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說到報酬，兩個列車長的意見倒是出乎意料地統一。

一條五塊錢，不能再多了。

趙正很好奇，沒見過嫌錢多的。他原本準備好了如果對方漫天要價，他就坐地還錢，反正離到家還有幾十個小時，慢慢談，大家總能談得妥的。沒想到兩個列車長很好說話，后來仔細一想，回過神來了，畢竟涉嫌違規，為了應對因為事情泄露可能會有的內部調查，他們也不敢多收。

有人說反正是違規，為什么不多收？

不，那是亡命徒的想法。普通人不是亡命徒，就算是犯罪，也有輕重之分。

眼看著說著說著就到了晚飯的點了，廖車長換上了白色的制服，準備接班。去了餐車之后，還讓人送了兩瓶酒外加兩個小炒到宿營車廂里，讓許車長陪著吃了一頓還算豐盛的晚餐。

趙正有些受寵若驚，不敢多喝。許車長也沒難為，兩人淺嘗輒止，又聊了一些家常后，許車長才把趙正放回了車廂里。

周紅中和李建國一邊啃蘋果，一邊聞著趙正身上的酒味，坐那聽趙正給他們講這段神話，眼神里那真是佩服地五體投地。

李建國還專門伸出了個大拇指，牛批！

但三人掰著手指頭算數，一條五塊錢的運費，說實話確實有點小貴。李建國和周紅中兩人帶了一百條，如果讓列車員帶的話，那就得五百塊！

那他們就沒得賺了！

兩人從歐老板那里拿貨，一條百順，三十四塊錢是最低價。到了新城三十九塊錢出手，那不是白忙一趟替人打工？

但趙正不一樣，趙正的拿貨價是三十二塊。加五塊錢運費是三十七塊錢，就算以三十九塊錢的價格出手，那每條也有兩塊錢的利潤。雖然不多，但是安全。

周紅中看著趙正，有些不太甘心，“好不容易把價錢壓到三十二，你在火車上就抬到了三十七，你不覺得虧啊？而且我們販煙的，為什么自己不辭辛苦地跑來跑去，甚至有些人連車票都不買，坐霸王車，為什么？還不是為了省那幾十塊錢車票錢，追求利益最大化，你倒好，拱手送上門的錢，你再拱手送給別人？”

趙正笑了笑。

從煙廠算起，歐老板算二道販子，那周紅中他們就算三道販子，到了新城，三十九塊錢收煙的是四道販子，再以四十二塊錢批到各個零售點的，就是五道販子。

你就是賣個蘋果，從樹上摘下來價值一毛，經過了五只手后，也能賣到一塊甚至十塊錢。

但你賺了沒？

賺了，你可能賺了一分錢那么多。

他有些憐憫地看著周紅中和李建國，是什么限制了他們的境界？

那些喝從水龍頭接來的涼水，啃一毛錢一個的面包，舍不得掏錢買車票，擠在人山人海中，坐在火車皮的硬地板上的人，他們背著大包小包，經歷過漫長的日夜，從一個省到另一個省，下了火車之后，將他們帶回來的煙草就地加五塊錢賣給那些坐享其成的所謂的總經銷。

他們得到了什么？

五塊錢？

有些人問了，百分之十的利潤還不多？

其實真不多，甚至虧本。

他們被稽查抓，被公安攆，甚至因為超量被抓進班房蹲幾年，就是為了把那些卷煙轉五道手？三塊四一包的進貨價，結果他們只拿到了一包五毛錢甚至更少的報酬，最后回到家，看別人抽自己帶回來賣五塊錢一包的百順……

真不把人工當成本嗎？那是透支自己的身體和精神換來的血汗錢！

趙正不賺這樣的錢，就算這個利潤再加百分之十，他也賺不來。國人有堅韌的性格，這是傳統，但如果有更好的辦法，為什么不用？

周紅中和李建國分明不太理解趙正的成本分析，但趙正說了很多，而且說得激情澎湃，兩人眼神就更加閃亮了。

李建國的悟性比周紅中的要高很多，他只稍微躊躇了一會，便問：“阿正啊，你是想自己搭銷售網？”

趙正點點頭，“對，我確實是想自己找銷路，但我一個人勢單力孤，我需要幫手。”

李建國沒說話，他依然很謹慎地看著周紅中，后者則顫巍巍地舉起了手，“那個，雖然我不太明白為什么要自己找銷路，但是我就覺得你說得蠻對的，為什么我們辛辛苦苦帶回來的貨，要便宜那些在火車站等我們的總經銷！而且我們被沒收了，他們也沒損失……這不公平！”

趙正很欣慰地拍了拍周紅中的肩膀，雖然愚鈍，但孺子可教。

李建國問道：“那你有把握嗎？”

趙正要頭，“路是人走出來的，我要對付的，就是你們的供應下線。給他們帶貨的人很多，量也很足，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把握搶他們的市場，但是不去做，怎么知道？”

“行！”周紅中當即表態，“小趙，我跟你做！”

趙正點點頭，看向李建國，李建國考慮了一會，“我……讓我想想……”

李建國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他是跑廣省的老油條，深知這個行業其中的彎彎繞繞。所謂的總經銷有一張固定的龐大銷售網，想要擠進去，談何容易。如果不成功的話，那些人肯定要打壓自己，手里的貨不能流通，就賺不到錢，那辛苦了那么久，就等于在做無用功。

李建國猶豫的樣子讓趙正也跟著有些心疼，他心疼這些忙碌的工蟻們，要盡自己的一切努力給自己最好的生活，還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去喂養躲在蟻巢中的那只肥肥胖胖的蟻后。

他們都是渺小的，所以他們前怕狼后怕虎，但他們也同樣都是偉大的，以個人的名義，努力地生存在這個世界上。

90年代是狂野的時代，也是機會最多的時代。抓住了，就能一涌而上，錯過了，就注定平庸。

周紅中顯然比李建國考慮的事情要少許多，在火車上就決定將自己手里的五十條煙一起交給趙正。趙正很感激他信任自己，當即就付給了他五百塊錢，算是給周紅中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一旁的李建國分明也澎湃了，但趙正的手里已經沒剩下幾毛錢。請歐老板吃飯一千二，給了卓琳房錢兩百，加上兩張火車票和給周紅中五百，出門時帶的兩千多，趙正現在都快只剩下毛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