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相親
時間 一九三四年春
地點 延安附近某村莊
人物 巧英 女，十八歲
明生 男，二十歲
巧母 女，四十多歲，巧英之母
[歡快的音樂聲中，明生挑貨郎擔上。
明生 （唱）提起家來家有名，
家住陜北延安城。
我的名字叫趙明生，
靠一副貨郎擔兒過光景。
劉志丹領咱鬧革命，
分田分地斗豪紳。
我是紅軍的老交通，
搖起貨郎鼓串鄉村。
又賣貨，又宣傳，
捎來帶去搞擴紅。
（數板）貨郎擔，走得緊，
猛然記起事一宗。
上月賣貨到李家村，
李大叔給我來提親。
說劉家村有個劉巧英，
能說會道、織布紡線、
鋤耬下種樣樣行，
可有人說她瘋跑野道、
上山下洼不安生。
到底是怎么個劉巧英，
干脆我親自去問個清。
對！我今就去劉家村，劉家村。
[鑼鼓送趙下。
[巧母上。
巧母 （唱）小燕子會飛離媽媽，
女大十八要出嫁。
巧英的婚事能如愿，
我老婆心里再無牽掛。
哎——我說巧巧呀，太陽都老高了，咋還不見你個人影影？你鉆在后窯里做甚哩？
[巧英上。
巧英 我在后窯梳頭哩，洗臉哩，聽見媽媽直吼哩。媽，叫我做甚哩？
巧母 上月你二姑夫說的延安城里的趙明生，不是說人可好哩么？媽今個就去找你二姑夫，定個日子，媽要親自相看相看。快去給媽備馬去！
巧英 媽，你年紀大啦，高騾子大馬不保險！
巧母 媽媽小時候就愛耍高騾子大馬，不怕的。
巧英 媽，你當真騎馬去？
巧母 騎馬去。
巧英 （唱）槽頭上牽來“小白龍”，
被褥鋪了好幾層，
我把馬頭來牽定，
媽媽你快登程。
巧母 （唱）男人騎馬丁字腳，
女人騎馬打旋風。
三寸金蓮忙上鐙，
一磕膝上了馬鞍身。
低頭出了自家門，
再叫巧巧聽心中。
媽今日要去出遠門，
家中的事兒你照應。
巧英 噢。
巧母 哎——巧巧呀！
巧英 哎！
巧母 媽走了，你把咱豬要圈好，狗要喂飽，門里門外都要照牢。（走出去兩步又說）咱三個雞今兒都有蛋哩！
巧巧 知道啦。
巧母 （轉回）哎，巧巧——
巧英 哎——
巧母 媽走了，你就在家里悄悄盛著，千萬不敢去串門子。
巧英 嗯，記下了。
巧母 （復上）哎，巧巧呀！
巧英 又有啥事？
巧母 媽走了，你把門關定，不敢和那些后生家拉話。而格和你小時候不一樣了，去年提了幾門親，人家都嫌你是個快嘴子，全黃啦。這一回，可不敢讓人家趙明生知道你嘴快，要是再有個麻達可咋辦呀！
巧英 唉，知道了！
巧母 知道了就好，媽走了。（又轉回）有人一定要跟你說話，你就裝成個啞巴！
巧英 （生氣地不語）……
巧母 記下了沒有？死女子，媽這可都是為你呀！
巧英 記下了，記下了！
巧母 好，我娃記下了，我娃盛著，媽走了。
[下。
巧英 唉！我說媽媽呀！明明是你嘴多，還說女兒我多嘴；明明是你快嘴，還說女兒的嘴快。人常說，龍生龍，鳳生鳳，難道說快嘴媽媽能生個啞巴不成？就是生不成快嘴，學也學快啦。唉，反正我今兒不言傳，裝也裝他個啞巴！
[下。
[明生挑貨擔上。
明生 （唱）太陽出來一點紅，
擔上擔子一溜風。
一心要走劉家村，
三步并成兩步行。
