇石磨一扇扇動，
老天爺偏偏捉弄人。
毛蛋哥哥你不要怨我，
你曉得我有多傷心。
海山 （唱）半崖上開花半崖上紅，
難活不過個打光棍。
靈葉媽——
和你交一回要一回命，
不如咱堂堂正正過光景。
靈葉媽 （唱）東山上點燈西山上明，
村里村外我丟不起個人。
海山啊——
你快把我接過門，
天塌下來咱兩個人撐。
[伴唱：一對對星宿一對對明，
四顆顆心兒一樣樣年輕。
[毛蛋走到海山旁，靈葉走至靈葉媽旁，舞臺上成為兩個表演區。
這時他們各自在自己的家中。
靈葉媽 靈葉，……媽……
靈葉 ……
靈葉媽 靈葉……快吃飯吧。
靈葉 ……
靈葉媽 靈葉——
（唱）你想吃啥媽給你做，
給你煮的雞蛋在后鍋。
[靈葉媽上前深情地抱住靈葉，靈葉慢慢移去。
（唱）不想吃，我不餓。
毛蛋 （唱）我心里有話要對你說。
海山 （唱）你小子不吃又不喝，
莫非是山里著了魔。
他先人的，還要吃人參呀？不吃咋給老子睡覺去。
（唱）不瞌睡，睡不著，
靈葉 （唱）你讓我靜靜地坐一坐。
靈葉媽 （唱）靈葉啊——
媽媽不是人，
直把人丟盡，
沒法再抬頭，
要了這事一宗。
我打算再過幾天就和毛蛋他大一起過呀。
靈葉 （下意識地）不，這不行。
毛蛋 （向海山）為什么不行？
海山 咳——
（唱）老子也有隱情，
不好對你明。
毛蛋 （唱）不管你說啥也不頂用，
我倆就是要成。
海山 他先人的，
（唱）那……
那也行，那也行！
叫老子慢慢來調停。
毛蛋 大，你快些說去！
海山 好小子，像我的種種。嘿嘿，你和靈葉甚時候好上的？
毛蛋 你……你聽我給你說……
[海山、毛蛋隱去。
靈葉 你不要說，我不聽，我什么都不想聽！
靈葉媽 那……媽不說了……
靈葉 （唱）早聽見村里雨雨風風，
眼見得媽媽確實不正經。
靈葉媽 （唱）那胡二就不是個省油的燈，
借風風揚土壞名聲。
[舞臺上出現胡二與眾男女說笑的造型。
胡二 （唱）南山里刮來一股哇鳴風，
王家莊出了個怪事情。
有一個寡婦她不正經，
臭事在四十里平川揚下名。
……
[胡二與眾人不斷變化著造型，似在許多個場合。
[靈葉媽與靈葉不堪忍受其羞辱的造型。
[胡二與眾男女隱去。
靈葉 媽，你就聽不見村里人怎么說，你讓我們還有什么臉見人！
靈葉媽 靈葉——
（唱）靈葉啊，你不該，
你不該句句話把我怪，
多少年的辛酸事，
我一直肚里埋。
十七歲那年我打酸棗，
和海山相好在酸棗崖。
來來往往分不開，
我媽媽把扁擔直打壞。
她說是——
門不當來戶不對，
硬逼我嫁到你們王家來。
自從你大去世后，
我又當婆姨又當漢。
塵世上有多少勢利眼，
你們受氣我心酸。
還有那黑皮野鬼胡糾纏，
誰能曉得我寡婦多么難！
冷眼我當風吹面，
閑言我當涼水咽。
活不能，死不甘，
死死活活受艱難。
是海山，
是海山又來把我看，
死灰里重把火苗苗燃。
從此不孤單，
母女們有靠山。
靈葉啊，
你還像以前那樣看媽一眼，
我口吃黃連心也甜。
你還像以前那樣看媽一眼，
我滿肚子冤屈化云煙。
靈葉 媽，你不要說了……
靈葉媽 孩子，媽不好，一輩子贖不完的罪。你們還小，還沒活人呢，要操心！（靈葉心頭一顫）活一輩子人不容易啊……
靈葉 媽，媽媽，你不要說了……（跑下）
[收光。
第四場
[黃昏。
[路上。酸棗崖。
