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俊華是荒廢了幾天的工作時間幫趙正處理這些貨物入庫的事情，等回到農機站的時候，頗有一些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意思。

趙正坐著中巴車到了家，沒幾分鐘，聞著味兒的甘俊華就顛顛兒地跑來了。

“外甥仔！需要老舅幫你什么忙嗎？”甘俊華站在門口一臉略帶諂媚地笑，把趙正看得心疼地不行。

“舅，進來坐。”趙正搬了一張椅子給他，自己去后屋的搖井里打了一壺水，想開火燒水卻發現自己家N年沒用過的灶膛里冷冰冰的，于是只好去門口的小賣部買了一瓶礦泉水，招待甘俊華。

“干嘛這么客氣，生分了！”甘俊華有些局促，拿著礦泉水的手還在褲子上搓。趙正瞧在眼里，這不太像平時的甘俊華。在印象中，甘俊華就算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也絕對是有長輩尊嚴的一個人。能讓他放下表舅的架子來賣笑，他心里肯定是藏著事的。

“表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說？”

甘俊華連忙擺手，“沒！沒！”

趙正笑笑，說：“那我倒真有事要麻煩表舅。”

他拿出一張紙，一邊寫一邊說，“我們的這批貨比開始想得要龐大地很多，宜城那邊暫時安頓下來了，后續的銷售問題有歐老板。但鎮上還得老舅幫忙。”

“沒問題啊！”

甘俊華一聽，眼睛頓時就亮了。他原本來，就是想在趙正的手里撈一筆生意做。這次幫忙卸貨，趙正按市場價給了他短途運費，小賺了一些。但他聽說后面有幾千件貨的時候，心里就癢了。幫忙運輸沒問題，如果能讓他湊和一腳進去搞銷售，他甚至都可以白運，反正小四輪是公家的，自己出點汽油錢，有什么問題還能自己修，不占什么成本。

百順這個品牌在宜城的知名度不比別的煙差，濱江鎮也有人抽，銷路應該不是問題。但畢竟要腆著臉來求職，所以甘俊華是有些擔心的，沒想到趙正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來意，提前幫他說了出來，也緩解了他的不少尷尬。

趙正笑了笑，把手上的紙折起來，塞進了甘俊華的衣服口袋里。

“這什么？”

趙正道：“先給你一百件貨，你先幫忙賣著看。賣得動就當我什么也沒寫，如果兩個月內沒什么起色，你再拆開紙條子看。”

“錦囊啊？”甘俊華哭笑不得，這娃兒是越活越成精了，居然還有妙計在手？

趙正只笑不說，濱江不比宜城，宜城是城市，五塊錢的煙銷路不會太差。但鎮上環境相對單純，他前期跑市場的時候就調查過，五塊錢的香煙算是奢侈品，很少有人抽。如果坐在家里等生意上門，那顯然是要吃大虧的。貨物講究流通，如果短期不能變現實現盈利，那就等于虧本。

甘俊華摸出紙條子，“我現在能看嗎？”

趙正想了想，說：“現在別看了，回家看吧。杰表弟今年高考吧？”

甘俊華點頭，“是，還有一個禮拜，學校放了假，讓他們在家休息一星期，養精蓄銳。”

“那你用得上了！”趙正嘿嘿嘿地笑，臉上露著陰險的表情。

甘俊華懵逼地不行，想看紙條上寫什么，又擔心不方便當著趙正的面拆，只好把好奇的心思燜在肚子里，等和趙正吃完了晚飯，迫不及待地回到家，趁著酒勁把紙條拿出來一拆，頓時就悟了。

“謝師宴！”

“爸，笑什么呢？”

甘杰聽見客廳里拍大腿的聲音，從房間里出來，看見甘俊華在那傻笑。甘俊華扭頭，“你管我？你呢？復習地怎么樣？”

“還行！”甘杰倒了杯水，湊了上來，“我做的復習卷子能繞地球兩圈，解過的題扔進太平洋里，能填出一個島來。我就覺得閑得慌，今天聽了一天的磁帶。對了，正表哥什么時候回來？讓他給我從廣省帶兩盒黃家駒的磁帶唄？上次帶回來的我很喜歡。”

甘俊華轉身一個大腳把甘杰踹在了木沙發上，“你找死呢吧？高考不看題，聽音樂？”

甘杰哈哈大笑地爬起來，“迂腐！知道勞逸結合嗎？不跟你說了，我約了人去游泳！”

“大晚上去游泳，淹死你個小王八蛋！”甘俊華啐了一口，目送著自己寶貝兒子的身影囂張地消失在門框外。

謝師宴？

那不得錄取了之后才辦的嗎？不僅要辦謝師宴，還要辦慶功宴。到時候拉上全鎮認識的人，一起熱鬧熱鬧。

甘俊華心里嘀咕，想的倒是挺美好的，就是怕他這個小兔崽子考不上大學。

趙正那邊卻毫不在意，杰表弟的學習成績他是門清的。這貨從小就是學霸，張口就是之乎者也，一臉的書生氣質。92年考大學，四年之后研究生，研究生完了讀博士，讀完博士公費赴美繼續讀書，一直讀到了三十好幾，還沒成家。

典型的讀書讀成了一代天驕。

甘家老祖甘茂在上……

趙正一邊想事，一邊躺在床上打量著自己的房間，四面透風，是真的破！他當兵之前還是農村戶口，母親去得早，父親也沒留下什么值錢的玩意兒。滿眼都是破鍋子爛碗。隊上本來還有兩畝地是給他的，但他進了農機站，所以連地都收回去了。現在他是孤家寡人一個，只有這一座空房子是他唯一的財產，房子在村里祠堂的右廂邊，與十幾戶人家一樣，房檐和墻都連著祠堂。現在雖然看不到當年的那些痕跡，但祠堂里的原木柱子和家里的墻壁是一個材質的，斑斑駁駁，上百年的光景。

只需要一把火，就能燒光十幾家人的所有家當。

趙正轉了一個身，說起來，現在的農村，誰都窮。他要當第一個從窮窩里飛出去的金鳳凰，但他突然意識到，他這次回來，可能可以做得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