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砍斷了腳踝，同時用細長的利器對后腰的脊椎處進行刺穿，然后再是乘著對方因為突然的劇痛和倒地而慌亂地揮舞手腳的時候，貼近這名倒地掙扎的護衛，于背后將其喉管和主動脈割斷……”

奈爾俯看著地上的那具死尸，搖了搖頭，指揮著丟出的光球回歸己身，冷靜地復現出對方的死因。

“呼叫城衛隊吧，”站在一旁的拉拉米爾低垂下眼簾，克制住自己，沒有選擇擅自進入破壞現場，“我們有必要讓他們知道他們伙伴最后的去處，從而讓他們警惕起來。”

“那我去追蹤這頭怪物吧。”奈爾也是點點頭，“雖然已經消散了不少，但我現在多少可以把握到它的氣息了，這比之前好的多。

“與其被它帶來的假情報忽悠地滿城亂轉浪費時間，可能這會是更有效率的辦法。至于皮斯先生……”

奈爾止住了后面的話語。

他們兩人都對此心知肚明。

如果那只變形怪只是隨意挑選了一位它曾見過的，并且身高相仿的人化形的話，那皮斯還存有一絲幸存的幾率，并且正因為某事而活動在城市的某個角落。但按照橫躺在這處小巷中幾具城衛隊隊員尸首的情況來看，如果是正面遭遇，并且那頭怪物正好心存敵意，那意味著皮斯的結局可能是……

奈爾注視著拉拉米爾從屋檐上跳躍著遠去的身影，又一次搖了搖頭，環視起四周。

他現在已經掌握到了對方遺留下的氣息，盡管這是來源于四個小時之前的殘留，經過了較長的時間和較多人氣的沖刷，目前來看已經所剩無幾，但也足夠他順從著這條線索，一直摸索著，從人群中尋找，然后揪出那只狡猾的變形怪了。

那么，目前看來只需要找到了一個足夠探查到大部分城區的至高點，然后再使用一次大型的廣域探查術和追蹤術。

雖然不知道別人能不能做到支撐著這么大型的施法——盡管這只是最基礎的兩個，但畢竟法術籠罩的使用范圍越大，所需要付出消耗的力量也就越大，特別在要求精細度的情況下，這種消耗會呈幾何倍增的速度膨脹——但對于奈爾來說，這其實還算是輕松，只要他能夠找到最適合的至高點，并且持有足量的神眷力。

于是他將目光投向了廣場周邊的那座鐘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四分，還有六分鐘就將會有盛大的禮花從預備好的空地上竄起，而后在高空綻放。

盡管鐘樓有著完善的安保措施，比如說由資深的大法師銘刻下的守衛法陣與偵測反擊法陣，和常年值守在鐘樓內部的敲鐘人，不過這并不會難倒奈爾，不如說，他其實很容易地就瞞過了這兩道檢測關卡，順利地侵入鐘樓的內部。

沒人會想到一名神眷者會去自降身份去做這種事，本來神眷者的產生就有著多種必要的因素，現存的更是只剩下了他一位，而且也沒有必要刻意地去隱瞞自身的到來。

他只是正常地從大門處走了進去，一步一步地踏在盤旋的石階上向上攀登，沒有觸動任何法陣的預警，也沒有被守衛的敲鐘人在意——甚至一直處于警戒狀態的對方，在他路過身時無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現在奈爾順利地來到了鐘樓的最頂端。他從鐘塔突出的外延欄桿上確認了下時間，而后翻身跳上了鐘樓尖端的屋頂，站在夜晚凜冽的寒風中，低頭俯瞰著這座城市的大致面貌。

此刻，全城都被明亮的繁星所點綴。

先是腳下最大最顯眼的盛大的篝火堆，而后分散為城中心附近密集的彩燈與高掛的燭臺。密集的燈火以此為核心進一步稀疏，沿著廣闊的河道排開，在酒館、旅店以及其他的大型娛樂場所聚集。

十條街外的城區燈光要再少上幾分，民宅多是僅在外墻上掛上一盞短小的燭火，用以指明回家的道路。

往后是墻角下延零星的燭光，四周城墻上閃爍著值守的城衛們高舉的火把。

再往遠處看，臨近聚集的小鎮則是少有火光閃動，多少聚集在鎮子中心的位置，稀稀散散的，有些被樹林所遮蔽，有些沒有。

這火光甚至一直綿延到了天地的遠端，與半弧的夜幕最低處，真正的繁星群合為了一體，無法明確地區分出彼此。

將目光收回，奈爾沒有理會自行出現在一旁，贊嘆著被燈火所籠罩的城市的，樣貌隱藏于柔和白光之中的神明，閉上眼，將自身的靈性向下擴散開來，籠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追尋起那一絲遺留的氣息。