[幕后男聲領唱：三天呀沒見妹妹的面，
大路上行人直問遍。
[幕后女聲領唱：青楊柳樹河灣里長，
干妹子有話難對你講。
[毛蛋、靈葉從兩個方向不約而同上。
毛蛋 靈葉——（上前一把抓住靈葉的手）
靈葉 不要……（將毛蛋推開）
毛蛋 這幾天把人快急瘋了。你那天光說叫我不要來了，這到底為什么？
靈葉 不為什么，反正咱們倆……
（唱）咱們倆相好不久長，
就像那冰蓋的樓房雪打的墻。
毛蛋 （唱）這輩子就是我和你，
就像那山里的石頭河里的水。
靈葉 （唱）鏡里的花花水中的月，
看在眼里你摸不見。
毛蛋 （唱）看見的活人摸著的心，
死死活活我們不能分。
靈葉 （唱）竹籃籃打水一場空，
咱們倆到老也成不了婚。
毛蛋 （唱）除過妹妹一個人，
天仙女下凡我也打光棍。
[伴唱：憨格虎虎毛蛋心著火，
毛格閃閃靈葉害難過。
兩顆心兒一樣樣地熱，
一樣的心思偏兩樣樣說。
毛蛋 你怎又不說話啦？
靈葉 咱倆心里好就行了，你記著我，我也記著你。再不要來了，操心有了風聲，咱擔不起。
毛蛋 管他風聲哩雨聲哩，我非娶你不行。
靈葉 那不可能。
毛蛋 到底是怎哩么？怎么哩么？
靈葉 到時候你就明白啦。
毛蛋 還明白哩，我到黑洞里鉆進去啦！
靈葉 你真一點也不曉得？
毛蛋 真一點也不曉得，誰騙你是狗兒子！
靈葉 你大沒給你說什么？
毛蛋 說啦。我大說他就到你們家給咱提親呀。
靈葉 （冷笑一下）咱回。
毛蛋 不，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放你回去。
靈葉 你聽，好像有人來了。快回！
毛蛋 不，不行。走！（拽住靈葉往前拉，一直拉到酸棗崖）
靈葉 毛蛋，你……你瘋啦？
毛蛋 你說，咱為什么不能成，咱一定要成，你說，說。你說你是我婆姨，我是你男人，你說！（毛蛋越說越激動）山、崖、酸棗樹，你們都聽著，我愛靈葉，她也愛我，我們倆相好，我們要成親，我要娶她，要她當我婆姨，我婆姨！你們聽見了沒有？聽見了沒有？你們說，聽見了沒有？
靈葉 （吃驚地）毛蛋，毛蛋，你……你怎啦？
毛蛋 我要娶你，今晚就成！（猛一把抱起靈葉，靈葉拼命掙扎）
靈葉 毛蛋，毛蛋——你瘋啦？你……你個壞蛋，龍抓你呀，龍抓你呀——
[毛蛋把靈葉放下。他像瘋子一樣刨土、折柴枝、玉米葉……
靈葉 你……你要干什么？
毛蛋 要成親，成親……酸棗樹做媒，這是香，這是表，來！
[靈葉長出一口氣，輕松了些。
[靈葉媽上。
[毛蛋將靈葉拉起來，按得跪在地上。
毛蛋 來，點香、燒表、磕頭、發誓……
[毛蛋不停地說、做。靈葉一動不動。
[毛蛋發瘋地磕頭。
靈葉 （將毛蛋一把抱住）毛蛋哥——
[二人抱頭痛哭。
[伴唱：黃蒿枝枝短，黃蒿枝枝長，
黃蒿枝枝就是香。
玉米葉葉輕，玉米葉葉飄，
玉米葉葉就是表。
點著香啊燒上表，
崖娃娃應聲山雀雀叫，
月婆婆點頭樹梢梢搖，
看見了——
抱頭貼心含著淚兒笑。
靈葉媽 靈葉—— [靈葉、毛蛋驚起。靈葉媽慢慢走過來，抱著兩個孩子……
[靈葉、毛蛋一齊跪下。
二人 媽——
[伴唱：天上的云啊地上的風，
誰能把個人的命捉定？
還是當年酸棗崖，
又是一對癡情人。
[收光。
第五場
[前場同一天晚上后半夜。
[海山家。
[歡快的音樂。