猛抬頭，仔細看，
不覺已到村當中。
放下擔兒喊一聲，
賣貨來，賣貨來！
不知哪達住個劉巧英？
[打擊樂伴巧英上。
巧英 （唱）我在家中做“陪房”，
心中想著如意郎。
不知明生怎么個樣？
捉摸不定心發慌。
思了又思想了又想，
針扎指頭生血淌。
猛聽貨郎鼓兒響，
拍一拍灰塵下了炕。
臨出門想起娘的話，
句句話兒在耳旁。
心兒跳得嘣嘣響，
閉緊嘴巴不開腔。
明生 喂，這位大姐，你買貨么？
巧英 （點頭）
明生 哎，這位大姐，你來看，我這里各樣貨物都齊全，任你挑來任你選。（打開箱子）大姐，你來挑，你來揀。
[點頭，看貨。在貨郎不注意時打量貨郎。趙抬頭兩人目光相遇，馬上避開。
明生 你要什么？（邊拿貨邊唱）
（唱）買毛巾，買洋糖，
買上兩把絲線繡鴛鴦。
割上二尺松緊帶，
洋襪子蹬在磕膝蓋。
要好看把頭繩買，
辮子一甩來回擺。
再買一根帆布帶，
緊在腰里人人愛。
沒錢也能做買賣，
銅盆子爛勺盡拿來。
二兩豬鬃換火柴，
不用一年也用半載。
這些貨樣樣用得著，
嫌少我再給你挑。
少不少？
巧英 （搖頭）
明生 就要這些？
巧英 （搖頭）
明生 那你要哪些？
巧英 （搖頭）
明生 哎？大姐，這頭繩是內蒙古的毛，天津捻，北京的顏料把它染，又便宜，又好看，一尺頭繩兩個銅錢。
[巧搖頭。明生將頭繩放在箱內。
明生 這帆布帶子不簡單，漂洋過海到咱延安，大姐買一條？
[巧英搖頭。
明生 哎，大姐你來看，這時興襪子配松緊帶，一般的貨郎還購不來。今日你的運氣大，來來來，大姐你先買。
[巧英搖頭，明生有點生氣。
明生 不要也罷，你再看這杭州的絲，蘇州的線，描龍繡鳳鎖金邊。繡鴛鴦繡牡丹，耀了他年輕人的花眼眼。買兩把？
[巧英搖頭，明生生氣。
明生 你這位大姐真不像話，你是在耍笑我貨郎哩？
[巧英使勁搖頭。
明生 那你為啥前里光點頭，后又光搖頭。咋價不說話？啊？
巧英 （著急，大聲地）我是個啞巴！
明生 （一驚，又發笑，旁白）這女子明明是好好的個人么，為啥要裝啞巴？她一定有啥為難的事情，讓我問個明白。（向巧英）哎，這位大姐，你有什么難處，就給我說。我貨郎走南闖北，出城串鄉，翻山過河，見過大世面。碰見的那怪事多著哩，你說出來，我興許還能給你幫點忙呢。
巧英 哎！貨郎大哥——
（唱）貨郎大哥你坐下，
小女子嘴多愛說話。
今天媽媽不在家，
她叫小女子裝啞巴。
明生 為啥叫你裝啞巴呢？
巧英 （唱）上月我二姑夫來家中，
他給小女子來提親。
說的是延安城里的人，
一小伙子聰明又英俊。
雖說而格還沒訂親，
看來媽媽她愿情。
怕小女子多嘴惹禍根，
因此上叫我裝啞人。
明生 你知道這小伙子叫什么名字？
巧英 （接唱）他就叫個趙明生，
知道名字認不得人。
明生 （旁白）莫非就是這女子？大姐，那你叫什么名字？
巧英 （唱）小女子名叫劉巧英，
母女二人過光景。
如今的世道不公平，
把我們女子不當人。
裹腿纏腳路難行，
說話比人低三分。
窮人家本來就受可憐，
婆姨女子更苦情。
世上留下兩種人，
為啥女子還要怕男人？
此話只是對你明，
萬萬不敢傳給趙明生。
