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野草莓
- 流年如許歌如舊
- 麗珍蘇蘇
- 5763字
- 2020-01-09 00:48:06
“著火了!著火了!來人啊,快來人啊!”救火啊!”溫姝童做夢也沒有想到,此時原本應該坐在教室里領新書的自己,竟然在暴雨里狂奔。不過,此刻的她也顧不上想注冊,報到的事情了,畢竟剛剛看見的一幕,已經超出了她這十幾年的認知,別說是經歷過,電視里都沒看過。因為在路上遇到了鄧冉的媽媽,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悄悄靠近了倉庫,扒在窗下偷看,被屋內三人的所言所為嚇得呆若木雞。本就噤若寒蟬,呼吸都不敢太大聲,誰想到一聲驚雷打下來,她魂都離竅了,一聲驚叫脫口而出。眼見屋內的人發現了自己,一時火光四起,溫姝童轉頭撒腿就跑,一路大聲呼救。
跑過了運煤車軌道,剛好遇到洗煤廠的六七個工人換崗下來。她趕忙將他們攔下來,指著鄧冉一家所在的倉庫的方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到:“叔叔,快找人救火啊,那邊的倉庫著火了,還有三個人在里面!”
工人們也被這突然出現在面前的不速之客嚇了一跳,不知一個小姑娘怎么跑到生產區來的。可聽見了起火的消息,也顧不上多思量,連忙抬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只見確實有大雨都壓不住的黑煙升起。意識到嚴重性,問清了具體起火地點后,各人立馬采取了行動,聯系了調度室,向消防隊報火警,組織人手趕赴火場。
混亂中溫姝童還想往回跑,卻被大人安排在調度室聯系父母。
溫柏言已經接了傷員回到醫院,幾個人都是輕傷,交到科室進行治療。剛能緩口氣,接到了女兒班主任打來的電話,告知他溫姝童沒有來注冊,又聽說她來醫院找過自己,正疑惑她去了哪里。突然電話鈴又響了起來,二號井地面調度中心告知他,溫姝童在生產區里,請他立馬下來接人。震驚之中,醫院救護中心又來報,生產區發生了火災,有人員受傷,需要立馬派救護車下去。溫柏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立馬給調度室打電話確認了女兒安全后,與救護車一起匆匆趕赴現場。
鄧冉在雨里狂奔,跑到坡頭看見不遠處來了很多人,手里拿著諸如水桶、干粉滅火器,鏟子之類的工具。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般,鄧冉跳起來對著人群振臂高呼!
嘭!
只聽見倉庫那邊傳來一聲爆裂的巨響!鄧冉被震得耳膜劇痛,腦袋里嗡嗡作響。確認了是倉庫發出的聲音后,瞬間瞳孔放大,發了瘋似的往回跑。跑到一半被一個年輕人一個箭步沖上來一把抱住,他拼命揮舞雙臂,雙腿不住地空踢,一邊掙扎一邊喊:“放開我!放開我!我爸媽還在里面!放開我!”
“冷靜孩子!你沒聽見爆炸了嗎!,你過去也是送死,消防車馬上到了!”
“啊!啊啊啊啊!”鄧冉嘶吼起來,完全聽不進大人的勸說。
“這不是鄧嘉名家的孩子嗎?這么說是老鄧在里面!”人群中一個工人認出了鄧冉。
“孩子,你先冷靜,你是不是往倉庫里出來的,還是只是在外面看到著火?”
“對對,你要趕緊先告訴我們里面是什么著火了,要是還有爆炸危險,我們也不敢派人靠近。”
“是油!有很多油!你們快點救人啊!”
“什么油,汽油還是機油?”有人問。
“這間是廢料倉庫,汽油應該沒有,油漆,機油有一些!”
“讓道!讓道!給消防車讓道!”人群后方有人喊到。
聽到消防車來了,鄧冉才冷靜下來,那抱著他的年輕人也放開了他,眾人紛紛往兩邊散開,雨還在下,順著人們的臉往下流,鄧冉看著越來越近的紅色消防車,卻突然像是在看慢鏡頭。時間在他的眼睛里變得凝滯而緩慢,周圍的聲音全部被屏蔽在耳朵外,慢,更加慢。在這種無聲的、零界于靜止的空間里,又爆裂出一身巨響!