[海山還在收拾東西，興奮地唱著道情。
海山 （唱）月兒下來明又明，
海山我明天要成親。
從此再不打光棍，
靈葉媽也不受苦情。
啷格啷，啷格啷，
朗格里的當。
[靈葉媽懷抱那雙遍納鞋跌跌撞撞上。
海山 誰？（將門開開。靈葉媽幾乎是跌進去的）你？你怎敢來（愣了一下，激動地欲擁抱，被靈葉媽推開）哈，怕甚哩？明兒咱就公開啦！
靈葉媽 （靠在炕塄上，喘粗氣）……
海山 嘿嘿，你看，怎個？像新房不？我把那些瓷盆瓦罐都放在后窯掌，把炕給咱騰得利利煞煞價。嗯？嘿嘿……
靈葉媽 ……
海山 嘿嘿，你比我還心急，連明兒也等不到，今黑夜倒……
靈葉媽 你，坐下。
海山 有甚事哩？
靈葉媽 你不要再忙啦，還按你原來的老樣子放。
海山 為甚？
靈葉媽 我不來啦。
海山 啊？咱不是說得好好的么，怎么變卦啦？
靈葉媽 我半夜三更地跑來，就是為這事，咱們算了。
海山 算了？為甚么？
靈葉媽 （唱）不要問，不要問，
事不由人聽天命。
海山 （唱）我不信，我不信，
老天又沒說咱不能成。
靈葉媽 （唱）咱命里沒領得這份情，
一刀兩斷各西東。
海山 你……咳！
（唱）我火燒火燎天天把她等，
她這一盆涼水冰透我心。
靈葉媽 （唱）他雖有那淘江擔山勇，
也經不住這霹靂當頭頂。
海山 （唱）想我那人呀盼我那人，
靈葉媽 （唱）懷抱著遍納鞋欲斷魂。
二人 （唱）喜到臨頭一場夢，
斷線的風箏在半空中。
海山 難道就我心里難受，你不難受？就光我想你，你就一點也不想我？
靈葉媽 （唱）怎么說我不想你？
眼淚流得和成泥。
想你想得我爬不起，
米面不進口起皮。
（唱）只要我能跟娶了你，
明兒死了也不后悔。
海山 靈葉媽，那咱們就……
靈葉媽 可你不知道啊？
海山 什么？
靈葉媽 兩個孩子也相好了。
海山 誰？
靈葉媽 靈葉和毛蛋。
海山 噢！你就是為這個？
靈葉媽 嗯。
海山 那我早就知道啦。
靈葉媽 知道了你怎還準備呢？
海山 這我都想好了：咱倆先辦，臘月就給他倆辦。
靈葉媽 你說什么？
海山 我先娶你，毛蛋再娶靈葉。
靈葉媽 虧你能想出這好主意。
海山 怎哩？
靈葉媽 那把人家村里人笑話死哩。
海山 不怕，他笑話他的，咱過咱的。
靈葉媽 你別說了，我走呀。（欲下）
海山 你，回來！
（唱）一股股雨來一陣陣風，
咱倆個相好把苦受盡。
如今娃娃長大已成人，
本該無牽無掛光明正大享天倫。
靈葉媽 （唱）大河里擔水水不清，
跟上你落下些臭名聲。
從今咱就是兩親家，
理當正兒八經無憂無慮當老人。
海山 （唱）咱這是小親上又加老親，
就像那甜酒里再放蜜靈精。
靈葉媽 （唱）你這是舊疤上又添新痕，
就像那破船難避頂頭風。
海山 （唱）不怕他惡言浪語如雨點，
不怕他指頭把脊梁穿。
靈葉媽 （唱）從來是丑了婆姨丑不了漢，
你有膽量我不敢。
海山 （生氣地）那……那就算了。
靈葉媽 那……我就走了。（欲下）
海山 （暴發地）你滾，你滾，你給老子滾——
[海山一頭杵下去，爬在炕上。
靈葉媽 海山，你先別生氣，成全娃娃們要緊……這是我給你趕做的鞋，你看合適不！從今起，我就再不能照顧你了……等靈葉過了門，你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只管說，叫她好好孝敬你……我走呀……（又轉回來取衣服給海山披上）年紀大了可不一樣，操心自個的身子。我走呀，咱們再誰也別想誰了。