他先是看見了廣場中無數帶著熱切笑容舞動的人們，看見了帶著一絲遺憾環視著四周，走向自家父母的伊莉娜·米歇爾，以及跟在她不遠處的馬諾·莫索利，看見了廣場一角終于停下吹奏的樂隊成員們，看見了他們互相欣喜地擊掌，贊美這個美好的夜晚。

名為拉拉米爾·克提斯的狼姑娘正與處在廣場邊緣看守秩序的守衛述說著什么，看起來對方十分看重她所描述的消息，在安撫了拉拉米爾后，他叫來一旁的同伴，自己選擇帶著狼姑娘在前方開路。看起來是想要匯報給上級的樣子。

在家幫忙的奧維斯放下了手中盛有美酒的木桶，叉著腰，仰頭看著夜幕下的星空，抽出一條白絹，擦拭額頭流下的汗水，而后給自己打氣，再次搬起了足有半人高的沉重木桶。

冒險者之家內，小傭忙碌著接待著來往的冒險者，一旁的傭兵行會內的傭兵們有些從中領取了各自的傭金，轉了兩圈，與好友大笑著轉進了一旁的店內。巴肯正在滿場巡視著，而后與互相熟識的人聊上兩句，互干一杯，嚴肅的面上少見地透露出些微笑意。

法師塔主塔的基底被連帶著帶走，兩邊的支塔綿廊被埃琳娜早先收起。而在主塔原先所在的地方，此時只剩下一個正散發著無數內斂華光的巨大法陣，似乎正在和處在遠端奧法森林內的溝通著什么。

名為尤比羅斯·阿戈曼的老法師正低伏在案前，正就著名為鋼筆和墨水的煉金事物不知道寫著什么。他的眉頭偶爾皺起，翻看起身旁的擺放的無數書籍，而后再次于長卷之上奮筆疾書。

居住在一間小屋內的貓姑娘羅羅莉亞·米蘭德，正穿著橘色中帶有些許黑色條紋的睡衣，窩在松軟的被窩內沉眠。

在她的窗前，被遮光的簾布所阻擋的地方，有著雪白的短利碎發和兩根上挑的發尾，以及金黃色瞳孔的女子，對著月色擺弄著手中玻璃瓶內的墨色液體，點了點頭，從一旁架子上陳列的許多雪白色羽毛中挑選了一只，記錄下剛才測試的數據。如果奈爾沒猜錯的話，她就是拉拉米爾所說的妹妹，塔塔露娜·耶比塞。

紅羽坐在一家餐館的二樓上，就著幾碟小食，與她的副隊長亞綸看著窗外的街景發呆。在他們的身旁，喬正拖著一臉不情愿的杰諾，給在座的傭兵們表演著笑話。他今天喝了點小酒，現在正處于半糊涂的狀態，借著酒勁發起了酒瘋——好在他的老大今天不會理會他們，而坐在角落的奧米則捧著他的筆記記錄著眼前的一幕。

白鴿商會的阿爾切莫·格萊恩清點完今天送來的財報，坐在自己的工作桌前發著呆。在他的隔壁，護衛隊長馬赫細心地清洗打磨著自己的盔甲與佩劍，看來他們明日又會踏上新的旅程。

老狐貍霍恩正坐在客廳內看著下午送來的報紙。今夜他的旅店所連帶的一樓餐廳也是生意極好，樂得他喝了兩杯小酒，面上也有些泛紅。大概是察覺到了視線，他抬起頭，向著街上露出了微笑。

跟隨著返回了奧斯提諾城是埃琳娜此時已經睡下，她的長發披散在板床上，散成了一朵亞麻色的花。

而后是均勻的呼吸聲，物體的碰撞聲，河水的嘩嘩聲，動物活動發出的響動，禮花沖上天空然后炸開的爆裂聲，鐘聲均勻敲響的聲音。

奈爾在這雜亂的聲響里皺起了眉。

然后他聽見了神明的輕笑聲。

【你要找的人，在那里。】

伴隨著神明向著遠方輕輕一指，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影像是瞬間被照亮了一般，清晰地顯化在了他的意識深處。

那是他之前所碰到的那只變形怪，那腐臭的氣息與之前他所感受所追蹤的完全一致，唯一不同的是，對方現在換了副面貌。

然后他注意到，跟在四處逃竄的人形怪物身后的一個熟悉的瘦小人影。

他在這里做什么？