明生 （旁白）果真她就是劉巧英，我看這女子倒挺能行的，當個宣傳員沒問題。既然她就是巧英，我再試逗試逗她，看她膽量如何。哎，巧英呀，你說得很對，就是他趙明生聽了也會高興的。
巧英 要是趙明生像你這樣好，那就謝天謝地謝菩薩啦！
明生 哎，巧英，要是有人叫你們婦女翻身，你敢不敢跟上去？
巧英 （唱）巧英是個直性性，
敢說敢做敢擔承。
只要婦女們能翻身，
哪怕他活埋人。
明生 （唱）巧英真是女英雄，
血氣方剛喜煞人。
后山里有個諸葛孔明，
他領導婦女打豪紳。
巧英 （唱）雖說后山有孔明，
巧英也是枉費心。
那么大的老梢林，
怎能找見那引路人。
明生 （唱）巧英巧英你來看，
我是五尺男兒漢。
只要你有心又有膽，
咱二人進老后山。
巧英 （唱）貨郎大哥聽我言，
我是女來你是男，
咱們相跟不方便，
人家都會說閑言。
[明生滿意地向巧英戲逗。
明生 （唱）巧英巧英你管他來，
我給你管吃管穿戴。
巧英 （唱）貨郎擔子你不正經，
說話中間調戲人。
明生 （唱）巧英不要把氣生，
你是我的心上人。
巧英 （唱）貨郎擔子不是人，
氣得人陣陣咬牙根。
院里拿起掃帚把，
你給我往遠爬。
明生 （唱）巧英巧英你別打，
你看看這是啥？
巧英 （猛停，仔細看荷包，又上下打量明生）啊？！我的荷包咋在你這達達？你？
明生 反正不是我搶來的。（看巧英一眼）是有人送給我的。
巧英 拿來！（明生不防，巧英一把奪過荷包）
明生 哎，怎么不給啦？
巧英 （羞）不給啦！
明生 真的？
巧英 真的。
明生 哎，你這女子不像話，把我明生來戲耍，咱沒福，命不大。唉！
走走走！罷！罷！罷！
[趙收拾擔子要走，巧呆立不動。
明生 巧英！以后要啥言傳，你在，我走啦。（欲走）
巧英 哎，哎——貨郎——趙——明生哥！我剛才全是胡說哩，還把你……你別見怪。
[巧英攔，明生倒退上。
明生 唉，胡說正說那都沒啥，不該白白挨那兩下。
巧英 我還以為你不是個正經人。明生……給！（將荷包塞在明生手里）
明生 你？……
巧英 我和你耍哩。
[明生放下擔。
明生 巧英，你過來。
巧英 干啥？
明生 這塊鏡子送給你。
巧英 喲，你還倒真是個有心人啊！
明生 你知道我今兒是干啥來啦？
巧英 干啥哩？
明生 我是專門相親，看——婆——姨！
[巧英撒嬌地打趙。
明生 這些東西早就準備好啦，只是不到火候，不露面！
巧英 我把你個“探子”！
（唱）巧英手拿圓鏡鏡，
從今往后心里明。
花好月圓來迎親，
明生是我的稱心人。
明生 （唱）一包銀針送巧英，
明生對你是真心。
一把絲線送巧英，
兩顆紅心線牽引。
巧英 （唱）一包銀針閃閃亮，
絲線相連情意長。
金線穿在銀針上，
死死活活相跟上。
明生 （唱）從今后，
咱一心跟上劉志丹，
又斗地主又宣傳。
巧英 （唱）哥哥你敢入虎穴，
妹妹我能下龍潭。
明生 （唱）受苦人組織起千千萬，
巧英 （唱）婆姨女子把身翻。
明生 （唱）分田分地分財產，
巧英 （唱）受苦人也能坐江山。
明生 （唱）豬肉搗蒜大米飯，
巧英 （唱）魷魚海參也不稀罕。
明生 （唱）綾羅綢緞穿不完，
巧英 （唱）幸福生活萬萬年。
（唱）哎咳哎咳喲，