（唱）我不想你，你也不要想，
憂愁時咱都把小曲唱。
（伴唱）我不想你，你也不要想，
憂愁時咱都把小曲唱。
靈葉媽 我走了……我走呀……你……你死下啦，（猛撲上去）來，再親我一下！（幸福地等待著海山的吻）
海山 哎嗨……（蹲在一旁抱頭痛哭）
[伴唱：孤雁一聲夜更寒，
只隔半天月不圓。
扯不斷啊理更亂，
這恩恩怨怨誰能解？
第六場
[深秋。
[王家莊村口。路上，海山家院內。
[粗野怪誕的音樂。
[胡二的一聲吶喊。
[燈光漸亮。胡二與拿著針線活的女人、掮著農具的男人們的造型。
胡二 （唱）啊嗨——
南山里刮了一股哇鳴風，
王家莊出了一宗怪事情。
有一個寡婦不正經，
丑事在方圓傳下了名。
寡婦生得模樣俊，
她和那吹鼓手麻胡得深，
為了他兩個好偷情，
做了一門兒女親。
公公母母混了群，
鬼不鬼來人不人。
[眾人前仰后合大笑不止。
某女 胡二，我把你個挨刀鬼，一天價吃上沒事，就給人家胡編亂唱，瞎臟名聲。
某男 胡二，我看你是吃不上羊肉，說嫌膻氣哩！
[眾人又大笑。
胡二 咳，那號騷貨，給我倒貼上，我還嫌臟哩！
某男 胡二，再唱。
胡二 不唱啦，沒意思。
某男 再唱個酸的。迎人的還沒來哩，快！
眾男 對，越酸越好！
胡二 哈——能行。
（唱）月亮愛鉆云彩里，
公狗要把母狗追。
世上留下了男和女，
你說那到底是誰纏誰？
某男 （唱）女人們倒比男人家鬼，
眾男 （唱）對——比男人家鬼，
某女 （唱）男人家就不是些好東西，
眾女 （唱）對著哩，不是好東西。
[男女互指。
眾男 （唱）女人家鬼。
眾女 （唱）不是好東西。
胡二 （唱）那搗蒜缽子離不開搗蒜錘。
[眾人大笑，胡二更加得意。
某女 胡二砍腦鬼，說著說著就溝里說下去啦。
眾女 那胡二就不是個正經人么！
胡二 咳咳，人這東西就沒個正經的。（質問某女）你正經，你那四個娃娃哪里來的？
某女 不能跟胡二說啦，
嘴一張就放個臭屁。
胡二 哎哎哎，再不瞎說啦，不瞎說啦，我好好給你們說一個謎，你們肯定誰也猜不著。
眾人 吹牛皮！
胡二 聽著噢——
（唱）深山老林一老翁，
眾合 （唱）深山老林一老翁，
胡二 （唱）閻王主死他主生，
眾合 （唱）閻王主死他主生，
胡二 （唱）雖然沒得神仙位，
走路常在半空中。
眾合 （唱）雖然沒得神仙位，
走路常在半空中。
胡二 那是個甚？咹？快猜！
眾人 （恍然大悟）唉……
胡二 （向某女）虎虎媽的，你說那是個甚？
某女 你的腦！（用手中鞋底子在胡二頭上打了一下）
胡二 哈——狗日的能行，能行！猜著啦，猜著啦！
[胡二得意地躺在地上手舞足蹈。
某女 唉，快照，迎人的過來了。
[眾人擁向舞臺一側。
[歡快熱鬧的迎親曲。
[迎親的隊伍過來了。走在最前面的是吹鼓手，接著是騎毛驢迎人的、靈葉、靈花、送人的等。
[合唱：一座座山來一道道梁，
一隊隊迎人的好排場。
吹鼓手 （唱）吹鼓手前邊把路引，
送人的 （唱）送人的后面壓得穩，
眾人 （唱）哎呀呀，
熱熱鬧鬧趕路程。
吹手甲 把式們，操心些，上圪梁哩！
某男 靈花，你姐姐這片葉葉叫人家摘走了，什么時候掐你這朵花花哩？
靈花 快掐你婆姨啦。
