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雪白的眉毛成為了所有人討論的焦點。

“劍邪”、“煞女”、“不祥”……這些她聽不懂的詞匯闖進了她的生活，成為了她新的標簽。

世間再無瑞安。

她和她的母親被禁足在合安宮。

幾天后，宮人被裁撤一空，只留下一個皇后出閣時的陪嫁嬤嬤——吳嬤嬤。

合安宮成為了一座名副其實的冷宮。

她像一只籠中鳥，再飛不到冷宮之外的任何地方。

然而在這之后很短暫的一段時光，卻承載了很多她現在想想還是會笑出來的回憶。

她永遠記得那個清晨，她在睡夢中被母親輕輕搖醒，刺眼的陽光點亮了床邊女子明媚的微笑。

那是她第一次見母親笑。

原來母親笑起來竟是那么好看。

是在夢中嗎？她伸出手去摸母親的臉，癡癡道：“母后……”

吳皇后從身后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張色彩斑斕的紙風箏——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鳥。

“這里沒有母后，只有娘。快起來，娘今天帶你去放風箏?！?

吳皇后一身尋常人家的布衣，不施粉黛，讓人倍感親近。

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母親，心里一陣陣暖流涌動。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主仆三人合力抬出了一把梯子，吳嬤嬤在下面把好，吳皇后背起她，一節一節爬上了合安宮的屋頂。

“卿兒，怕嗎？”

她從母親背上下來，看著層層疊疊的飛檐翹角，宮殿樓宇，在遠方歸為一線。風過耳，吹得她心中一陣暢快，仿佛張開雙臂便能翱翔于九天之上。

她大聲道：“不怕！”

吳皇后笑道：“好孩子！我數一二三，跟著娘一起跑?！?

“一。”

“二。”

“三?！?

吳皇后一手牽著風箏，一手牽著她的手在屋頂跑了起來。

沒有了珠光寶氣的累贅，她整個人像是扔掉了一座山的負重，終于可以肆意狂奔。

母親越跑越快，她步子小漸漸跟得吃力。眼見就要到屋頂的盡頭，吳皇后松開了她的手，卻仍不減速。

她大驚失色喊道：“娘！娘！”

如懸崖勒馬，吳皇后在最后關頭停下了腳步，紙鳶高高飛向了天空。

“啊——啊——啊——”

她看著自己的母親對著天空呼號，一聲長過一聲，一聲高過一聲。

她不懂這是為何，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為母親高興。

每一天，她都能吃到母親親自做的飯菜。吳嬤嬤起初不愿，認為這失了體統，可吳皇后執意如此，便也不好再阻攔。

偌大的合安宮，三個人，一張桌，雖然清苦了一點，卻也如尋常百姓之家，其樂融融，別有一番溫馨。

晚上她和母親睡在一起，窗外樹影斑駁，風吹動時如一只張牙舞爪的怪物。母親就給她講法師斬妖除魔的故事，哄她入睡。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三歲的孩子并沒有覺得有什么落差。恩賞也好，賜封也罷，在她腦海中沒有任何概念。雖然她也會時常想念父皇，但下意識的，她從未在母親面前提起。一切似乎都在與她名字里“云卿”的寓意相吻合，歲月靜好。

直到有一天，一群人破門而入，將整個宮殿挖地三尺。

在母親平日寫字的書桌下，挖出了一個穿著明黃色華服的人偶，上面赫然插著五根鋼針。

領頭的那個太監笑得人毛骨悚然，以手帕遮面道：“皇后，您作何解釋??？”

吳皇后冷笑一聲，傲然道：“張總管，容本宮跟孩子道個別。之后本宮自會在陛下面前認罪，也省了你的麻煩。”

張雨農細聲道：“還請皇后快著點，陛下可還在議政殿等著呢?！?

吳皇后走到她面前，深深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娘走了。記住娘的話，活著，好好活下去，聽懂了嗎？”

她懵懂道：“聽懂了?！?

吳皇后突然瘋了似的搖著她的身子，大聲問：“記住了嗎？”

她被搖晃得要散架一般，大哭道：“記住了，卿兒記住了?！?

吳皇后深深地看著她，像是要把她印在眸子里，隨后起身快步走出了殿門。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