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其實也困得不行，兩個眼皮子打架。但彭家就三間房，他再想睡已經沒地方睡了。

從彭婉的房間里出來，趙正搬了一張矮竹椅到院子里去逗雞。就是太陽挺毒辣的，曬得有點沒鬧清楚東南西北。彭婉端著剩飯從廚房里出來，一邊給雞倒食，一邊笑他：“上次喝醉了爬窗戶，這次窗戶不爬了，改曬日光浴了？”

趙正遮著眼睛從指縫里看天，老刺眼睛了。

“出去走走吧?！迸硗窠庀聡?，道：“我有些事想問你?！?

“行！”趙正點頭，站起身來的時候，還感覺自己在天上飄。

彭家的屋后有條溪，溪的上游有口泉井。彭家屋場的泉水冰冰涼涼，清澈透亮。在樹蔭下向上游走，不需要靠近，就能感受到一陣一陣的涼意撲面而來。彭婉一邊走一邊說，“我們盛夏就在泉水邊搭一床竹席子，晚上睡在那冷得不行，都需要蓋棉被呢?！?

趙正眺望了一眼，但只聽見耳邊叮咚的聲音，卻不見那泉眼的具體位置。就是這附近草很高，而且很茂盛。山路在草叢里蜿蜒，卻看不到盡頭。趙正心說這山里能搭床睡覺？沒蛇?。?？彭婉搖頭，說：“這附近沒蛇的，聽老人家說泉眼邊的草有驅蛇的功效?！?

趙正將信將疑，跟著彭婉又走了不到十分鐘，這一路走來的汗，卻越來越少，周身沁入了一陣涼爽的空氣中，他知道快要到了。果然轉過了一處山腳，就見不遠處的山坳里有一小片叮咚清泉。挨得越近，那涼意就越盛，等到了泉邊，趙正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彭婉摘了一片芋頭葉子，在泉水里掬了一捧泉水遞到了趙正的嘴邊。趙正攏著葉邊把水倒入嘴里，頓時覺得一陣冰涼沁入心脾，昏昏沉沉的腦袋頓時就清醒了過來，泉水透著甘甜和水的清香，流連在齒縫之中，趙正卷著舌頭掃蕩著，最后一咽，把它們吞進了肚子里。

好喝！

彭婉笑得很燦爛，“酒醒了吧！？”

“早就醒了，就是有點暈而已?！壁w正自己又打了一捧水，咕咚咕咚地喝完，看那清澈的水底冒著泡兒，翻滾著細沙，心說他怎么從前從來不知道彭家還有這樣一口泉水。

彭婉拉著他坐上了一塊大青石，說道：“我們家的煙葉就是用這口泉水灌溉的，所以我爹說質量就是比別家的好。”

“這水灌煙葉有點浪費了?！壁w正道，“市面上的所有礦泉水都不是它的對手，要是能裝來賣，肯定賺錢。”

“哪那么容易呢?！迸硗褶哿艘话阳W邊的幾縷頭發，道：“這口泉水出水量太小了，給我們村自己人喝都不夠。”

趙正一想也對，好山好水留給自己就好了，何苦再讓外人來分一杯羹呢。不過等有空了，在這口泉眼上蓋個棚子，發豆芽應該不錯。這豆芽就不得了了，至少得比市面上的普通豆芽翻一倍賣，得賣三毛一斤。

“想什么呢？”彭婉見趙正笑得兩眼放光，問道。

“沒！”趙正收回了自己的思緒，說：“你不是有事要問我嗎？說吧，什么事？”

彭婉抿了抿嘴唇，“我想承包隊上的地，大概二十畝左右。”

“承包地？干嘛？種煙葉?。?？”趙正心說這可以啊，彭家的煙葉趙正嘗過的，自家的生煙卷喇叭筒，抽起來很給力，而且感覺比一般的貨要更甜，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彭婉為難道：“可我爹不太支持。我們家的情況你也清楚，早年就是隊上整治的對象，改開以后還說我們投機倒把。他老人家心里有陰影，覺得我一個女孩子，以后萬一遇到政策變動了，應付不來，會吃虧，所以死活也不讓我去做。他每天抱著個收音機，就是在聽這些時事政治，打探風向?！?

趙正點點頭，這年頭摸石頭過河確實把很多人的心里陰影給摸出來了。九十年代相對好一些，八十年代特別是剛剛改開的時候，上面的政令一層一層下到生產隊，味道就變了。隔三差五地，還能來個反攻倒算，許多人辛苦了幾年，結果到頭來還被批成了鉆社會主義空子、薅社會主義羊毛。彭家是最早響應改開號召，但方向確實有點偏。彭老爹是塊硬骨頭，他相信政策會越來越好，但他不想讓自己的兒女去冒險。

彭其峰跑運輸倒不算大事，但要動生產隊的地，這就不一樣了。

不過趙正知道，歷史的車輪是滾滾向前的，就算它會有一些小的反復，但整體是積極向上的。往后的農村，只會越來越開放，不可能再走上一條覆轍之路。

趙正試探地問道：“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彭婉的意思很堅決，“我不想一輩子都在這里種山茶，種煙葉，我想出去走走。其實一開始我很生氣，甚至想一走了之?！?

趙正側著頭，丫頭，敢情你上輩子離家出走，就是為了一塊煙葉地?。?？

“沒錢吧？”趙正嘿嘿嘿地笑。彭婉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沒錢也不要你幫忙?！?

“我又沒說要幫你！”趙正哈哈大笑，“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小氣！”彭婉撇嘴，哼了一聲。趙正湊了過來，用手臂捅了捅她的肩膀，“不過，叔可以借你，算我的投資！”

“你是誰叔呢？”彭婉氣急敗壞，兩只粉拳往趙正的身上錘，“要臉不要，你這個人！”

趙正就喜歡看小姑娘氣急敗壞的樣子，心里賊滿足。自己媳婦兒要塊地而已，別說是塊地，你就是要星星，老子也想方設法坐火箭上天去炸個流星給你。

彭婉有些不好意思，她那點小心思最終沒能逃過趙正的眼睛。趙正知道這個姑娘不是個省油的燈，她不像表面那么單純，她有她自己的理想，如果趙正不能滿足她，她有可能真的會離家出走。

往好了說，這是要強。

趙正不在乎，他甚至覺得彭婉現在根本還沒喜歡上自己。不過沒關系，老子別的沒有，就是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