[眾笑。
吹手甲 拜識們，操心些，過河哩！
[眾過河等舞蹈。
[迎親隊伍下。
[海山左右手各抱一個裝飾成男娃、女娃的枕頭樂滋滋上。
海山 毛蛋哎——
[毛蛋新女婿打扮上。
毛蛋 大，還有甚事？
海山 娃娃們嘰哇吵鬧的，好像迎人的回來啦。
毛蛋 哎，曉得了。大，你把枕頭抱上做甚哩？
海山 憨娃呀，這叫“抱孫子”哩么！嘿嘿，“抱孫子”哩！
[毛蛋下。
[長號齊鳴，禮炮三聲。
[眾人忙亂地擺桌凳、酒壺等。
[吹鼓手、迎送人的、靈葉、靈花及毛蛋上。
[下馬拜天地。
海山 （激動地）好好吹，好好吹么！嗨！急死人了，你們吹得這是個！
[海山從家里拿出自己的嗩吶，一仰一合，吹得又熱烈又激動。
[毛蛋、靈葉入洞房。
[其他人陸續下。
[幕后傳出鬧洞房的聲音。
[海山激動地吹嗩吶。
[瘋狂地飲酒。當他發現只剩自己一個時，嗩吶聲才慢慢停下來，但仍在狂飲，他醉了。他醉眼蒙眬地看見毛蛋窗上的大紅“囍”字，下意識地噴口而出，道起喜來了：
海山 （唱）嗨——
大炮三聲福門開，
新人下馬我就來。
事主家像個老員外，
財氣興旺通四海。
送喜來，道喜來，
新女婿長得最富態。
送喜來，道喜來，
新媳婦賢惠人人愛。
雙雙核桃雙雙棗，
雙雙兒女滿炕跑。
養小子，是好的，
穿袍子，戴頂子。
養女子，是巧的，
石榴牡丹套鉸哩。
早生貴子早立業，
榮華富貴萬萬年，萬萬年。
恭喜發財！
恭喜發財！（把手伸出去，等著什么）
我高興糊涂了，給自己還道甚喜，要甚錢哩？
（傻笑）
[毛蛋從窯里上。
毛蛋 大，你怎啦？
海山 怎也不怎。
毛蛋 你是不是醉了。
海山 醉啦？老子再喝幾壺也醉不了。
毛蛋 大，你快睡覺去，天不早了。
海山 你不要管，你睡你的去。
毛蛋 外邊冷哩。
海山 曉得哩，我今天高興，想多喝幾口。
毛蛋 那你……你……少喝上兩口。
海山 老子這么大年紀還解不下？回去，睡覺去。
[毛蛋回窯內。
[海山仍在狂飲，盡量發泄。
[聽見靈葉、毛蛋的嬉笑聲后，他由衷地笑了。他邊說邊笑，慢慢地笑變成了哭。
海山 嘿嘿……成親了，成親了，總算是成親了。嘿嘿……入洞房了，嘿……睡了覺了……嘿嘿……我，我給兒女們辦了一件好事，好事啊——我……成全了他們，好！該！靈葉她媽，該，該辦！好，這下好了，我……我也能享福了，我是老人么！嘿嘿……我老了，老了。老了？老了？倒逝了？不中用了？快死得了？不，不老，我不老，我渾身是勁，還能吹幾十年嗩吶，還能伺候人哩，也能好好地伺候兒女們哩，該好好地過光景了，我從前那也是過光景哩？那也是光景？那是什么光景，那是甚光景啊——
（唱）二十多年光棍漢，
穿不上棉衣換不轉衫，
炒不了菜，搟不成面，
饃饃蒸成些酸疙蛋。
逢年過節更可憐，
轉罷山峁又溜河灣。
想起親人難見面，
多少時看一回還心膽寒。
白日里想她山里串，
黑夜里想她抽旱煙。
坐在炕上細盤算，
一個人睡覺實在難。
等過一年等一月，
熬過月月熬天天，
年年等啊月月盼，
盼著那花好月兒圓。
到頭來，
兒婚女嫁事辦完，
剩下我死老漢叫誰管。
不，我不是死老漢！
（唱）腿不硬，腰不彎，
還能活他幾十年。
我還要好好地活兩天人哩，我還要和靈葉媽一起痛痛快快好好活兩天人哩！我不怕，不怕！我誰也不怕，什么也不怕，我要尋她去，我要去！