“又爆炸了!”人群中的呼喊將鄧冉拉回現實。
“看看看!出來一個人!”
眾人將視線轉到正在雨里燃燒的倉庫方向,只見濃煙里突然撲出一個人,身上還有幾處還燃著火。那人跌出來后,直接在雨中的泥地里打起了滾,撲滅了身上的明火后,卻躺在原地一動不動。在眾人的連連驚叫中,消防隊員迅速沖了上去。
鄧冉看出了跑出來的人,衣服的顏色與母親一致,一瞬間悲喜交加,正想沖過去確認,卻感覺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失去了知覺。
兩天后。
“同志,請你將當時事發經過,詳細地講給我們。小周,你做好記錄。”
在礦區保衛科幾個工人員的陪同下,兩位民警來到徐莉所在醫院的病房做筆錄。市里派出所專門成立了專案小組,下來調查,這兩天,陸陸續續地進行了隔離了當事人,現場排查,走訪調查,問詢取證等工作。簡單地介紹了人員和來意后,便直奔主題。
“這...從哪里說起呢?”徐莉躺在病床上,右邊脖頸、肩膀、胳膊,大腿,左右小腿部,雙臂都有不同程度燒傷,剛剛進行了第一次手術,還在感染觀察期。此時麻藥已經過了,她感覺周身撕裂一般地疼痛,只能勉強開口說話。
“盡量詳細,您是怎么到的事發地點,事前和誰聯系過?”
“那天我在辦公室里,接到我丈夫的電話,說是兒子在二號井,他講得也急,嗯...含糊不清的,只叫我快去找兒子。”每說一句,都感覺扯動著全身的每一寸肌肉,透著骨的疼,她遲鈍了一下,露出一個極其痛苦的表情,調整了一會才接著說到:“我兒子那天注冊,怎么會去那邊呢,沒多想我就去了,去了就...嗯...就著火了。”
“當時你丈夫在倉庫里嗎?”
“在,嗯...在。”
“他在已經起火的倉庫里給你打電話嗎?”
“這,這我不清楚,我...“
“只叫你一個人去嗎,沒讓你找人救火,或者打電話給消防隊嗎?”
“這,當時太混亂了,我不清楚,只知道我到了發現著了火,我將孩子拉出來,又進去想救鄧嘉名,可是...火太大了,還炸了兩個油桶。”
“你知道你孩子的一個同學也在火場吧?”
“這!”徐莉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愣了一秒后說到:“這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同學呢?那這個同學有沒有受傷?”
“哦,孩子沒有進過火場。”
“那孩子,警察同志也要問她話嗎?那么小的孩子一定嚇壞了。”徐莉將目光移向另一個方向,說到。
“嗯,這是我們的工作了。“問話的民警翻動著手上的材料薄說到:“對了,您最近和鄧嘉名同志在協商離婚的事嗎?男方那邊給了你不小的阻礙是嗎?”
“這...這個算是我們的家事而已,同志,您應該見得多了,怎么說呢,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我看到你們在礦上保衛科有過多次因家庭爭端的調停記錄?”
“是。”徐莉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您的丈夫,在日常生活中是否有暴力傾向,噢,簡單地說就是是否對您和孩子出現過人生傷害?”
徐莉睜開眼睛,看著病房天花板上的節能燈管,燈罩角落處有一個小小的蜘蛛網,纖細脆弱的懸在空中,不知這蛛絲的盡頭,還有沒有等待著獵物的小小蜘蛛。看著看著,視線里開始出現重影......
梅川機關接待處辦公室里,文員小吳向兩位警察講述著那天的見聞。
“我是大概下午兩點不到接到的電話,一個男的兇巴巴的,問了也不說是誰,只說找徐姐。我叫徐姐來接了電話,也沒說幾句,就掛了。接著徐姐就說小孩出了點事,要請兩小時假出去。她本來就是我們領導嘛,應該也不用報備的,就急匆匆披了件外衣出去了。”
“電話有錄音功能嗎?”
“我們這不是什么機要辦公室,沒給配錄音電話。我當時手上有事,沒留意他們說了什么,徐姐出了名的溫柔,說話柔聲細語的。再說了,沒事聽別人打電話也不是什么好習慣吧?”
“嗯,之后我們設法和電信公司要一下,小周,你記錄一下。”
“事發前一段時間,徐莉有什么特別的表現嗎?”