幸福生活萬萬年。
巧英 明生，咱光顧說話哩，我都忘了問你吃過飯了沒？
明生 肚子正咕嚕咕嚕叫喚哩！
巧英 那咱快回去做的吃飯走！
明生 我這貨擔子？
巧英 你先放到后院里去。
明生 好，回。
巧英 （數板）你扇火，我搟面，
明生 你剝蔥，我搗蒜。
巧英 豬肉臊子打雞蛋，
明生 咱先吃頓定親飯
合 定親飯！
[二人下。
[巧母騎馬上。
巧母 哎，巧巧呀！巧巧——這死女子哪里去啦？（走向窗臺）哎，我的天呀，家里還有個男人么！
（使勁喊）巧巧——
巧英 哎——
巧母 你出來。
[巧英上。
巧英 媽，你咋又回來啦？
巧母 我把你個砍腦鬼，你給媽媽做的好事！
巧英 媽呀，啥事嗎？
巧母 你還有臉問我啥事！我走的時候給你咋說的？給你千安頓萬囑咐，叫你不敢和后生家拉話。可我才走了這么一陣陣，你倒給我引回來一個灰漢！
巧英 媽呀，不是……
巧母 啥？不是？（氣沖沖進屋將明生拉出來，拿掃帚要打明生。巧擋，生？你說！
巧英 媽——
明生 大娘——
巧英 人家是……
巧母 哼，我管他是做什么的，管他是推頭的還是釘鍋的，尋吃的還是討飯的……
巧英 媽，人家是城里來的！
巧母 城里來的偏怎么？管他城里的還是鄉里的，攔牛的還是放羊的，在這兒纏磨甚哩？我看就不像個好東西！
巧英 媽呀，你弄錯啦！
巧母 啥錯啦？剛才我明明聽見你們兩個拉話拉得咯囊囊價，這活人在這哩，甚錯啦？你給我爬回去！
巧英 媽呀，我的媽媽呀，他是城里那個趙明生。
巧母 （莫名其妙地）趙明生？
巧英 就是上回我二姑夫說的城里那個趙明生嘛！
巧母 啊！你二姑夫說的那個趙明生？
巧英 你不是還要親自看一看么？現在人家到咱門上了，你又打又罵，你……
巧母 噢，就是……（來回看趙、巧二人）啊呀！我的天爺呀！這死女子，你怎么不早說么！哎，明生呀，你怎也不吭一聲？
明生 再要吭上一聲，恐怕挨得更重哩！
巧母 啊呀，明生！我……唉！走，咱回去做的吃飯走。
明生 啊呀，你們這門檻太硬，一口飯沒吃上就挨了兩回打！
巧母 誰還打你來啦？
明生 你問她。（指巧，巧偷笑）
巧母 死女子，你怎不好好招待，還打人家哩？
巧英 那你咋也不問三七二十一，進門就打哩？
巧母 你……
明生 唉！咱生來就是個挨打命！
巧英 明生，這還不都是為你。
巧母 可不是么，人家都說你是個好娃娃，我只怕巧巧有個一差二錯，配不上你么！
巧英 媽（并示意趙）
明生 （別扭地）媽！
巧母 哎！這下我就放心了。
巧英 媽，你咋剛走就又回來了？
巧母 屋里丟下你一個人，媽一滿不放心，越走心越慌，就勒轉馬頭……（笑）這下好啦，不用再去了。明生，快坐下，媽給你殺雞去！
明生 我給咱燒鍋！
巧英 我給咱搟面！
巧母 那咱趕緊做飯！
合 （唱）天上太陽紅彤彤，
地上莊稼綠茵茵。
窮人起來鬧翻身，
天喜地喜順民心。
今日又添喜一層，
趙明生愛上劉巧英。
志同道合結良緣，
幸福的生活扎下根。
[幕落。
1982年12月由延川劇團為全國戲劇年會首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