要去——
[跑下。
[靈葉、毛蛋上。
二人 大——
[追下。
[切光。
第七場
[前場同天晚上。
[靈葉家。
[靈葉媽呆呆地坐在燈下。
[海山在平臺上一搖一晃地唱著曲走來。
海山 （唱）高高山上一棵蔥，
年輕人看見年輕人親。
（男聲伴唱）你也年輕，
（女聲伴唱）我也年輕，
海山 （唱）咱二人年輕正好成親，
（合唱）成親親，成親親，
花兒能有幾日紅？
海山 （唱）高高山上有一棵蒿，
年老人看見年老人好。
（男聲伴唱）你也老了，
（女聲伴唱）我也老了，
海山 （唱）咱二人老了正好熬膠，
（合唱）熬膠膠，熬膠膠，
死了倒比活下好。
海山 開門！快開門！
靈葉媽 誰？
海山 我。快開門。
靈葉媽 海山！你……你快回去！
海山 不，我不回去。我今天來了……就……不走啦！
靈葉媽 （厲聲）親家！我們是親家！
海山 我……不是你親家，我是……你男人！
靈葉媽 你滾開！看你醉成啥樣子啦！
海山 我……沒醉。我……就是你男人，你……就是我婆姨，快……開門！
靈葉媽 你死了那心。
海山 死不了。你，快開門！
靈葉媽 你走，我還要睡覺哩。
海山 那……正好，咱倆一起睡。開門！開門！
[靈葉媽頂門，海山發瘋地打門掀窗。
靈葉媽 那好，你……回來。
[靈葉媽欲上前開門，海山一腳已將門踏開。
海山 你……想死我啦！（欲上前抱靈葉媽）
[靈葉媽左右開弓，狠命地扇海山耳光。
靈葉媽 （邊打邊說）叫你想，叫你親，叫你愛，再親，再愛，沒皮，沒臉，看你再敢來不啦，再來不啦？來不啦？來不啦？……
海山 （此刻似乎清醒了些）你打吧，你打，你打上罵上也比我一個人盛在家里好受得多。打吧，只要你心里好受……就，再打。
靈葉媽 海山——我的仇人呀！
[二人抱在一起。
[伴唱：哎喲——
打不得呀罵不該，
酸甜苦辣攪起來。
什么人留下個人相愛，
這樣的難過怎解開。
[燈暗。
[胡二提兩只鞋偷偷上。
胡二 嘻！今兒是個好機會。哎呀，倒睡下啦！（上前聽）呀！好像有人。
（闖進門）
[燈亮。
胡二 哈哈！
[海山和靈葉媽赤裸裸驚起。
胡二 吹鼓手小子，今叫我把你狗日的給逮住了。啊？
海山 胡二，你不要叫喚。
胡二 甚？不要叫喚？咳咳！有你狗日們做的，還沒我說的？
海山 我們這是堂堂正正的。
胡二 還堂堂正正哩？我還沒見過甚是個堂堂，甚是個正正？
海山 我們就是堂堂正正的！
胡二 咳！這捉賊要贓，捉奸要雙，一個野漢，一個破鞋在這兒現成著哩，你還嘴硬？
海山 胡二，你小子再胡說……（欲打）
胡二 哎……（邊說邊退）你……怎？你還敢打我？
海山 你……再胡說，我就打你個狗日的。
胡二 啊呀！這世事還反了，逮住的嫖客還敢打人？
海山 老子是堂堂正正的。
胡二 哎，那你是她的什么？她是你的什么？說！
海山 我……我是她老漢，她是我老婆！
胡二 哎，好好好，快叫我給咱叫人去，叫眾人看一看你們這到底是家的還是野的？真的還是假的？
[胡二欲往外跑，被海山一把抓住。
靈葉媽 （急攔）海山，海山——
海山 我肏你八輩先人！（一拳將胡二送出門外）
胡二 快來人呀，快來呀，這里有賊，抓賊啰——
[眾人隨胡二一齊擁入窯內，見狀都愣在一旁。
胡二 噢！是毛蛋他大？哈哈，沒事，沒事，都回去。
（向某女竊語）雞踏蛋哩！嘿嘿。哈！沒事，沒事，都回去，一點事也沒……