“特別的?沒什么吧,就正常上下班,上個星期周一回來,我見她額頭上有傷,雖然搽了粉,又用劉海蓋了,但隱隱約約的還是看得見。”
“問過她怎么受的傷嗎?”
“這怎么好問,她家嘛,這,也不是第一次...總不好去管人家里的事。”
“你的意思是,在家里受的傷?”
“這...徐莉姐長得好看會打扮,又對誰都好,總不會是在外面招惹了誰吧?”
“是她丈夫對她施暴了嗎?”
“這,警察同志,我可不敢亂說,差不多就是這意思,可,我畢竟,也沒見過。”
“好,這位同志,謝謝你的配合,最后請你配合我這位記錄的同事確認內容,簽字。”
“嗯,好的。”
梅川礦區工會委員會辦公室里,安全組的幾位與鄧嘉名一個工作組的工人師傅也都被叫來做筆錄。
“老鄧這個人吧,工作方面是老手了,有技術有經驗,雖然有點職工子女的通病,稍微拖沓一點,還是能勝任本職工作的。生活方面嘛……哦!就是好喝口酒,平時也就打打牌,沒什么不良嗜好。是吧,你們有什么要補充的。”帶頭說話的是鄭組長,作為鄧嘉名地直屬領導,他是最有發言權的。
“是是是,基本是這個情況。”
“嗯,沒什么特別之處。”
“對,沒錯。”
其他幾位工友都贊同組長的話。
“最近一段時間,他個人有沒有受過單位上的處分或者有降職、降薪、崗位調整之類的情況?”警察問?
“沒有啊,你們也幫著想想,我這里是想不起什么。”組長回答到。
“警察同志,別說最近,就是往前推5年也沒有這類情況。鄧師傅是我們隊上的老工人了,算得上半個專家。我們嘛,畢竟是國營企業,只要愛崗敬業,就能平平安安干一輩子的。”一位年長的工人說到。
“最近有沒有和同事、領導發生過爭執或沖突呢?”
“他這個人一向不愛說話,酒喝高了話也才多一些,愛說些國家大事。和我們嘛,都是同事,互相幫助,互相學習,都是老爺們,誰也不會記誰的愁。”
“是這道理。”
“嗯嗯。單位上真想不到什么,就是聽說家庭……家庭這個……哦,家庭不太和睦!”一位30出頭的工人說到。
“家庭嗎?他家里的事平時和你有交流?”警察立刻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這個不用交流,梅川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這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哎!小張,這做筆錄呢,注意重點,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這口不擇言的不是個事,這……”年輕人話還沒說完,就被老組長打斷了。
“沒事,同志,事無巨細,實事求是就行。”警察沖著鄭組長壓了壓手,示意他不要打斷,然后繼續注視著年輕人說到:“你接著說。”
“這一打岔,我突然也沒話了,我想想看,還有個什么事,剛剛還想到了。”年輕人用手撓著后腦勺說到。
“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最近老鄧總是跟我們幾個換晚班上,說是跟媳婦鬧掰了,他家那個是辦公室上常白班的,他不想上早班回家去干瞪眼,因此換了好幾天的夜班上。是吧,跟你們都換過班吧。”
“嗯,我換了兩天給他的。”
“我也是。”
“嗯,我出事前那天和他換的,緊接著他又接著上早班,我們還擔心他能不能撐住。早上還行,中午就撐不住了,說是躲到哪里補上一覺,午飯也沒吃就走了。”有人補充到。
徐莉出事的當天晚上趙磊先聯系了當地治療燒傷最權威的醫院,安排好了就到梅川將她和鄧冉接回市里。又幫著她母親和弟弟料理住院和第一次手術。
“徐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了,難不成你還想保他?律師和派出所的人我都詳細問過了,說白了,他這是違法犯罪,你保不了他。就你第一次說給警察的話,簡直漏洞百出!”趙磊在徐莉病床前來回踱步,略顯焦慮的說到。這幾日總有警察在醫院值守,一直沒機會談和事故相關的事。直到今天下午才以預防感染為由,拜托醫生安排她到了單人無菌病房,除了醫護人員,只能定時單人接受消毒后才能進入探望。此時只他們兩人在,才能了解事情經過,聽了她的打算,頓時氣憤填膺。
“哎……他這次能不能活下來還成問題,我聽說抬出來的時候頭發眉毛都燒沒了,又何必呢?”徐莉說著,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流下。
“何必呢,徐莉你現在才是何必,有眼淚也忍住了,要是沾到了傷處,感染可不是開玩笑的。”他快速抽出枕邊桌上的消毒棉簽,小心翼翼地將她的眼淚拭去,接著說到:“你難道不清楚,我們可不是在落井下石,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綁的是未成年人,燒的是國家財產,是違法,他快40歲的人了,難道不明白?”
“我……我不過是想離婚,各自放過,誰想到!”
“徐莉,你也是兒子都十幾歲的人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你自己想清楚,再這樣含糊不清,只會引火燒身,到時候連你都脫不了干系,小冉怎么辦?”
“別提火,我聽不得。他也不是非要我娘倆死,那火……要是他真想讓我死,我這次絕活不下來啊。”
“你知道的,當時不止你們三個人在場,紙是包不住……嗯,那孩子只會照實說的。你自己要認清現實,我回去立馬聯系律師,幫你把要說的話擬好,你可千萬不能再犯糊涂了!”
梅川安全保衛科接待室里,溫柏言陪著女兒配合調查。
談話已經進行了半個小時,整個過程中,溫姝童一直拘謹地低著頭,說話也很小聲。
“我們看了當天崗亭的來訪人員登記,你是跟著你同學的爸爸進去的是嗎?”
“嗯。”她點了點頭。
“你事先知道他會帶你們進去嗎?”
“鄧冉說,他爸爸早上收走了他的學費,讓他去拿。我就想......我就想著去門口碰碰運氣,說不定我爸爸就出來了。”說完,她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父親,父親也正在關切地看著她。
“沒事,照實說!”父親拍了拍她的肩。
“事情發生時你在哪里,在那間倉庫里嗎?”
“不在,我不在里面。”
“那你在哪里,有哪些人在里面?”
“鄧冉、他爸爸先進去了,我往回走的時候,看到他媽媽來了,覺得奇怪,就悄悄在窗子外面看他們。”
“你們不是一起進去的嗎?什么時間、什么地點、為什么分開?”
“那個叔叔,那個叔叔把我們帶到岔路口,讓我自己去找調度室,之后就帶了鄧冉往另一個方向走了。我怕被其他人發現,就不敢一個人亂走,還是跟在他們后面。”
“你們分開時幾點?你遇到他母親時幾點?”
“我...我,我不記得了,我真的不記得了,那時還沒有下雨。”溫姝童在這樣壓抑肅殺的環境下逐漸緊張起來,提到鄧冉的爸爸,腦海里突然顯現出他面目猙獰的樣子,偶然聽說他被燒得不成樣子,眼前不知為何閃過了他從火海里掙扎著撲向自己的恐怖畫面。她突然掩面痛哭起來。
“童童,你怎么了!要堅強,童童,好好地。”父親一邊拍著女兒的脊背,一邊焦急地安慰她。
“不要急,這孩子沒經歷過這樣的事,讓她緩一緩,釋放一下。”民警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也不再繼續追問,靜靜等待著眼前的女孩從崩潰的情緒中平靜下來。
“是那個叔叔!他說了,他要燒死鄧冉和他媽媽!他還把鄧冉綁起來,就綁在柱子上,那個阿姨來了才解開的!是他!”從失落和恐懼中掙脫的溫姝童,并沒有平靜,而是哭喊出了上面的一段話,著實震驚了在場的大人們。
“他說了要燒死他們這樣的話嗎?那火是怎么被點燃的?火種是什么?”
“是一只油漆桶,他先點燃了一只桶,然后和那個阿姨吵起來,她想去解開鄧冉的繩子,被他推開,然后,然后突然打了一個很響的雷,我嚇死了,叫了一聲,就看見火突然間竄了起來,我怕那個叔叔出來抓我,又怕他們真的被燒死,就跑出來叫人......”溫姝童一邊說,一邊抽抽鼻子,越到后面,越是斷斷續續。
“你馬上聯系現場勘查的同事,核實是否有剛剛提到的疑似火種和繩索的殘留痕跡。”民警轉頭向助手交代著。
窗外的雨還是沒有停,真正的梅雨季節已經來臨了,連日不開的陰霾讓人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雨水從街道上流淌過,將沖刷下來的塵土最終歸還給山河與海洋,說不清是終結還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