[海山和靈葉媽慢慢放開。
[眾人無語，不知該走，還是該留，該罵還是該勸……窯里死一般靜。
[眾人各種神態議論著。陸續下。
[毛蛋、靈葉上。
毛蛋 大——你……
靈葉 媽——
靈葉媽 靈葉——
靈葉 你……你叫我再怎么活人呀！（哭出聲來）
[靈葉沖出門跑下，毛蛋追下。
靈葉媽 孩子啊——
海山 靈葉——
[海山欲追靈葉下，發現靈葉媽昏暈，轉回急扶靈葉媽。
海山 靈葉媽——
[伴唱：千種情，萬分恨，
罪孽重，苦海深，
這酸楚，天河水也洗不清，
洗不清。
海山 靈葉媽，你醒一醒，你不怕，我倆總算到一起啦，我倆總算到一起啦！
靈葉媽 （唱）海山啊海山你給我說，
叫我這可憐人該怎么活？
海山 （唱）親人啊親人你別難過，
咱倆一起把天頂破。
靈葉媽 （唱）這罪孽比天還要大，
凡人怎斗過如來佛？
海山 （唱）咱吼天喝地罵鬼神。
神鬼也管不住你和我。
海山 靈葉媽——
（唱）曾不記，
當年酸棗紅似火，
靈葉媽 （唱）紅火把咱倆心燃著。
海山 （唱）你說過，
咱倆就像一對鵝，
靈葉媽 （唱）折成單單就沒法活。
海山 （唱）你說過，
靈葉媽 （唱）咱倆就像那鴛鴦鳥，
二人 （唱）一搭里哭來一搭里笑。
靈葉媽 （唱）你說過，
二人 （唱）面糖瓜瓜熬成膠，
咱倆個相好直到老。
（伴唱）到如今，
活靈靈鴛鴦遭無情棒，
寒森森冰上又加霜。
靈葉媽 （唱）不怨地，不怨天，
千怨萬怨把自己怨。
（伴唱）樹活皮，人活臉，
活在這世上沒臉面。
靈葉媽 （唱）海山啊——
我走了你全靠自保養，
再不敢耍你那二格梁。
天涼了勤勤加衣裳，
煮面時多多滾兩趟。
遇事能讓就讓一讓，
萬萬不要把氣傷。
靈花還小離不開娘，
我走后免不了更恓惶。
只要你把娃娃照看好，
我笑格盈盈去見他鬼閻王。
你就把我埋在酸棗崖，
常來看看我燒上兩炷香。
海山 （唱）親人啊——
咱一搭里死，一搭里埋，
一搭里上它望鄉臺。
二人 （唱）咱一搭里死，一搭里埋，
一搭里上它望鄉臺。
（伴唱）一搭里死，一搭里埋，
一搭里上它望鄉臺。
海山 （放聲喊）我倆到了一起啦！哈哈——我倆永遠在一起啦！我倆永遠在一起啦——
[靈葉媽和海山抱在一起，一步步走向臺口。
[收光。
[無字歌伴唱。
尾聲
[古樸、沉重的音樂。
[酸棗崖下一座孤零零的新墳。引魂幡在秋風中飄動。
[靈葉、毛蛋、靈花披麻戴孝上。默默立于墳前。
[胡二遠遠地望著墳頭。
[伴唱：十七八的女娃門前站，
公雞倒把個草雞斷，
女娃淚不干，
女娃淚不干。
……
[三個孩子一齊跪下，慟哭。
毛蛋 大大呀——
媽媽呀——
[毛蛋和靈葉走在一起。
[靈花一個人又一次撲向墳頭。
靈花 媽媽呀——
[毛蛋、靈葉扶起靈花。
[靈花在顫抖，靈葉、毛蛋在默哀，胡二呆立……
[低沉的音樂中伴有木桿打酸棗的沉重聲音及酸棗、酸棗葉的落地聲。
[秋風里，飄落的酸棗葉子變成一朵朵紙錢。
[哭聲、風聲、打酸棗聲、酸棗和酸棗葉的落地聲交織在一起。
[大幕徐徐落。
[全劇終。
1987年初創于西北大學
1989年修改后由延安歌舞劇團演出，參加陜西省第二屆戲劇調演獲銅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